"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大侠,别怕 作者:梦三生   慕容云天   宝云山飞天寨近日出了一桩大事,寨主盛飞天的宝贝独生女儿盛宝华离家出走了,留书如下:“爹爹再尚,女儿早已与慕容大侠OOXX,OO不嫁!”   “这这这……”盛飞天瞪着信纸末端那一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一掌拍碎了饭桌,“慕容大侠?!是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我的女儿圈圈叉叉!”   “寨主,小……小点声,大小姐的名节要紧哇!”小胡子军师一头冷汗,莫非寨主想要把大小姐已经被圈圈叉叉的事情嚷嚷得人尽皆知?   盛飞天闻言,立刻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可是寨主,大小姐与县太爷公子的亲事怎么办?”小胡子军师又一脸为难地道。   盛飞天看了看书信上最后那一句“OO不嫁”,不禁老泪纵横,仰天长啸,“我的宝贝傻女儿,为什么不嫁,莫非你因已经被圈圈叉叉而自卑么?!凡事有爹爹为你作主嘛!压寨相公你想要几个都没有问题,谁敢嫌弃你呀!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啊啊……”   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在凤仙镇举行,江湖老字号连锁店悦来客栈的老板财如命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今年的武林大会带动了凤仙镇旅游业的繁荣以及他个人钱袋的昌盛,但是这几天住进店里的都是江湖大佬,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主儿,万一惹恼了谁得罪了谁,恐怕他就得去地府伺候阎王老爷了。   “把这几笼汤包送到一号、三号、七号、九号、十号桌上。”财如命低声吩咐伙计。   “他们没有点汤包啊。”伙计翻了翻菜单,疑惑。   “就说是孝敬他们的。”   “啊?为什么单孝敬他们几个?大堂里还有好多客人哇。”伙计不明白了。   “哼,所以说你是伙计我是老板,说你笨还真笨。”财如命的声音更低了,“那几个都是贵客,贵客!懂不懂啊你!”   “哦哦,懂了懂了。”伙计忙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等一下!”财如命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靠窗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容貌秀丽的公子,他眯着桃花眼打量了一下,摸了摸下巴笑道,“靠窗的那桌也送一笼”,说着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亲自送过去。”   “那是谁啊?”伙计惊讶了,是谁那么大面子让一惯吝啬的铁公鸡老板不但慷慨拔毛送汤包不说,还亲自到场?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可是你瞧瞧那人的姿势、神态、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不仅如此,你看看他坐的位置,那个位置可是最佳的视角,坐在那里可是将整个客栈大堂尽收眼底,并且因为他的背后是墙,因此不留空门给敌人,而且又靠着窗,一有动静随时可以跃窗而出,这可是个老江湖啊。”财如命两眼放光,涛涛不绝,随即下结论,“这位公子一定出自武林世家,有良好的背景以及过人的江湖经验!”   伙计不住地点头,一脸的钦佩。   此时,财如命口中那个来历非凡的公子正斜坐在窗边,乌黑的长发用木簪挽成一个松松的髻,看起来慵懒无害。客栈老板的点评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唇边泛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低头饮茶。正喝着茶,耳边忽然传来“笃笃笃”的声音,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窗外,薄薄的晨光中,一头灰毛小驴踏着青石板的街道“笃笃”地走,大约是它眼前钓着的那一根新鲜又大只的胡罗卜让它觉得心情舒畅,因为它走得十分欢快。   驴背上坐着一个红衣的少女,那根系着胡罗卜的钓杆正捏在她手里,要说那红,红得也当真十分喜庆,比衣服更喜庆的是那张脸,红红的两坨胭指让那脸看起来分外的喜人。   “噗嗤”一声,那公子笑了起来,随即用扇子挡住了唇边过于灿烂的笑容。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红衣少女已经走到了悦来客栈的门口。她跳下驴背,解下钓杆上系着的胡罗卜,随手塞进灰毛小驴的嘴巴里,然后安抚性地给那小驴顺了顺毛,大踏步走进了客栈。   “这位姑娘里边请,要点什么?”伙计咧开嘴,露出八粒牙,堆起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殷勤地迎上了去。   老板说过,微笑服务才能客似云来呀。   “你们有什么呀?”红衣少女扭头看向伙计。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们新推出了特色大侠套餐,不如您试试啊,非常实惠,一壶酒一碗米饭加二两牛肉,可以弄成盖浇饭吃哇,还送碗清汤,清汤喝完还能续哟,才一两银子!”伙计十分热情地推荐,“而且我们悦来客栈是江湖连锁店,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跑到哪都是这们价,童叟无欺啊!”   “哇,这就是江湖啊!”红衣少女眼睛亮闪闪,豪气干云地道,“就来一份大侠套餐!”   “好咧,您稍等。”伙计一甩布巾,利落地去报菜单。   红衣少女找了个空位坐下,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四下打量着,一副十分新奇的模样。   “这次武林大会可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身后,有人一声长叹。   “是啊,龙吟剑主人季玉英,紫玉阁阁主梅傲寒,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身怀绝技的少年英雄,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不服老都不行了。”有人搭话。   “喂喂,我听说慕容家的三公子慕容云天也会来……”   听到“慕容云天”四个字,红衣少女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支愣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那些人再吭一声,有些沉不住气地扭过头,就见身后的八仙桌上坐着五六个佩着剑的中年人。   “劳驾问下,你们见过慕容大侠吗?”红衣少女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许是少女的声音太过高亢,许是“慕容大侠”的名号太过响亮。此问一出,立刻引来了客栈里所有人的注意。   那一桌的人也都惊住了,呆望着她,一时无人答话。   “姑娘问的,是哪一个慕容大侠?”七号桌的紫衣公子笑眯眯地问。   “当然是慕容云天大侠!”红衣少女一脸理所当然的给出答案,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骄傲,听听,连名字都如此的威风,一听就知道是大侠。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人没有料到这姑娘口中的慕容大侠居然真的是慕容云天,那年少成名,侠义为怀,全身找不出一点瑕疵的人物。   “哦?不知姑娘找他所为何事?”九号桌的青衣公子只是稍稍惊了一下,便接着问。   “找他娶我呀。”红衣少女依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此言亦是惊人,看着这姑娘的尊容,众人通通地笑翻。   “笑屁啊,他答应我满十六岁即要娶我过门的,本姑娘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便出来找他了!”红衣少女不爽地道。   “啊?姑娘见过慕容公子?”三号桌那个粉衣女子看着红衣少女脸上那可怕的妆容,忍不住轻呼出声,江湖传言慕容云天不近女色,莫非他的审美眼光竟是如此的异于常人?   “那是自然!”红衣少女洋洋得意。   “不知道慕容公子长得什么模样?”坐在十二号桌打扮妖艳的女子拉开凳子请她坐下。   红衣少女也不扭捏推辞,站起身大喇喇地走过去坐下,拿了一包子便啃,边啃边摇头晃脑地道,“这个嘛,我也说不好,反正比龙吟剑主人季玉英还要俊俏,比紫玉阁阁主梅傲寒的武功还要好!”   其实她哪里认得什么龙吟剑主人紫玉阁阁主,只是听刚刚那些人的谈论,这两个应该很厉害吧,那慕容大侠一定要比他们更厉害才成。   听她这样说,七号桌的紫衣公子和九号桌的青衣公子面色有些不好看,坐在窗边的那一位却是笑了起来,“那慕容云天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听出这语气里的不屑,红衣少女“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张牙舞爪,“谁在说话?”   “我。”窗边的位置,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煞是好听。   红衣少女循声望去,一眼望进一湾温柔浅笑的眼眸里,她稍稍呆了呆,随即晃了晃脑袋,抬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红着脸怒吼,“别以为长得帅我就不打你!不准你说慕容大侠的坏话!”   窗边的男子摇着扇子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因为那红衣女子忽然呆呆地看着他,脸上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小狗儿看到了肉骨头一般……   “你……在看什么?”他合上折扇,皱眉轻问。   “慕……慕容大侠!”红衣少女忽然欢呼一声,丢下手里的包子,撒着欢儿奔向他,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那男子呆呆地看着怀中少女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夹在指间的暗器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袖中。   “慕容大侠!我是宝宝啊!宝宝!”红衣少女趴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乱蹭。   “宝宝?”抱着怀中那看起来身量未足,但手感却极好的小小身子,那男子扬了扬眉。   “嗯!宝宝!”红衣少女用力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小狗儿一般,只差摇尾巴了。   “你认得我?”慕容云天又问。   “认得啊!呐,你头上那根木簪是我送给你的耶!那个是我娘送给我爹的订情信物,我悄悄地偷了来送给你当定情信物的,你不记得了吗?”红衣少女空出手来指了指他头上挽发用的木簪。   慕容云天发誓,他听到了客栈里其他人的闷笑声。   “你在生气吗?”红衣少女极会察颜观色,她看着他的越来越黑的脸,怯怯地不安地动了动。   “你又知道?”慕容云天淡淡地瞥向她。   “嗯,你现在的脸跟爹爹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红衣少女委屈地扁嘴。   客栈里的笑声又多了一些。   “呐,你真的不记得宝宝了吗?”红衣少女搂着他的脖子,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慕容云天的否定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总觉得……像在欺负小孩子。   “十年前,宝宝被卖糖葫芦的人贩子骗走,是你救了我啊!”红衣少女急急地看着他,揪紧了他的衣袖,一副唯恐他不认帐的表情,“是你将我送回宝云山的,你还答应等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娶我过门当大侠夫人的啊!”   “十年前啊……”慕容云天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桩事情。   在那段灰色的记忆里,有一个穿着大红袄,扎着双髻,圆圆胖胖的像个小阿福般的小女孩,她扯着那个苍白少年的手臂不肯放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那个少年,奶声奶气地说,“大侠大侠,你不要走嘛,留下给我当压寨相公啊!”   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欲走,结果那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边哭还一边嚷嚷着,“相公!相公!”   少年无奈地转身拉她,她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还嘟囔着问,“你给我当相公不?”她仰着哭花的小脸,眼泪汪汪的眼睛瞅着他,一副不同意就继续哭给你看的样子。   当时,那个少年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温柔地用手帕擦去她满脸的鼻涕眼泪,然后捏了捏她的粉粉的脸颊,笑着说,“你太小了,等你十六岁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胖乎乎的小女孩可不是好唬弄的主儿,她眨着眼睛问未来相公的名字。   苍白的少年微笑着回答她,“慕容云天。”   记忆中那个圆滚滚的小女孩的脸和眼前这个红衣少女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慕容云天轻笑,“那么,你十六岁了么?”   “嗯,我过完十六岁生辰就出来找你了!”红衣少女的眼睛更亮了。   慕容云天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那红衣少女脆生生地道,“大侠,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当压寨相公吧!”   客栈里静默半响,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然后每个人都笑得东倒西歪起来,只有那个小伙计一脸崇拜地看着财如命,“老板,您的眼光真好,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江湖上那个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   财如命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笑眯眯的桃花眼打量着那缠着慕容云天的红衣少女,这少女的来历也不简单呢!江湖传言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独生女儿盛宝华留书出走,爱女成痴的盛飞天震怒,设下了江湖悬赏令,称谁能将盛宝华安然送回飞天寨,即赠一千两黄金。   宝云山的富庶江湖人所共知,这悬赏令自然引起了无数人的兴趣。   自然,作为商人的财如命乎当其冲,都说人如其名,他可是名正言顺的爱财如命。于是那双桃花眼眯得更厉害了,在他的眼睛里,那个红衣少女已经幻化成了一堆金灿灿亮闪闪的黄金,耀得他快要睁不开眼了。   压寨相公   “压寨……相公?”在客栈众人的哄笑声中,慕容云天被这个惊世骇俗的名词惊到,一时反应不能。   “嗯嗯,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当压寨相公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盛宝华趴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亮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脸郑重地许下承诺。   “……”慕容云天持续反应不能。   “我会好好疼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给你钱花,还给你糖吃。”见他不答,盛宝华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凑得更近,咬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接着道,“还有最最疼我的阿爹,我也可以分给你一半哦!”   宝云山飞天寨里正在在筹划着寻女事宜的盛飞天狠狠地打了个大喷嚏,然后揉揉鼻子默默垂泪,“我可怜的宝宝一定在想阿爹了……”   而悦来客栈里,盛宝华为了勾引到她的压寨相公,大方地把爹爹让出去一半……   客栈里明目张胆的笑声更多了。   耳边充斥着众人的笑声,眼前那张红彤彤的小脸不知不觉越凑越近,慕容云天的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终于抬手轻轻把那张贴上来的脸儿推开了些许,眼见着那张脸儿被他的手推挤得都快变了形,却还在锲而不舍地拼命往他跟前凑,他也忍俊不禁地改推为捏,捏住那红彤彤的腮帮子,软乎乎的很好捏。   唔,痛……腮帮子上的痛感让那双大大的眼睛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盛宝华忍耐着任由他捏圆搓扁,继续期待地望着他。   慕容云天却是突然松了手,刚刚还停留在怀中少女脸上的手已经握着折扇指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灰衣男子。   折扇不偏不倚地抵在他的颈间,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客栈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冷凝。   那一把小小的纸质折扇在高手的手里,便是可夺人命的利器。   “三公子,大公子来信了。”那灰衣男子没有动,任由折扇划破他的脖子,垂眸禀道。   慕容云天慢慢收回手,拎着盛宝华的衣领,将她从自己怀中提溜出来,然后站起身,起身离开。   “大侠!”眼见着自己要被丢下,盛宝华忙拉住他的衣袖。   慕容云天低头看了看捏住自己衣袖的小小手儿,回眸一笑,“我有事要办,在这里等我。”   “嗯!”盛宝华眼睛一亮,乖巧地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目送他和那灰衣男子走出门去。   慕容云天大步走出客栈,掸了掸刚刚被拉过的衣袖,“我记得说过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如果失手杀了你,大哥会责怪我。”   “是。”灰衣男子低头,抬手抹去颈间那细细的一条血线。   这边,盛宝华眼巴巴地看着慕容云天走出自己的视线,扭身坐在他刚刚坐的位置上,支着下巴发呆。客栈里三三两两的喝酒聊天八卦声又起,只是总会有人悄悄打量那个坐在窗口的位置认真发呆的红衣少女。   财如命摸了摸下巴,瞧着她傻呼呼缺根筋的样子,那慕容云天的样子分明是找个借口甩开她而已,不过傻才好,傻点好骗哇。   “姑娘,您的大侠套餐!”伙计端着盘子出来上菜,“一壶酒一碗米饭二两牛肉,送清汤一碗,菜齐了~”   “嗯嗯。”盛宝华抽了筷子出来,埋头吃饭。   财如命笑眯眯地端了一笼汤包走到她面前。   “我没有点这个。”盛宝华抬头,脸上还粘着米粒,模样令人发噱。   “这是我请姑娘的。”财如命将汤包放在她桌上,顺便在她对面坐下。   盛宝华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笑成一条缝的男子,他身着藕荷色的丝绸亮缎袍子,看起来富贵逼人,却又和善可亲。   模样也不赖,只是比慕容大侠差了点。   “小胡子叔叔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脑袋,盛宝华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道。   财如命愣了一下,笑得更欢了,这姑娘真是……傻得可爱。   “姑娘多虑了,区区不才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在下又怎么会对姑娘怀有恶意呢?”   盛宝华想了一下,又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谢谢啊。”   “趁热吃。”财如命将汤包往前推了推。   盛宝华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汤包,捏了一个起来咬破一点皮,慢慢吮着汤汁喝,然后幸福地眯起眼睛,“好吃。”   财如命掩袖笑了一下,“姑娘慢慢吃,在下先失陪了。”   “嗯。”盛宝华点点头,继续吃。   “老板,那姑娘真是慕容大侠的未婚妻子?”伙计见大老板走到柜台边,立刻狗腿地凑上去八卦。   “扯蛋。”财如命笑眯眯地抬手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小伙计痛呼一声,捂住脑袋,“那您还亲自上菜?”   “那是金子,一堆金子。”财如命眯着眼睛笑,从柜台边拿了毛笔,饱饱地蘸上墨汁,低头写下几行字,折起来丢给伙计,“去,送到迷离门,就说这消息值一千两黄金,我只卖五百两。”   “好咧!”伙计的眼睛也开始闪闪发光,赶紧地将活儿交给旁人,自己拿了信冲进马厩,牵了马就走。   盛宝华自然不知道财如命打的什么算盘,她美滋滋地吃着汤包,心里还嘀咕着小胡子叔叔总是吓唬她说什么江湖险恶,原来都是骗人的。   江湖上的人多好呀,还送汤包给她吃,最最好的是她一下子就找着了慕容大侠!   初入江湖   这一等,便等到夕阳西下,客栈里的客人走了一拨又一拨,盛宝华还在傻呼呼地等。   “老板,那姑娘……缺心眼吧。”伙计瞧着不忍心,凑到财如命身边,悄声道。   财如命笑眯眯地拨了拨腰间系着的金算盘,拢着袖子走到她桌边,“姑娘,还在等啊。”   “嗯。”盛宝华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透过窗,继续盯着慕容云天离开的方向,仿佛她一直盯着那里,慕容云天便会突然蹦出来似的。   “他不会来了吧。”眯着眼睛,财如命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   “怎么会!他让我在这里等他的啊。”盛宝华瞪大眼睛,回头看向财如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带一丝沮丧和怀疑。   “也许慕容大侠今日有事来不了,姑娘不如在小店住下,慢慢等啊。”对着那双清澈没有丝毫阴影的眼睛,财如命施施然提着建议。   “可以吗?”   “当然,这里可是客栈啊。”财如命笑容可掬。   “你真是好人。”盛宝华看着他,一脸感激。   财如命笑眯眯地接受夸奖。   “我叫盛宝华,你呢?”盛宝华决定和好人交换名字。   “财如命。”   “嗯嗯,这名字很不错呀。”盛宝华连连点头。   “在下也这么觉得。”   在一旁偷听并拿着抹布假装忙碌的伙计甲一头黑线,拉了拉伙计乙的衣袖,轻声吐嘈,“啊喂,咱们老板的脸皮真的好厚哦。”   “那是一种境界。”伙计乙淡定道。   盛宝华觉得江湖真的是个好地方,人人和善可亲,住在悦来客栈里,她很快便和悦来客栈的伙计们混熟了,尤其是旺财和来福,即前文的伙计甲和伙计乙。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流连不去,凤仙镇依旧繁华不减,街上来来往往着手持兵器的江湖人士,也有巡街维持治安的捕快。   街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车檐四角挂着银制的铃铛,一路叮当作响,十分悦耳。驾车的是个脸上带疤的中年男子,那道疤从他的左眼横切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侧脖颈,看起来十分狰狞。   马车在悦来客栈门口停下,驾车人跳下马车,向着车内恭敬地道,“小姐,到了。”   车门打开,一个轻纱遮面的少女跳下马车,走进悦来客栈。驾车人将马车交给门口的伙计,从马车上拿了行李和剑袋,也跟了进去。   踏进店门,看到一片龙蛇混杂,喧嚣热闹的景象,那少女不由自主地轻轻蹙了蹙眉,然后忍耐着什么似的,走到柜台边,“我要住店。”   “不好意思啊这位客官,小店已经客满了。”财如命抱着金算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那少女挑了挑眉,从腰中挂着的精致荷包里取出一枚金叶子放在柜台上,重复着道,“我要住店。”   “旺财,来福,带这位姑娘去最好的房间~”一见着那金叶子,财如命立刻眯起了眼睛,咧着嘴巴扬声道。   “已经没有房间了呀。”一旁,旺财小声提醒。   “没有也要有。”财如命收起金叶子,悠然道。   旺财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而挂上笑脸,“两位客官跟我来。”   那少女眼中透出不屑,转过身对跟在她身后的刀疤男道,“阿七,你先把行李送去房间。”   “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好。”被唤作阿七的刀疤男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皱起眉表示不赞同。   “我饿了。”   “您先回房,阿七会将晚膳送到房间的。”   “这里是江湖,又不是秦府,你不要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少女拧着秀气的眉头,不满地轻声斥道。   靠在柜台边看好戏的财如命暗自轻笑,又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到江湖上体验生活来了。   那少女训斥完刀疤阿七,扭头看向财如命,“喂,还有位置吗?我要用膳。”   财如命收起看戏的神情,左右看看,发现已经客满了,于是立刻果断道,“来福,添桌子!”   “不用了。”那少女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那里不是空着吗?”   财如命一看那位置,头就大了,“那个位置的话……”   说起那个位置,他当真头大的很,盛宝华出现在凤仙镇的消息他一早卖给了迷离门,可是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迷离门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实在是太不思议了,迷离门是江湖里最大的消息中转站,按照他的预计,三天前迷离门就应该已经将消息送到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也应该亲自出马来将那个跷家的小丫头领回家才是呀。可是现在五百两黄金他已经收到,那个脑袋缺跟弦的小丫头却还是天天在他的客栈里悠闲自在地晃悠,并且和他的伙计们混了个熟透……   “那个位置怎么了?”轻纱蒙面的少女不满地道。   正在他要解释的时候,盛宝华已经打着哈欠从楼上跑了下来,“阿命阿命,我饿了。”   见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财如命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是,已经给你准备了你的大侠套餐。”   来福闻言,立刻一溜烟儿地跑进后堂,端了她的改良版大侠套餐来,糯米藕、酸甜菜心,加一份米饭一碗清汤,都是盛宝华中意的口味。   盛宝华晃晃悠悠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习惯性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来福端了菜来,替她摆好,“趁热吃。”   “谢谢。”盛宝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又问,“今天大侠有来找我吗?”   来福摇摇头,想劝她不要傻呼呼地等了,张了张嘴巴,又瞧了一眼自家老板高深莫测的神情,终究欲言又止。   秦府大小姐   突然“锵”地一声响,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插入盛宝华面前的桌上,装着酸甜菜心的盘子碎裂开来,汤汁顺着桌沿往下滴。   盛宝华一手端着米饭,一手拿着筷子,嘴巴里叼着一个菜心,绿油油的嫩叶与她红彤彤的小脸相映成趣,筷子上还夹着一块咬了一半的糯米藕。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插在自己面前的那柄宝剑,那看起来的确是一柄宝剑,剑柄上十分华丽地镶嵌了数颗宝石……   只是那种类似于暴发户的剑却无法令人产生轻视之意,因为那剑身看起来无比的锋利,且散发着沉沉的寒芒,剑锋处隐隐透着暗红,仿佛曾经饮了无数的鲜血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不寒而栗的人里绝对不包括盛宝华,用财如命的观点叙述就是……这姑娘的神经粗犷得吓人……   “青罗剑!”角落里,有人低呼,语气充满了不敢置信。   此言一出,客栈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江湖十大兵器里,青罗剑排名第四,是已故的铸剑名师谷梁巧收山之作,传言谷梁巧便是死于此剑,弑了主的青罗剑曾一度被视为妖剑,十分霸道凶残。   二十年前青罗剑突然绝迹于江湖,想不到此时居然在悦来客栈重现,众人看着剑身上沾染的酸甜菜心汤汁,纷纷默然,然后扭头看向剑的主人。那是一个轻纱蒙面的少女,穿着丁香色的长裙,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个面貌凶恶的刀疤男子。   又是这样的年轻,果然如今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么?   成为众人焦点的蒙面少女扬手将剑鞘丢给身后的刀疤阿七,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到盛宝华面前。   盛宝华呆了一会儿,“哧溜”一下将叼着的菜心吸进嘴巴里,舔舔唇,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在万分安静的客栈里,那一声“哧溜”显得十分的响亮,蒙面少女皱起眉,眼中燃起了被无视的怒意。   可怜的来福被那青罗剑吓得腿肚子直打颤,视线颤悠悠地落在盛宝华身上,姑娘啊姑娘,这个时候您还吃得这么香……   感觉到来福的视线,盛宝华疑惑地扭头看过去。   见盛宝华接收到自己的眼神,来福慌忙对她使眼色,希翼着她粗犷的神经能够忽然纤细起来,不要惹着那位蒙着面的姑奶奶,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啊。   盛宝华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将嘴巴里的菜心咽了下去,然后咧开嘴巴,翘起大拇指,露出一个几乎可以把人眼睛闪瞎了的灿烂笑容,脆声声地夸奖来福的厨艺,“入口清爽,十分开胃!”   来福嘴角抽搐了一下,倒地不起。   盛宝华回头看了一眼被打碎的装着酸甜菜心的盘子,满脸可惜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将亮闪闪的目光落在装着糯米藕的盘子里,那个盘子在剑的那一边,盛宝华伸长了胳膊,越过那把剑去夹糯米藕。   “喂!你的眼睛是瞎的么!看不到本姑娘的存在?!”蒙面少女终于爆发了,拔出剑指向盛宝华,“竟敢跟本姑娘抢位置!”   盛宝华“咦”了一声,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饭碗,低头看了看抵着自己脖子的剑,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财如命。   “唔,这个位置是盛姑娘预定了的。”财如命收到她可怜兮兮的目光,只得敛去看戏的神情,上前劝架,避免因为争抢座位而发生血案,毕竟他是商人,吓着客人会影响生意。   “预定?!”蒙面少女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随手一甩,便牢牢地钉在墙上,“这个位置,本姑娘坐定了。”   财如命看了看那枚钉在墙上的金叶子,哗,看来这姑娘不仅仅是个初来江湖体验生活的坏脾气小姐,一身武功还不弱呢,尤其跟着他的那个刀疤男,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前几年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杀人刀袁暮。   能够将那种家伙收在身边当奴仆,这位小姐来历可不简单,再看看那柄青罗剑,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姐应该便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秦罗衣。说起江南秦府,其在武林的地位之高,只有西北一带的慕容家可以比拟。   这么一想,财如命决定去说服盛宝华让位,回头一看,盛宝华正低头在衣兜里翻找什么。   “唔,盛姑娘,你在找什么呀?”好奇之下,财如命问。   盛宝华头也不抬地继续翻,“啊,找到了。”她抬头伸手,手心里放着一枚亮闪闪的珠子,“这个位置是我的吧,我的吧。”她举着珠子,大大的眼睛满含期盼地望着财如命。   ……夜明珠啊。   财如命开始流口水。   秦罗衣额头爆出一根青筋,一甩手,“唰唰唰”一排金叶子钉上墙壁。   盛宝华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在衣兜里翻啊翻啊翻,然后掏出一捧珠子。   财如命盯着那满满一捧的珠子挪不开眼睛了。   “阿七!”秦罗衣面上挂不住了,她没有料到那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丑八怪居然随身带了这么多夜明珠。   刀疤阿七闻言上前,“这位姑娘,可否将位置让给我家小姐?”   他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彬彬有礼的,可是那一身的寒意与杀气,还有那副能够吓哭小孩的尊容,怎么看都是在威胁。   盛宝华抬头看了看那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刀疤男,委委屈屈地道,“可是我在等人呀,他讲了让我在这里等他的,如果我走了他来找我怎么办。”   “姑娘可以站着等。”刀疤阿七面无表情地道。   “其实……我不介意拼桌的。”盛宝华弱弱地道。   “我介意。”秦罗衣冷冷地道。   盛宝华又看了刀疤男一眼,在财如命痛心疾首的目光里低头将珠子装回衣兜,站起身,默默退到一旁。   秦罗衣轻哼一声,收起宝剑,坐在盛宝华刚刚坐着的位置上。   盛宝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小小的手儿揪着衣角,一片人声鼎沸中,身形单薄的她看起来万分可怜。   来福悄悄拉了拉她,“随我去厨房,我拿好吃的给你。”   盛宝华闻言立刻抬头看他,小狗儿一般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这张桌子该收拾了。”秦罗衣冷眼看向来福。   来福看了一眼眯着眼睛站在一旁没有表态的财如命,只得低头收拾桌子。   于是盛宝华又垂下脑袋,揪着衣角不作声了。   秦罗衣心安理得地坐着,刀疤男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块锦缎垫在桌上,弯下腰摆好自己带的玉碗银碟,与他可怕面容不相符的是,这一切的动作他都做得十分熟练且轻柔。   客栈里的众人立刻明白秦大小姐是看那姑娘不顺眼了,摆明了要为难她,既然看清楚了这位大小姐的来历,自然没有人会蠢到与江南秦府作对,一时间没有人再敢搭理盛宝华。   “欺负人家小姑娘,你倒是越发的出息了,袁暮。”冷不丁,有个不和谐的声音跑了出来。   龙吟剑主人   “欺负人家小姑娘,你倒是越发的出息了,袁暮。”冷不丁,有个不和谐的声音跑了出来。   杀人刀袁暮的名号被当众叫出来的时候,刀疤阿七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因此他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时,眼中带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出乎意料之外,虽然那个声音称他“欺负人家小姑娘”,但那声音的主人却也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他的容貌并不出众,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皮肤雪白,眼如点漆,恁是让那张毫不出众的面孔骤然生动起来。   “季玉英?!”看清那人的容貌之后,袁暮面色微变。   对于袁暮来说,季玉英这个名字绝对是一个噩梦,五年之前,杀人刀袁暮这个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但这一切仅止于五年之前。   五年前,少年季玉英初涉江湖,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一袭青衣,一柄龙吟剑,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是他的标志。袁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惹到这个煞星的,总之……那一战几乎令他丢了性命,要不遇到秦小姐,恐怕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最令他面子挂不住的是,五年前的季玉英,不过十三岁,身量未足,乳臭未干。   “真高兴你还活着。”季玉英淡淡地说,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高兴的样子。   在他的视线下,袁暮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然后惊觉自己的动作已经落了下风,转而握紧了武器。   客栈里的众人立刻用一种“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龙吟剑主人季玉英”的眼神看向坐在七号桌的青衣公子。   来了这么多大人物,看来这一次的武林大会会非常之热闹呀。   站在一旁被众人遗忘了的盛宝华好奇地看了看那个龙吟剑主人,然后蹦了一句很有文采的话来,“眼如点漆肤凝脂。”念完这一句,她小小回味了一下,甚觉得意,若是爹爹知道她会吟诗一定会夸她的,小胡子叔叔也会刮目相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念完这句诗,盛宝华感觉客栈里的气氛突然凝窒了一下。   来福和旺财都双手捂面,已经不敢去看那位龙吟剑主人的脸色了,这是□裸的调戏吧调戏吧调戏吧……   人家明明好心替她解围来着……   季玉英的视线如寒风过境一般扫向盛宝华,无奈该姑娘天生缺根筋,还在摸着下巴回味着自己刚刚那句很有文采的诗,嗯,那句诗是出自哪里来着?   “砰”地一声响,秦罗衣一脚踹翻了刚刚收拾好的桌子,“季玉英?你嚣张什么,本姑娘来会会你!”   季玉英将视线调回秦罗衣的身上,只淡淡一扫而过,“休要自取其辱。”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秦罗衣怒气冲冲拔剑而起。   “如果是你身后那个人,我倒可以会一会。”季玉英忽然道。   只这一句话,却让秦罗衣变了脸色,唯有她明白,季玉英所指的她身后那个人,并非曾是他手下败将的阿七,而是另有其人,可是……这个人居然可以看出破绽,实在太可怕了。   这么一想,秦罗衣咬咬牙,收了剑,“真是倒胃口,阿七,我要休息了。”   刀疤阿七立刻躬身相送。   秦罗衣却是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财如命,“莫要忘了,这个位置,我定下了。”   财如命看了看墙上钉着的那一排金叶子,笑容可掬地频频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在下一定不会让别人染指这个位置的。”然后又扬声道,“旺财,带姑娘上楼去最好的房间。”   秦罗衣傲然上楼。   “来福,搬把梯子,把那些拔下来。”财如命指了指墙上的金叶子,乐癫癫地道。   来福应了一声,搬梯子去了,只剩下盛宝华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瞧着那张被踹翻的桌子发呆。   财如命瞅了她一眼,笑眯眯地凑了上去,悄声道,“盛姑娘,厨房里熬了鸡粥~”   盛宝华立刻精神一振,吞了吞口水,抬起脑袋用无限期望的眼神看着他。   财如命笑着转身去厨房,盛宝华立刻跟了上去。   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抱着小碗舀粥喝,盛宝华很是满足。   财如命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刚刚季玉英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些怀疑,再细看那位秦家大小姐,他又肯定了自己之前的观点,那位秦家大小姐只是个花架子,至于那一手钉金叶子的功夫,恐怕在她身后的暗处另有其人。相比那位只是花架子的秦家大小姐,杀人无数的袁暮自然更为可怕。再看看眼前这个抱着小碗舀粥喝的盛姑娘,在争抢位置的时候,她明显就无视了秦罗衣,而选择了对袁暮妥协。   “在下非常好奇,刚刚盛姑娘对着秦大小姐的青罗剑都是面不改色,为何对着那个刀疤阿七就服了软呢?”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粥,财如命问。   盛宝华拿着调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仰起脸儿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小胡子叔叔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比较可怕。”   瞧着那双小狗儿一样的眼睛,财如命笑了起来,“嗯,我该说什么好呢,天生小动物的直觉么?”   吃饱喝足的盛宝华又回到了前厅,靠窗的位置是坐不得了,她便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双手托着腮,眼巴巴地看着大街前人来人往,期待着她的大侠快点出现。   正在她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有一双脚停在了她面前,盛宝华眼睛一亮,仰起脑袋,“大侠!”   在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她有些失望,不是慕容云天。   季玉英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那个傻呼呼地坐在门槛上的红衫少女,看着她眼睛里的亮光在看到他的时候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慕容云天不会来了。”   盛宝华愣了一下,“忽”地一下站起身,却还是比他矮了一截,依然得仰视他,“怎么会,他应该要住客栈的呀。”   季玉英稍稍有些意外,他住在客栈里的这些日子天天看到她傻呼呼地坐在窗口等,一等就是五天,原本以为她只是因为慕容云天随口一句承诺就坐在这里安心等,却原来她是算计着慕容云天也要住客栈,才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王景言邀请一些人住进了白湖山庄,慕容云天也在其列。”季玉英淡淡道。   王景言是现任武林盟主,白湖山庄便是他的庄园。   这话刚说完,盛宝华便将乌溜溜的眼珠子定格在他的脸上了,大大的眼睛写满了三个字,“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季玉英别开眼睛,转身就走。   盛宝华赶紧地跳起来跟了上去。   “跟着我干什么。”季玉英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脚下却没有停。   “跟你去白湖山庄呀。”盛宝华大喇喇地答,继续跟着。   “你又怎知我一定去白湖山庄。”季玉英平板无波地道。   “哎呀,要是慕容大侠被邀请,那季大侠也在定在其列嘛!”盛宝华极其狗腿地道。   “真难得季某也能入了姑娘的法眼。”季玉英继续平板平板的道。   “季大侠年少成名,使一柄龙吟剑笑傲江湖,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呢~”娇娇俏俏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马屁味道。   “岂敢岂敢,在下相貌平平,哪里入得了姑娘的梦。”季玉英用平板的语调讲着谦逊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谦逊的意思。   “谦虚谦虚,眼如点漆肤凝脂,大侠是气质美人哇!”盛宝华摇头晃脑地念出那句让她得意很久的诗。   正在她洋洋得意的时候,季玉英忽然停下脚步,盛宝华收不住脚,便一头撞上他的背,痛呼一声,她赶紧捂着脑袋揉,结果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点漆般的明眸。   “眼如点漆肤凝脂?”他扬起一边眉毛。   “呃……唔。”   “自然是比不起慕容大侠的。”慢悠悠地抛下一句,他转身继续走。   盛宝华傻眼了一下,忽然记起来刚到悦来客栈那一天,有人问她慕容云天什么模样,她信口便道,比龙吟剑主人季玉英还要俊俏,比紫玉阁阁主梅傲寒的武功还要好……   那时候……这个家伙也在吧。   这个小心眼的家伙真记仇!   正腹诽着,季玉英已经走到马厩旁,翻身上了马,盛宝华赶紧地凑上去,伸出爪子揪着他的袍子下摆,用湿漉漉的眼睛瞅着他,无声的恳求。   季玉英低头瞅了瞅揪着自己袍摆的爪子,再看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语了半天,伸出手来。   盛宝华立即松开他的袍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将爪子交到他掌心。   感觉到掌心里软软的小爪子,季玉英抿了抿唇,握紧了,一把将她拉上了马。   财如命抱着双臂站在悦来客栈门口,眯着眼睛看着年轻的男子带着红衫的少女绝尘而去。   白湖山庄   江湖上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一庄便是指现任武林盟主王景言的白湖山庄,凤仙镇则因为紧邻着白湖山庄而成了武林中人经常出没的所在。虽然武林人士常在这里扎堆群聚,但却又因为白湖山庄的存在而从未发生过械斗。   月华如练,枣红的大马停在白湖山庄门口,季玉英勒紧马缰,然后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软绵绵地从马背上滑了下去,眉头一拧,他反手一把拎住了那个东西……   正是睡得无知无觉,并且口水横流的盛宝华姑娘,这一路没有把她弄丢在半途真是奇迹……   季玉英无语了半晌,拎着她跳下马,这么一番折腾,盛宝华姑娘居然还是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兀自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猪。”捏了捏那红扑扑地脸颊,他拧着眉毛一脸嫌弃地看了看手上沾到的湿嗒嗒的口水。   某人咂咂嘴,继续睡,还将脸在他手上蹭了蹭。   这个时候任谁宰了她卖了她,她都不会有反应吧,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安然无恙地从宝云山跑到凤仙镇的。季玉英无力地瞥开眼睛,牵着马,扛着睡得跟昏迷没有两样的盛宝华姑娘进了白湖山庄。   刚进山庄,便有人迎了上来,来的是个身着蓝灰色袍子的中年男子,正是白湖山庄的管家邱唐,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季玉英扛在肩膀上的东西,“季公子,那是……”   该不是……尸体?!   季玉英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一头猪。”   邱唐“咦”了一声,再细细一看,竟是个姑娘,“抢来的?”说着,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暧昧目光盯着季玉英瞧,真人不露相哇,想不到这个面瘫公子对喜欢的姑娘家下手竟是如此的生猛。   “捡来的。”季玉英面无表情地道。   “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盟主的~”邱唐一副八卦兮兮的表情,“不过呀,强扭的瓜不甜,姑娘家还是要靠哄的才成哦。”   看着邱唐用那张正直的脸讲八卦,实在很有冲击性,季玉英扬眉,“那个老头呢?他让我查的秋水集,我在迷离门找到一些线索了。”   “盟主在梅花厅宴客,要不你直接去找他?”邱唐轻咳一声,道。   “火急火燎地飞鸽传书给我说秋水集被盗的是谁?他还有心情宴客?”   “盟主一向很喜欢跟武林新秀联络感情的嘛,连慕容云天都来了哟。”   “慕容云天?在哪里在哪里?”某人背上的某个物件忽然插嘴。   季玉英一脸黑线。   邱唐则是诧异地望着被季玉英扛在肩膀上,正努力昂着脑袋的小姑娘,许久才回过味来,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季玉英,原来人家姑娘心有所属了呀。   盛宝华蹦蹦跳跳跟着邱唐和季玉英跑进梅花厅的时候,慕容云天正坐在角落里漫不经心地饮着酒。   然后,一抬头,他便看入了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见他也看到了自己,盛宝华高兴起来,对准目标直接冲进了他怀里。   “宝……宝?”慕容云天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腻在自己怀里的红衫少女,在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了这个一门心思想拐他当压寨相公的少女。   “嗯嗯。”盛宝华开心地在他怀里乱蹭,一副找到主人的小狗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容云天有些疑惑。   “我带她来的。”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   慕容云天掀起眼皮瞧向声音的来处,是个背着剑的青衣男子,龙吟剑主人季玉英?传闻这个男人性格孤僻乖戾,极其不好相处,又怎么会……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季玉英摆了摆手。   慕容云天眉毛一抖,这个家伙从哪里看出来他要谢他了……   正皱着眉,他忽然感觉怀里的某只小狗拉住了他的衣角,“宝宝在悦来客栈等了好久……”   听她这样讲,慕容云天记起自己似乎真的讲过要她在悦来客栈等的话,只因为那随便一句话,她真的一直在那里等他?   盛宝华仰起脸儿,却又垂着眼帘不敢看他,一脸怯怯的表情,“可是你一直没有来,宝宝等不及了,所以才会擅自来找你……”   慕容云天闻言,轻笑了一下,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是我不好,忘记跟你的约定了。”   盛宝华偷偷瞧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又软趴趴地腻到他怀里了。   “云天,这位姑娘是?”一旁,有个胖乎乎的老头子好奇了。   慕容云天还没有回答,有人笑着抢答了,“是慕容三公子未过门的小媳妇儿。”   抢答的是个穿着紫色长袍的年轻公子,慕容云天瞥了他一眼,紫玉阁阁主梅傲寒。   那日在客栈的那出闹剧他也有份看到。   “梅阁主见笑了。”慕容云天温言浅笑。   “云天,这姑娘真的是……”胖乎乎的老头子更好奇了。   慕容云天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腻在他怀里的红衫少女,却见她已经依着他睡着了,嘴角带着甜丝丝的笑,小小的手儿还捏着他的衣角不放。   季玉英瞥了一眼窝在慕容云天怀里睡得无比安心的盛宝华,转身走出了梅花厅。隐隐还听得身后慕容云天在解释,“在下与这姑娘有些渊源,她在幼时曾经被人贩拐卖,刚巧被我遇上……”   拐过走廊,季玉英感觉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正要回头,却听到一声似模似样的叹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邱管家,你很闲。”没有回头,他淡淡道。   “我陪你喝酒吧。”邱唐绕到他面前,用一副“你的心事我都懂,咱们兄弟不用说”的表情看着他,还抬手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肩。   季玉英拍开他的手,扭头便走。   “兄弟,想开点~”身后,邱唐还在大声劝慰。   于是季玉英走得更快了。   紫玉阁阁主   邱唐看着季玉英走向书房的方向,知道他定是有秋水集的线索要与盟主谈,便收敛了脸上的八卦,摆回一张正直的脸,转身回到厅里,走到那个胖乎乎的老头身旁,微微弯下腰,“盟主,季公子去您书房了。”   正兴味十足地盯着慕容云天的王景言抬头看了邱唐一眼,满脸的不赞同,“那个孩子,也不说跟大家打声招呼。”言下之意,对季玉英竟像是训儿子似的,有着非同寻常的亲近感。   邱唐干笑,让那个面瘫公子跟大家打招呼还是有点难度的,那个画面他实在想象不能。   “云天呐,这实心眼的小姑娘定是寻你累着了,一见到你竟睡得如此安心,可怜见的,带她去休息吧。”王景言摇头叹息。   安心……么?   慕容云天闻言稍稍一怔,低头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盛宝华,她仍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卷卷翘翘的眼睫,微微嘟着的粉色唇瓣,竟是说不出的可爱,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盟主您想多了,您真的想多了,这姑娘在哪儿都睡得挺安心,刚刚被季公子扛在肩上也一样睡得昏迷不醒来着。邱唐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在心底吐嘈。   王景言自然不知道邱唐心里在想什么,他笑着站起身,对着其他人道,“你们也都回房休息吧,明儿个……”说到这里,胖乎乎的老头儿神秘一笑。   “明天有什么特别吗?”见那老头卖弄神秘,紫玉阁阁主梅傲寒深知他的恶趣味,故意作出被吊了胃口的模样。   “瞧瞧你们这些后生仔,这么些天对着我这老头儿定是憋闷得很吧。”王景言嘿嘿一笑,“休说老头儿我不知情趣,明天有娇客到访哦。”说到这里,他又卖了个关子,摆了摆手,“我去书房瞧瞧那别扭孩子,大家散了吧。”   别扭孩子……季公子要是知道您在背后这么称呼他,会暴走的,一定会暴走的,一定的。邱唐继续默默心底持续吐糟中。   慕容云天小心翼翼地抱着熟睡中的盛宝华站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容貌秀丽的公子抱着睡着的红衫少女走出门,邱唐站在墙角摇头叹息,为季玉英哀悼,瞧瞧人家,多么温柔多么养眼的抱姿,再想想之前季玉英那生猛的扛法,季公子啊季公子,你还是太嫩了呀,你说你这样怎么抢得过人家哟。   盛宝华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揉揉眼睛坐起身,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凭着感觉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疑惑着,她明明赖着季玉英带她去找慕容云天,并且已经如愿见着了慕容大侠,怎么现在会一个人在这个房间?   走到外间,在看到桌上那把极其眼熟的折扇时,盛宝华眼睛亮了一下,跑过去拿起折扇打开一看,果然是慕容大侠的。   “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她似模似样地扇了扇,又“啪”地一声合拢,然后捂着嘴儿窃窃地笑。   外间的房门未关,梅傲寒从门口经过,一扭头,便正好看到笑得跟偷了腥的小猫一样的盛宝华。   盛宝华姑娘还浑然不觉,抬起折扇向着空气作了一个挑下巴的动作,仿佛对面站着慕容云天一般,娇声娇气地道,“大侠,你便从了我吧。”说完,皱了皱眉,又摇头,自言自语,“不妥不妥,小胡子叔叔说这是调戏。”   抱着折扇,盛宝华姑娘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一番,然后下巴微仰,睁大眼睛,用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看着空气,幽幽地道,“大侠,不如我从了你呀?”   “噗嗤。”站在门口的梅傲寒一时没忍住,笑喷了。   正在酝酿感情的盛宝华姑娘被打断了思路,有些着恼地看向门口,便看到抱着肚子笑抽了的梅傲寒。   “你是谁?!”瞪了他许久,瞪到眼睛发酸,却见那个家伙依然抱着肚子靠在门边笑得直抽抽,盛宝华姑娘怒了。   “唔,在下便是那个武功比慕容大侠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梅傲寒~”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梅傲寒一本正经地道。   “又一个记仇的。”弱弱地挪开视线,盛宝华有些心虚地小声咕哝,不就说了一次坏话嘛,怎么就赶上当事人都在场了。   见盛宝华一副心虚的模样,梅傲寒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姑娘太宝了,真是太宝了。   “未知姑娘芳名呀?”梅傲寒干脆不走了,倚在门边跟她聊上了。   “我才不要告诉你!”见他一脸打趣的表情,盛宝华姑娘气鼓鼓地甩头。   盛宝华脸上那两团喜庆无比的大红胭脂已经全蹭在枕头被子上了,此时又是刚睡醒的样子,水嫩嫩的皮肤润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梅傲寒看得手痒痒,等觉察出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捏住了人家姑娘的脸颊。   “唔唔,放……放手!”脸颊吃痛,盛宝华不干了,用力挣扎起来。   梅傲寒越发觉得好玩,两只手拉一拉,又团一团,把人家姑娘的脸当团子似的揉来搓去,“哎呀,真是太可爱了~”   盛宝华打又打不过他,挣又挣不开,憋屈极了,脸上又酸又痛,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眼泪。   梅傲寒一看坏了,这就要把人家小姑娘整哭了,忙松了手。   盛宝华含着两泡眼泪瞪他,鼓着被捏得红彤彤的腮帮子,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的,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却又敢怒不敢言,像个气鼓鼓的小青蛙。   “宝宝,不如你从了我呀。”梅傲寒怕她哭,逗她。   “谁许你叫我宝宝了!”盛宝华炸毛了。   “不然叫什么呀?”梅傲寒一脸的无辜。   “盛宝华!我叫盛宝华!”语毕,盛宝华愣了一下,再看看梅傲寒笑容满面,一副“早告诉我就好了嘛”的表情,发飙了,“你好讨厌!”说完,转身就跑。   “哎呀,真不禁逗。”梅傲寒忙拉住了她,“去哪儿呀?”   “我要告诉慕容大侠,说你欺负我!”盛宝华狠狠地瞪他,一副要告状的小孩模样。   “慕容大侠这会儿可没有空哦。”梅傲寒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   “为什么?”盛宝华呆呆地问,忘了要生气。   “因为,江湖第一美人来了。”梅傲寒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   “江湖……第一美人?”盛宝华眨了眨眼睛,鹦鹉学舌一般重复。   “嗯,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   江湖第一美人   梅傲寒说出曲清商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勾着唇,特意压低了声音,带上了一种香艳而神秘的味道,视线却是没有离开过盛宝华被他捏得红彤彤的脸,因为他十分好奇这个好玩的姑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盛宝华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肚子却先“咕噜噜”响了起来,低头摸了摸腹部,她扭头看了看桌子,发现桌上还摆着糕点,便十分自然地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咬。   “怎么样?”梅傲寒问。   “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干。”盛宝华咀嚼了一下,咽下,如实回答。   梅傲寒失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她,“我是说,慕容云天可是陪江湖第一美人用早膳去了,你还在这里吃糕点?”   “早膳?”盛宝华喝了一口茶,一下子捉住了重点。   “……”梅傲寒沉默了一下,那不是重点好吧……   “快快,快带我去。”盛宝华扯住梅傲寒的衣袖便跨出房门。   梅傲寒无奈地被她拉着走了几步,认命地带路。   白湖山庄很大,盛宝华十分庆幸自己走的时候顺了几块糕点,要不然没有走到用早膳的地儿她就要饿死了。   “到了。”梅傲寒扭头看了一眼边走边啃糕点的盛宝华,指指前头的兰花厅。   盛宝华欢呼一声,赶在他前头冲了进去。   厅里满满坐着一堆人,盛宝华饿急了也没来得及看,伸出爪子便想染指桌上那一盘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捏了一个塞到嘴边咬了大大一口,盛宝华才满足地抱着包子抬眼寻找慕容云天的存在。   慕容云天依然坐在角落里,他似乎没有发现盛宝华的存在,正侧头对坐在他身旁一个碧衣女子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惹得那碧衣女子嫣然一笑,回过头来。   盛宝华这才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她明明有着清雅至极的容貌,却一举一动都带着无边风情,仿佛凌波而来的仙子,令人忍不住为之心折。   她就是曲清商吧,不知为何,盛宝华这样笃定着。   “喂,土包子,你怎么在这里?!”忽然有人高声道。   盛宝华愣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侧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一个穿着丁香色长裙的蒙面少女正对她怒目而视。   竟是那个在悦来客栈与她争抢位置的少女。   “呃……你怎么在这里?”盛宝华咽下嘴巴里的包子,下意识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那少女握着青罗剑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边。   盛宝华抬头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一眼,悲催地发现那少女竟然比她高出许多。   “喂,你发什么呆!”秦罗衣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皱眉。   盛宝华心知她有意找茬,便默默低头咬包子。   “哑巴了么?今天那个嚣张的面瘫可不在这里。”秦罗衣斜眼看她。   盛宝华一口一口吃掉了手上的大包子,视线拐了个弯,落在了盘子里,再次伸出爪子。   秦罗衣昨天被季玉英当众拂了面子,正憋着一肚子邪火,现在见盛宝华再次无视了自己,新仇旧怨一起上,直想拔出青罗剑剁了那碍眼的爪子。   但这里是武林盟主的山庄,冒冒然出手只怕会引来众怒,何况她……秦罗衣转了转眼睛,再次看向盛宝华。   盛宝华姑娘已经在啃第二个包子了,却有点食不知味,她看着慕容云天,慕容云天却正和那碧衣女子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秦罗衣见盛宝华不理会自己,有些无趣,正想回座位,却见盛宝华眼巴巴地看着某一处。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慕容云天正和曲清商相谈甚欢。   面纱下漂亮的唇咧开一个恶意的笑,秦罗衣摸出一把镜子递给盛宝华。   盛宝华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秦罗衣一眼。   见她不接,秦罗衣笑着举起镜子。   盛宝华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女孩头未梳脸未洗,十分邋遢,被掐得稍稍有些红肿的脸颊上还沾着脏兮兮的点心屑,再看看那个正与慕容云天说话的碧衣女子,盛宝华手里的包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刚刚听梅傲寒说起江湖第一美人的时候,盛宝华心里是颇不以为然的,因为阿爹说过只要宝宝去了江湖,便肯定是江湖第一美人。   阿爹说,宝宝的阿娘便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人。   只是现在看看自己,再看看那碧衣女子,盛宝华心里开始有些别扭了,她咬着唇低下头,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挪,妄图从这里悄悄溜出去,同时无比庆幸慕容云天还没有发现自己。   梅傲寒慢悠悠地踏进兰花厅时,盛宝华正企图缩成一团,找个地洞钻进去。   “傲寒兄,你睡迟了呀。”桌上有人打招呼。   “见笑见笑。”梅傲寒抱了抱拳,也不解释,视线转了一圈,一眼便看到了缩着肩低着头的盛宝华。   “喂,你躲什么呀,你昨天不是说在等人么?等谁呀?”秦罗衣见她如此,知道自己打着了她的七寸,故意问道。   见盛宝华垂头不语的样子,梅傲寒看了一眼秦罗衣手里的小镜子,再看看厅里众人,都一副笑眯眯看好戏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这两姑娘斗上了。笑着摇了摇头,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打算找个位置坐下。   盛宝华正愁没地方躲,瞧见梅傲寒走了过来,立刻窜到他身后。   梅傲寒回头瞧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不肯出来的小鹌鹑,忍俊不禁,伸出手打算将她拎出来,盛宝华察觉到他的意图,忙死死揪住他的衣带不松手。   挑了挑眉,正打算使劲将她拎出来,手却在瞧见她嫣红的耳廓时顿住了。梅傲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慕容云天,不期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慕容云天显然没有料到梅傲寒会看自己,眼中有淡淡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他微笑了一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身后,那一双小小的手正紧紧揪着他的衣带,梅傲寒可以感觉到那个粗神经姑娘难得的羞惭。充满着兴味的视线在慕容云天身上打了个转,梅傲寒弯了弯唇角,明明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却无视了她,将她独自一人晾在这里,而这个傻呼呼的姑娘还在庆幸着没有被心上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么?   真是个无情的人呐。   融会贯通   自认为一向怜香惜玉惯了的梅傲寒正犹豫着要不要充当一回救美的英雄时,身后那双紧紧揪着他衣带的手儿冷不丁地松开了,腰间忽然一阵空落落的令他有些不习惯,他不禁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盛宝华。   盛宝华没有去管刚刚还给自己当了一回挡箭牌的梅傲寒,默默拉起袖子抹了抹脸,把脸上沾到的糕点屑都抹掉,然后拍拍睡得皱巴巴的红裙子,无比坚定地从梅傲寒身后走了出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到慕容云天面前。   慕容云天侧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红衫少女,心下也有些讶异。   “慕容大侠。”她垂着脑袋,低低地唤。   “嗯?”   “宝宝再长大一点也会变成江湖第一美人的!”抬起头,盛宝华看着慕容云天,信誓旦旦道。   清清脆脆的声音令整个大厅陷入诡异的沉默。秦罗衣适时地嗤笑一声,“喂,土包子,你在讲什么笑话呐。”   盛宝华咬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慕容云天,一动不动。   慕容云天看着眼前那双清澈到透明的眼睛,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秦罗衣见她不理会自己的挑衅,气得咬碎一口银牙,欲再开口时,便看到慕容云天的视线仿佛不经意般淡淡瞥向了自己。   那淡淡一瞥,竟令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秦罗衣下意识地便收了口。   然后,慕容云天微笑着伸手揉了揉盛宝华乱糟糟的脑袋,轻声道,“嗯,宝宝已经很漂亮了。”   盛宝华呆呆地望着眼前温柔微笑的男子,仿佛看到一蓬蓬桃花在她眼前明媚地绽放开来,脸上不由自主地染了淡淡的绯色。   在众人打趣的目光中,慕容云天一脸淡定地牵着盛宝华的手走出了兰花厅。   一直走到房门口,盛宝华才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拉了拉他的手,“大侠,压寨相公……”纵然被美色所迷,盛宝华还是没有忘记她的正事,“你给我当压寨相公呀。”   盛宝华姑娘的言下之意是,既然我已经足够漂亮了,那你就给我当压寨相公呗。   “好啊。”慕容云天轻笑着,眼也不眨地点头。   盛宝华眼睛猛地一亮,意思意思地低头害羞了一下,又飞快地抬起头来拉住慕容云天的手,“那我们快点回宝云山飞天寨拜堂成亲,阿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慕容云天笑得更温柔了,修长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粉嫩嫩的脸颊,“怎么能如此草率呢,娶宝宝是人生大事,自然要选定良辰吉日,带足聘礼再登门拜访呀。”   温润的触感令她脸颊上的温柔急速上升,盛宝华怔怔地看着他,心口仿佛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取聘礼!”有些不适地捂住心口,盛宝华赶紧道。   慕容云天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新娘子应该回娘家等着才是,你先回宝云山去。”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盛宝华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软软的撒娇。   脑袋上蹦出一根青筋,慕容云天抿抿唇,脸上的温柔稍稍浅了一些,他倾身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喷上她的脸。   盛宝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口的小兔子蹦得更厉害了。   “不拘小节?”慕容云天凑到她的耳边,冷不防伸出舌尖,轻轻舔了她的耳廓一下,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子猛地僵住,他轻笑着故意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低头抵着她的额,将眸色放暗,望入她有些惊惶的眼中,“嗯?”   盛宝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得僵在他怀中。   “怕了?”见怀中小小的少女被自己刻意营造的暧昧氛围吓住,慕容云天没有轻易放过她,修长的指尖在她有些单薄的背脊上轻轻划过,然后感觉到她一阵颤栗。   盛宝华脚下一软,如果不是慕容云天还抱着她,她铁定极其丢脸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见她用水盈盈的双眸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慕容云天一时又有些心软,稍稍松了松手,他笑问,“还要压寨相公么?”   盛宝华咬唇,用细如蚊纳的声音吐出一个坚定的字,“要。”   慕容云天哭笑不得,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丫头,你知道相公是什么吗?”   “我知道!”盛宝华立刻用一种别瞧不起人的眼神忿忿看着慕容云天。   “哦?”   “相公就是一辈子陪着宝宝的人!”盛宝华十分气势地给出定义。   慕容云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轻轻划过她红润润的唇,十分满意地看到她再次僵住,用小兔子一样惊惶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算明白了,这就是个欠教训的……   “相公的话……”他低头,微凉的唇贴上那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小嘴,然后又退开一些,“还要做比这更亲密的事哦。”   盛宝华姑娘石化在原地,一脸的呆滞。   “江湖不适合你,回家去吧。”慕容云天施施然后退一步,轻轻抛下一句话,十分潇洒地转身回房。   刚走了一步,便感觉袖子被扯住了,慕容云天好整以暇地回过头,却不料刚刚还石化着的少女突然一头扎进他怀里,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下他的脑袋,然后……   软软甜甜的唇便贴了上来。   这回,换慕容云天呆住了。   “是要这样么?”软软的唇贴着他的,某姑娘十分认真地问。   慕容云天张了张嘴巴,正想表达一些什么,一条丁香小舌便扫了过来,他惊了一下,猛地推开她。   这这这……这算什么?无师自通?   “刚刚你也舔了我的耳朵,所以一定要舔才行么?”某姑娘十分好学,并且深谙融会贯通之道。   慕容云天无力地瞪着眼前这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狼狈。   “大侠?”见慕容云天看着自己默然不语,盛宝华又凑近了些。   慕容云天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头,转身走进房门,盛宝华自动自觉地跟了进去。   在桌边坐下,慕容云天打算倒杯茶喝,一伸手却见某姑娘已经倒好了茶水,正殷勤地送到自己手中。   无语地接过茶杯,润了润喉咙,慕容云天扭头看了一眼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盛宝华,感觉头更痛了。   结成同盟   用过午膳,慕容云天接到一封飞鸽传书,便急急出门去了。盛宝华有些无聊地坐在房门口走廊处的台阶上打瞌睡,手里把玩着慕容云天留下来的折扇。   庭院之中落英缤纷,彩蝶飞舞,暖暖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分外舒服。   秦罗衣一趟进这个院子,便到了背靠着廊柱坐在台阶上的红衫少女,她眯着眼睛一脸惬意,懒洋洋的样子像极了她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咪。   “喂,土包子,怎么没有跟着你的大侠?”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动静,秦罗衣开口。   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却带着十足的讥诮。   盛宝华迷迷糊糊地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见秦罗衣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身边没有跟着那个刀疤阿七,便打了个招呼,“罗衣呀。”   秦罗衣挑了挑眉,抱着剑走了过来,“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唔,一回生二回熟嘛。”盛宝华抬手掩唇,秀秀气气地打了个哈欠。   秦罗衣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你迷路了?”盛宝华歪头看她,乌溜溜的眼睛里一片纯善。   面纱下的脸微微一红,秦罗衣十分庆幸自己戴了面纱,然后有些恼羞成怒地放沉了声音,“笑话!本姑娘会迷路?”   “唔,好吧。”盛宝华咕哝一声,合上眸子继续瞌睡。   “不准睡!”秦罗衣磨了磨牙,拔剑指向盛宝华。   “小心呀,刀剑无眼。”盛宝华睁开眼睛,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哼,你倒是惬意,就不怕你心心念念的慕容大侠被江湖第一美人勾跑了?”见她根本不怕,秦罗衣有些无趣,干脆收了剑道。   “没办法呀,小胡子叔叔说对待美人要耐心,因为美人都是容易害羞的。”盛宝华耸耸肩。   “啊?美人关你什么事?”秦罗衣傻傻问了一句。   盛宝华嘿嘿一笑。   被她贼兮兮的笑容惊住,秦罗衣张口结舌,她说的美人该不会是……慕容云天吧……   “你的阿七呢?”盛宝华忽然问。   秦罗衣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吵架了么?”   “他敢!”   盛宝华赞同地点点头,“想也是不敢的。”   秦罗衣脸色越发的难看了,“你什么意思!”   盛宝华站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抬起的手臂搭在秦罗衣肩上,“嘿嘿,你喜欢阿七对吧。”   秦罗衣呆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盛宝华趁着她发呆,便伸出爪子隔着面纱捏捏她的脸颊,揩油吃豆腐。   “你你你……”见盛宝华一副小痞子样地勾着自己的肩,秦罗衣居然憋红了脸结巴起来。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小白痴,为什么现在又像变了一个人!   “千金小姐和忠心护卫的爱情,从来都是坎坷的。”盛宝华似模似样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脑袋,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   闻言,秦罗衣居然抿了唇,没有作声。   圆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盛宝华嘿嘿笑着凑近了她,“怎么样,要我帮你搞定你家阿七么?”   秦罗衣看着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居然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着她。   “不要算了。”盛宝华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臂,打算回屋。   “等……等一下!”秦罗衣有些气短地喊住她,在看到盛宝华一脸贼笑地扭过脑袋时猛地住了嘴,有些后悔地咬唇不语了。   “不要害羞嘛。”盛宝华笑嘻嘻地回身看她。   “你臭屁什么?!口口声声要慕容云天给你当相公,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搞定呢!”秦罗衣被她看得又羞又恼,气急道。   “不相信我算了,你就等着你家阿七一直死脑筋下去吧。”盛宝华扁扁唇,“你救了袁暮,所以心高气傲的杀人刀留在了秦府给你当奴仆使唤,还改名阿七,以报救命之恩对吧。”抱着手臂,盛宝华看着秦罗衣的眼睛里透出惊讶来,然后又得意洋洋地接着道,“可是死脑筋的阿七宁可给你当奴仆也不愿意接受你的心意,于是你就威胁着他带你离家出走了,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   “很好猜啊。”盛宝华极为享受秦罗衣惊疑不定的目光,因为戏文里都这么讲嘛,真是好老套的故事哦。   说完,盛宝华姑娘华丽丽地转身回屋,悠闲自在地倒了一杯茶,慢吞吞地抿了一口。   一杯茶还没有见底,秦罗衣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房间里了。   “喂……”有些气势不足的声音。   “我允许你叫我宝宝。”盛宝华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这可是很亲近的人才可以叫的哦!”   “……宝宝。”   “嗯,乖。”盛宝华笑嘻嘻地拉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罗衣,喝茶。”   “……我比你大。”秦罗衣不甘心地道。   “好嘛好嘛,秦姐姐。”盛宝华一点也不介意地甜甜地唤,然后又道,“当姐姐的话,一定要好好疼我哦,不准再欺负我,也不准别人欺负我,看到有人欺负我要帮我打回去,看到好吃的要记着我……”   耳边那个软软甜甜的声音叭啦叭啦还在讲,秦罗衣看着那无邪的笑脸,下意识地抖了抖,她是不是上了贼船了……   “哎。”盛宝华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秦罗衣下意识地问,现在叹气的应该是她啊……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有个姐姐了。”盛宝华蹭到秦罗衣怀里,软软地道。   秦罗衣呆呆地看了一眼腻到自己怀里的盛宝华,面纱下的表情微微软化了一些,有些笨拙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躲到秦罗衣怀里,盛宝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好姑娘。   “我……我要回去了。”秦罗衣闷声道,这么久没有回去,阿七该着急了。   “让他急嘛。”盛宝华贼贼一笑。   秦罗衣又呆了一下,然后面上微红,口是心非道,“我才没有担心他。”   “呐,秦姐姐,如果担心他呢,就要让他知道,你悄悄地担心他,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哪知道你在想什么嘛。”盛宝华仰起脸儿,笑着道。   秦罗衣没有吱声。   “还有哦,秦姐姐要温柔一点。”盛宝华坏坏地笑。   “你……你又开始胡说八道……”   “温柔一点的话,阿七就会心动哦~”   秦罗衣眼睛游移了一下,面纱下的脸已经红透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盛宝华跳下地,率先蹦出房门。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真的没有迷路吗?”盛宝华回头笑着看她。   “……”她真的迷路了。   盛宝华笑着回身拉住秦罗衣的手,“秦姐姐你真可爱呀~”   “……”秦罗衣无语。   同一时间,季玉英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白湖山庄,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一丝怒气。将马缰交给下人,他绷着脸大步走进书房,一脚踹开了武林盟主的书房门。   “季公子?”正拿着鸡毛掸子扫尘的管家邱唐淡定地看了季玉英一眼,“哎呀,谁惹你生气了?”   “那个老头呢?!”   “盟主在厨房……”   季玉英二话不说,转身直奔厨房。   “哎呀,季公子你怎么了,正值武林大会期间,不要跟盟主随便打架啊……”邱唐忙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上去。   季玉英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大呼小叫,脚下越走越快,经过走廊的时候,差点撞上从拐角处走出来的人,忙收了脚步。   “季公子?”毕竟都是武林中人,走路撞到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差点被撞到的梅傲也警觉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抬头讶异地看了季玉英一眼,“季公子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季公子慢点,慢点……”身后,拿着鸡毛掸子的邱唐终于追上了来。   梅傲寒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幕,不知又是唱的哪一出?   “哎哟我的季公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呀……”邱唐终于揪住了季玉英的衣袖。   季玉英哼了一声,打算甩开他继续走。   “咦……”梅傲寒忽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惊叹。   季玉英本没有打算理会他,却听到梅傲寒疑惑地讲,“那不是盛姑娘和秦姑娘吗?”稍稍皱了一下眉,季玉英顺着梅傲寒的视线看去,果然是盛宝华和秦罗衣两个人。   此时,秦罗衣正一手持剑指向盛宝华,一手叉腰,“盛宝华,你再笑试试!”   盛宝华则弯着腰,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状。   邱唐见状,忙看向季玉英,“秦府的小姐又在欺负盛姑娘了,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喜欢欺负盛姑娘。”   季玉英眼一闭,转身就走。   见季玉英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邱唐忙拉住他,“季公子,你就由着盛姑娘被人欺负?”   季玉英冷哼一声,“她不欺负人就很好了。”   那个混世小魔王,哪里轮到别人欺负她呀。   邱唐闻言,一脸的不敢相信。梅傲寒则是挑起眉头再次看向院中的两个少女。   秦罗衣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可细细一瞧,那指着盛宝华的剑还未出鞘。盛宝华抬起脑袋,竟是一脸的笑,她软软地凑近了秦罗衣,“秦姐姐,要温柔,温柔呀。”   “你还敢说!还说带路,结果你自己不也迷路了!”秦罗衣气得想拧她耳朵。   “唔……”盛宝华抬头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发现了走廊上三人的存在,忙一溜小跑了过来,“季大侠季大侠,西厢在哪儿?”   季玉英瞥了他一眼,指了个方向。   “谢谢啊。”盛宝华跑回秦罗衣身边,“看,问出来了,不要急嘛。”   秦罗衣甩头便走。   盛宝华笑着跟了上去。   “呃……这两姑娘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邱唐一脸的匪夷所思。   季玉英没有理会他,继续走。   “喂!你明明都回答了盛姑娘,为什么要无视我,重色轻友太过分了哦!”邱唐忿忿。   季玉英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成功地让邱唐闭了嘴,然后一路直闯厨房。   邱唐叹了口气继续追了上去,梅傲寒本着有好戏一定要看的心情也跟了上去。   秋水集   白湖山庄的厨房很大,因为当今武林盟主对美食的兴趣更大于武功。自从十年前江湖上最大的邪恶势力月洗楼被武林正道人士联合歼灭之后,王景言这个信奉以德服人的武林盟主便当得相当惬意。   “臭老头!”季玉英一脚踹开厨房大门,便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正拿着菜刀在切土豆,手法相当的娴熟。   “哎?小玉回来啦。”王景言抬头看了一眼,高兴地打招呼。   “……不要叫我小玉。”季玉英磨牙,不对,这不是重点,他一脚踏进厨房,“你火烧屁股一样飞鸽传书给我,就是要找这个?”季玉英黑着脸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书册。   “哎呀!秋水集!我就知道拜托小玉一定没有错的!”王景言双眼放光,直接扑了过去。   季玉英侧身让开,咬牙切齿,这个死老头半个月前飞鸽传书给他,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但白湖山庄的重要秘籍秋水集被盗,一旦流传出去,后患无穷。这半个月来,他为了秋水集四处奔波,好不容易从迷离门找到线索,结果……结果……   秋水集……居然是一本食谱!   “给我吧,给我吧……”王景言可怜兮兮地看着季玉英。   “重要秘籍?”季玉英扯了扯薄薄的唇。   “对呀,很重要的……秋水集也是秘籍呀……”   “一旦流传出去,后患无穷?”季玉英眯起了眼睛。   “嗯……我会很难过的……”   季玉英冷哼一声,直接走到灶膛门口,作势便要将手中的秋水集扔进去。王景言一看坏了,忙伸手去抢,两人一来二去的拆起招来。   追过来的邱唐站在门口跺脚,“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季玉英冷哼一声,拔剑便刺,王景言慌忙拿起桌上的菜刀来挡,两人的身法都极快,且破坏力惊人。   “砰”地一声,窗子被捅了一个洞,   “铛!”桌子被一切两半,散了架。   “咣……”   “季公子不要打了!盟主……”邱唐急得快把手上那把鸡毛掸子的毛都拔光了。   “切搓而已嘛,不用担心。”梅傲寒倚在门口观战,看出来季玉英明显只是在发泄怒火,王景言也没有尽全力,完全没有危险可言。   “你不懂的……”邱唐无力地喃喃。   说话间,王景言终于压制住季玉英,抢到了秋水集,乐呵呵地放下菜刀,他小心翼翼地将秋水集收入怀中。   季玉英冷哼一声,收剑回鞘,转身走出了厨房。   王景言开开心心地走到邱唐身边,“小唐啊,又要辛苦你了。”   邱唐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厨房,双手掩面,默默流泪,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慕容云天策马回到白湖山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湖山庄大门口挂着两个大大的灯笼,借着灯笼的微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小坨黑影缩在门口的角落里。   翻身下马,他走近一看,稍稍愣了一下,居然是盛宝华,她坐在门槛上,缩着肩,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似乎是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慕容云天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又皱了皱眉,她……该不会是在等他吧。   “醒醒,不要睡在这里,会着凉。”他伸手推她,然后看着她咕哝了一句什么,揉揉眼睛抬起头来。   “啊,你回来了。”看清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盛宝华忙站起身,谁知蹲得太久,麻了脚,身子一歪便要跌倒。   眼看着她宁可跌倒,也不愿意松开怀里的东西去扶一下墙,慕容云天暗叹一声,伸手扶住了她。   盛宝华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送到他面前,“饿了吧,快吃。”   慕容云天看着她托在手上的那个纸包,怔住,是两个包子。   “快吃呀,我一直捂在怀里,还热的呢。”盛宝华催他。   “我吃过了。”慕容云天看了一眼那包子,淡淡地道。   听他这样说,盛宝华垂下眼帘,“哦”了一声,慢吞吞地从他怀中退了出去。   慕容云天牵了马便要往里走,盛宝华在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一次,她的动作很轻,慕容云天知道只要自己一甩手,就可以自由,可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他就那么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那个……宝宝还饿着……”盛宝华弱弱地道。   慕容云天没有回头。   盛宝华松开了手,捧着纸袋走到慕容云天面前,“你陪宝宝一起吃好不好?”   看着眼前那双清透的眼眸,慕容云天伸手从那袋中拿了一个包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很香甜,而且……真的还是温热的。   满眼的委屈不安立刻消失不见,盛宝华眼睛一亮,两只爪子又得寸进尺地爬上了慕容云天的手臂。   慕容云天三两口解决了包子,看了一眼扒在自己手臂上的爪子,眼里带了一些无奈的笑意,他伸手捏了纸袋中剩下的那个包子递到盛宝华面前,果不其然,盛宝华立刻舍大侠而就包子,双手捧起,美滋滋地啃。   “宝宝。”看她吃得一脸幸福,慕容云天摸了摸她的脑袋。   “嗯?”   “回宝云山去吧。”   “大侠跟我一起回去吗?”盛宝华抬眼看他,一脸期望。   慕容云天慢慢摇了摇头,然后看到她的小脸垮了下来。   “那我不回去。”她说。   “江湖不适合你。”慕容云天收起脸上仅有一丝温情,牵了马走进白湖山庄。   盛宝华愣愣地看着慕容云天的背影陷入黑暗,连包子也忘了啃,拔腿便追了上去。   若是慕容云天以为只要他不理会盛宝华,她便会灰溜溜地回宝云山去,那他显然错估了盛姑娘的韧性,因为即使他对她视若无睹,盛宝华姑娘也依然可以跟前跟后,殷勤周到。   将马送去马厩,盛宝华帮着刷马,回到房里洗脸,盛宝华递毛巾,想喝水,茶水伺候,洗澡……呃……   “我要洗澡了。”慕容云天不得不开口。   “我帮你刷背呀。”盛宝华忽闪着大眼睛,用无比纯良的眼神看着慕容大侠。   “……”慕容云天默然,忽尔轻笑,挑着眼角看向盛宝华,“你确定?”   盛宝华被他那个带着几分暧昧的表情吓到,犹豫了一下。   在盛宝华犹豫的时候,慕容云天已经大喇喇地脱下了外袍,低头解开衣带,脱下衬衣。   就在他满心以为盛宝华会哭着跑出去的时候,一只柔软的手冷不防抵上了他光裸的背,倒把他吓了一跳,慌忙把脱了一半的衬衣又穿了回去。   慕容大侠悲哀地发现,跟盛宝华在一起的时候,狼狈的那个永远都是他……   “你……受伤了。”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   慕容云天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他居然被个小姑娘惹得乱了阵脚,忘记身上还带着不能被看到的伤口……   “很痛吧。”身后,盛宝华的手隔着衬衣贴上他的背,小心翼翼地问。   慕容云天倏地转过身,捏住了盛宝华的手,低头看向她,眼中一片冰冷,“忘记你看到的。”   盛宝华被他眼中的寒意吓了一跳,却没有退缩,只轻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松开她的手,慕容云天转身不语。   盛宝华缓缓走上前,拉开他的衬衣,发现伤口虽然处理过,但手法很是粗糙,而且那伤口极深,血肉横翻,煞是恐怖。   慕容云天没有阻止她观赏自己的伤口,只凉凉地道,“这样,你还要留在江湖么。”   盛宝华没有吱声,慕容云天扭头看她,却见她两个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不由得吓了一跳,“喂,你哭什么。”   “很……很痛……”吸着鼻子,盛宝华抽抽噎噎地道。   “……”慕容云天无语,“伤在我身上,你痛什么?”   “就是很……很痛嘛……”盛宝华呜哇一声哭开了。   看到她哭,慕容云天眉头皱得死紧。   盛宝华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时换不过气来,哭得噎住。慕容云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勾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哭着哭着,盛宝华想起什么似的,忙推开他,从衣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取出几粒药丸塞进慕容云天嘴巴里。   慕容云天觉得自己疯了,居然就这样吞下了来历不明的东西,若是在这以前,这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现在对着这双婆娑的泪眼,他一点也不知道拒绝的话要怎么说。   “清……清露丸。”盛宝华吸了吸鼻子,抽噎了一下,继续往他嘴里塞。   慕容云天十分诧异,清露丸在江湖是可是赫赫有名,千金难求的,因为是鬼手神医孟九配制的疗伤圣品,而鬼手神医据传已经退出江湖了。   那种有市无价的东西,眼前这个家伙当豆子一样往他嘴巴里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有些无奈地拉住她的手,慕容云天给她擦了擦满脸的泪,“疗伤圣药不是这么吃的。”   “可是……可是你伤得很重……”盛宝华说着,眼睛里的泪水又漫了出来。   “只是看起来比较可怕而已。”慕容云天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什么这么能哭,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好了好不,不哭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哄孩子啊……   喜欢   盛宝华扁着嘴儿,用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望着慕容云天,“还疼……疼不?”   “不疼。”慕容云天淡淡地道,这也并不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受过的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   盛宝华仍然不放心,抬手便要拉开他的衫衣,慕容云天眼明手快地按住她的手,摇头,“没事了。”   正说着,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然后仿佛故意似的,还没有等慕容云天开口,门便被推了开来。   “慕容公子,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啊……”邱唐说着,然后那个“啊”字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望着房间里暧昧而诡异的气氛,眼睛有些发直。   烛火摇曳,柔和的烛光下,慕容云天背抵着墙,衣衫半褪,盛宝华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微仰着脑袋,红润润的唇印在慕容云天的唇上。慕容云天低垂着眼,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眼中的惊诧,只感觉到唇上的柔软温暖。   看着慕容云天白皙的胸膛,还有那半褪的衬衣,邱唐纠结了,这情形……这情形更像是慕容云天被霸王硬上弓啊……问题是武功高强的慕容大侠为何竟会……竟会……   有些发直的眼神转到足足比慕容云天矮了一头的盛宝华身上,这……这算是人不可貌相么……   看来宝云山飞天寨后继有人啊,这姑娘实在很有女匪头的气势……   “邱管家?”盛宝华扭头看向邱唐,皱了皱眉,一副“你打扰我了”的不满样子。   邱唐干笑着后退了一步,然后犹犹豫豫地看了慕容云天一眼,眸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有事就大声叫”……   于是慕容云天也纠结了……他的一世英名。   盛宝华哼了一声,大步走到门边,“咣”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邱唐摸了摸险些被撞平了的鼻子,在门口又不死心地站了好一会儿,在看到屋内的烛火灭了,这才悻悻然转身走开。   一片黑暗中,盛宝华松开了手,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才吁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他走了。”   刚刚门被推开的一刹那,盛宝华迅速将他推到墙上,然后扯开他的衣衫,并且将唇贴上他的唇,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借着窗外的月光,慕容云天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眼中带了某种晦暗不明的味道。   盛宝华久久得不到回应,疑惑地抬头一看,即被他的眼神缠住,稍稍愣了一下,她低下头替他拉拢了被扯开的衬衣,“你说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对吧。”正嘟囔着,忽然感觉到掌心一片濡湿,她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带了惊恐,“你的伤口裂开了……”   仰头看他的时候,盛宝华无措的眼睛又染了泪意。   慕容云天放软了声音,“没关系,你帮我包扎了一下。”说着,他拖了条凳子坐下,拉开衣服,将受伤的背对着窗口的方向。   邱唐刚走,烛火是万万不能点的,只能借着月色了。   盛宝华点点头,走到他身后,从衣兜里掏出装着清露丸的小瓷瓶,将清露丸捏碎了洒在伤口上。   “不问我怎么伤的么。”慕容云天忽然开口。   “有干净的衬衣吗?”盛宝华问。   慕容云天沉默着走到床边,从包袱里拿了一件衬衣,撕成条状递给盛宝华,然后坐下。   盛宝华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了伤口。   “你就这么相信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替我掩饰?”慕容云天站起身,将盛宝华逼入墙角。   “小胡子叔叔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完全的信任他。”盛宝华看着压住自己的男子,眼中一片清澈。   “喜欢?”慕容云天扬眉。   “嗯。”   “你喜欢我?”   “嗯。”盛宝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慕容云天,当然喜欢啦,不喜欢怎么会要他当自己的压寨相公。   慕容云天伸手,捏住盛宝华的下巴,眼中带了几分寒意,“我不喜欢你,回家去,江湖不适合你。”   盛宝华眨眨眼睛,看着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你在担心我吗?”   “谁会?”慕容云天冷哼。   “既然不担心我,就让我跟着你呀,我会保护你的。”盛宝华信誓旦旦。   “谁要你保护!”慕容云天冷哼。   盛宝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刚刚就保护了你。   慕容云天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手,瞥开眼睛,“睡了。”   看着他走到外屋那张铺着被子的竹榻上侧身躺下,盛宝华弯了弯唇,乖乖走到里屋,爬上床,躺进软乎乎的被窝里。   第二天一大早,盛宝华便被一阵大力的敲门声给吵醒了,睁开眼睛望了望外屋的竹榻,慕容云天已经不在那里了。起身打开门,便看到黑着一张脸的刀疤阿七。   “早啊。”打了哈欠,盛宝华挥了挥手。   “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袁暮寒着一张脸,凶神恶煞一般道。   “秦姐姐?”盛宝华眨巴了一下眼睛,满脸都是无辜,“她怎么了吗?”   “她……她……”袁暮一脸不自在地结巴着。   “嗯?”盛宝华用纯洁无暇的眼神望着刀疤阿七。   可怜的刀疤阿七,杀人刀袁暮站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憋红了一张脸,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底怎么了嘛!”盛宝华一脸好奇地追问。   “你再装傻试试!”袁慕恼羞成怒,一手按上腰间的刀柄。   盛宝华见状,有些怕怕地后退了一步。   慕容云天处理了带血的衣衫回来,便看到盛宝华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秦府的家奴刀疤阿七手握刀柄,满脸杀气。   “发生什么事了。”慕容云天走上前,将盛宝华挡在身后,看向袁暮。   盛宝华咬唇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抿着嘴儿偷偷乐,被慕容大侠护着的感觉好好呀。   早膳风波   见慕容云天护着盛宝华的样子,袁暮脸上的红已经有转黑的趋势,张了张嘴巴,却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能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呀!他家小姐昨天下午和盛宝华一起回去之后,就变得十分古怪,一口一个袁大哥喊得他汗毛直竖,更是用诡异的眼神不住地打量他。这些都算了,今天一大早小姐她居然……居然……   想到这里,袁暮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脸颊,仿佛那里软软的触感还在。   虽说秦府是武林世家,可是秦罗衣却是一直被养在深闺的,平时固然看起来是娇蛮了一些,但她本性单纯,根本就不知道人心险恶,袁暮望着躲在慕容云天身后抿着嘴偷乐的盛宝华,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定是她带坏了小姐!   见袁暮黑着一张脸不说话,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宝宝哪里得罪了公子,不过请公子念在她年纪尚幼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吧。”   尚幼?身后,盛宝华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她不幼了,她已经十六岁了!小胡子叔叔说十六岁就可以嫁人生娃娃了!   慕容云天这样说了,袁暮自然也不好真的再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再说如果人家一直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他总不能说一大早来的发疯是因为被自家小姐亲了一下吧。   顾及到秦罗衣的清誉,袁暮只得狠狠瞪了盛宝华一眼,“请盛姑娘以后离我家小姐远一点。”说罢,不待她开口,转身就走。   盛宝华躲在慕容云天身后,咧了咧嘴巴,阿七,你又惹到我了呀。   “你怎么惹到他了?”慕容云天回头看向盛宝华,有些疑惑。   盛宝华立刻垂下脑袋,低低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因为在悦来客栈的时候……”   “嗯?”慕容云天有些好奇。   于是盛宝华就带着三分委屈把在悦来客栈争位置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在那个位置上等了你五天……”   慕容云天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的触感十分柔软,像某种乖巧可人的小动物。见她垂着脑袋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慕容云天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柔软,然后那柔软又转化成了郁结,让她等她就真的傻乎乎等了五天,一点都没有发现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想甩开她吗?说不清心底的郁结是什么,他收回手,淡然道,“洗漱一下,该用早膳了。”   果然,早膳两个字还是很管用的,盛宝华立刻奔回屋子洗漱去了。   十分利落地洗漱完毕,跑出屋子的时候,见慕容云天还在外面等着她,盛宝华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慕容云天被她纯粹的笑容闪到眼睛,只一愣神,便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正是盛宝华姑娘的爪子。   “走吧走吧,宝宝好饿。”不待慕容云天说什么,盛宝华便软软地道。   慕容云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牵着她的走往兰花厅走。   盛宝华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跟捡了宝贝似的。慕容云天见她这样,也觉得十分好笑,殊不知咱盛宝华姑娘心里想的是……首战告捷!   “哎呀,你们相信我,我真的看到盛姑娘把慕容大侠压在墙上那个啥……”刚走到兰花厅外,便听到里头传来邱唐管家八卦兮兮的声音。   “邱管家,你是不是说反了……”有人质疑。   “没有没有,在下亲眼所见,不会有假,不会有假。”   “呀,看不出来云天喜欢强势一点的女人呐。”盟主王景言喝了一口白粥,笑着接话。   慕容云天脚下一顿,嘴角抽了抽,侧头看了盛宝华一眼,果断地松开了手。   感觉他松开手,盛宝华一步跨进门槛,娇声斥道,“不准你们毁坏慕容大侠的清誉!”   清誉……   那不是姑娘家才有的东西么,厅中众人齐刷刷地抽抽了一下。   “盛姑娘,那可是在下亲眼所见。”邱唐管家慢悠悠地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盛宝华,十分正直地坚持着真相。   “我会负责的!”盛宝华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表情莫测的慕容云天一眼,捏着粉嘟嘟的小拳头,豪情万丈地道。   “噗嗤”一下,武林盟主很没有形象地喷了粥。   于是众人看到,慕容大侠的脸……青了。   “盛姑娘真可爱。”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开口的是个身着白色蝶袖长裙的女子,盛宝华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曲清商!”   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梅傲寒跟她说过,盛宝华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但不是没有危机感的,尤其现在瞧瞧人家眉清目秀的样子,再捏捏自己肥嘟嘟的腮帮子,盛宝华姑娘郁闷了。   “盛姑娘认得我?”曲清商有些讶异。   “嗯,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梅公子跟我提起过。”盛宝华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地道。   坐一旁看热闹的梅傲寒见自己被点了名,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道这个坏心眼的小姑娘这是想给自己扯条姻缘线么,摆明了是要用他当盾牌挡了慕容云天的烂桃花吧。见曲清商看过来,梅傲寒笑嘻嘻地站起身,踱到盛宝华身旁,扯了扯她的小辫子,“嗯,我们家宝宝第一次瞧见曲姑娘便惊人天为呢。”然后笑容可掬地扭头看向盛宝华,手痒痒地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腮帮子,“呐,宝宝,在我眼中,你最可爱了。”   盛宝华瞪圆了眼睛望向明显在扯蛋的梅傲寒,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小飞刀,刀刀刺向梅傲寒,却又因为被捏着腮帮子而“唔唔”地说不了话。   见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梅傲寒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拖着她回座位,“来来来,宝宝饿了吧,吃包子包子。”说着,拿了一个大包子塞进盛宝华嘴巴里。   盛宝华赶紧回头瞧向慕容云天,却见慕容云天已经坐在曲清商旁边了,忿忿地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包子泄愤,盛宝华瞪向梅傲寒,妄图用眼刀杀死他。   “哎呀,宝宝你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在下,在下会害羞的。”梅傲寒捂着脸娇羞无限。   盛宝华“噗”地一下被噎得直翻白眼,终于见到比她更不要脸的人了……   关于害羞   见盛宝华噎住,憋红了脸捏着粉嘟嘟的小拳头猛捶自己的胸口,一脸难受的样子,梅傲寒笑眯眯地十分体贴地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一边还替她拍着背,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盛宝华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然后抬头又“噗”地一下,喷了他一脸。   “对……对不起。”盛宝华小小声道歉。   梅傲寒感觉自己脸上汤汤水水的十分精彩,嘴角仍带着一抹笑,“宝宝不必在意。”只是显然,他笑得有些扭曲。   “梅大侠你真是好人。”盛宝华立马笑容可掬地拍马屁。   阿爹说过,咱宝云山飞天寨的人啥都吃,就是不吃亏。出了宝云山,她自然也不能丢了宝云山的脸面,阿爹的教诲是一定要严格遵照执行的!   这厢的动作引来一部分人的笑声连连,只是另一部分人的注意力显然被秦罗衣那一桌引去了。   总是刁蛮任性的秦家大小姐正十分殷勤地拉着她的家奴阿七,“袁大哥,一起坐啊。”   “小姐您坐着就好。”   “袁大哥~坐嘛~”   “小姐不要这样……”   “阿七!”温柔的声音猛地尖利了起来。   袁暮条件反射,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感觉到众人戏谑的视线,他有些懊恼地轻咳一声。   “袁大哥,喝粥吗?”尖利的声音又神奇地温柔了起来。   袁暮僵硬地接过秦大小姐亲自端来的粥碗。   “袁大哥,罗卜丝馅儿的包子很好吃,我们一人一半呀。”捏起一个包子分成两半,自己咬一口,另一半递给袁暮唇边,声音温柔得能够滴得出水来。   袁暮硬着头皮接过。   看袁暮如坐针毡的模样,盛宝华摸了摸怀里的一本小册子,贼兮兮地偷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坐在她身旁的梅傲寒看得分明,这小姑娘平时总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此时却笑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秦罗衣和袁暮,知道这小姑娘又要使什么坏点子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自求多福,然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近了盛宝华,笑得一脸真诚,“要我帮忙吗?”   “帮什么忙?”盛宝华眨眨眼睛,乌溜溜的眼珠一派天真纯善。   “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本公子绝对与宝宝同一阵线,来来来,分享一下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梅傲寒摆明立场,压低了声音卖力游说。   盛宝华仍然一脸无辜,扭头喝粥,不再理会好奇得快要挠墙的梅傲寒。   用过早膳,秦罗衣便跑到盛宝华身边,拉着她跑了出去,留在厅里面面相觑的众人,这两姑娘上回不还是针锋相对的么,怎么一回头就这么要好了?只有梅傲寒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着盛宝华的鬼点子是什么。   而袁暮,看着自家小姐拉着盛宝华跑出门,想要阻止却来不及,只看到盛宝华走到门槛边的时候忽然回头冲他一笑。那回眸一笑煞是可爱,只是看在袁暮眼里,却是阴森至极,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秦罗衣拉着盛宝华跑到没人僻静处,出声抱怨,“宝宝,你教我的招术不灵啊,我亲了他之后,他现在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上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不晓得了吧,那叫害羞,害羞懂不?”盛宝华抬起手,一脸臭屁地摇了摇食指。   “害羞?”秦罗衣抽搐了一下,想象不出那个大块头害羞的样子。   “对啊,那种外表看起来十分强悍冷酷的男人其实最是脆弱了,因为害羞所以才会装出一副冷酷的死样子嘛。”盛宝华大咧咧地道。   “真的?”秦罗衣终于觉得这个论调有点不靠谱了。   “你不信我?”盛宝华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   “不是不信啊,只是事关重大,怎么能听凭你信口开河呢?”秦罗衣难得找回了一点理智。   盛宝华抓抓头,这个计划不说动秦罗衣死心塌地地相信她就很难施行啊,眼珠子转了转,她忽然瞧到刚刚用早膳的时候没有见过的季玉英正从走廊边走过,便仰头一笑,“呐,你看季大侠,也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吧。”   “嗯。”秦罗衣立刻点头,那个死面瘫欺负过袁暮,她记得可是很清楚。   “你瞧好哟。”盛宝华挥了挥手,咧着嘴跑向季玉英,“季大侠季大侠!”   季玉英听到有人一叠连声的用清脆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回头便看到晨光中跑来一个红衣衫的小姑娘,笑得一脸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再细细一瞧,盛宝华?!   这个认知让他后退一步,居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不过好在最终理智胜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要是让江湖人士知道他季玉英被个小姑娘吓得逃跑,那他还怎么混啊。   “季大侠?”感觉到季玉英刹那间的退缩,盛宝华疑惑地看着季玉英,本来打算跟他商量着一起骗骗秦罗衣,只是现在季玉英的反应更好玩呀。   “什么事。”季玉英面无表情地道。   “话说……季大侠,我们以前见过么?”摸了摸下巴,盛宝华眼中的疑云更盛,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便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没有。”   “真的?”盛宝华眯了眯眼睛,又上前一步,继续盯着季玉英看。   季玉英额前滑下一滴冷汗,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维持住站在原地没有拔腿就跑。   “可是我总觉得季大侠很面善呀。”盛宝华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你想多了。”季玉英极冷淡地道。   “真的很面善哦。”盛宝华没有放弃,继续思考。   季玉英额前冷汗更密。   “啊!我想起来了!”盛宝华眼睛猛地一亮,扑到他胸前。   季玉英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了。   “小鼻涕虫!阿爹给我订的小相公!”盛宝华打了个响指,一脸振奋,“县太爷家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小公子!”   季玉英已经摇摇欲坠了。   “哈哈,你们长得还蛮像的。”盛宝华哈哈一笑。   季玉英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立刻一肃,像?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竟然感觉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那个小鼻涕虫从小就病歪歪的,比小姑娘还要小姑娘,我小时候还用裙子跟他换衣服穿呢,他穿裙子比我好看多了。”盛宝华陷入回忆里。   季玉英面皮一青。   “嗯,你们还蛮像的。”说着,盛宝华掂着脚伸出爪子在他白皙的脸上摸了一把。   季玉英愣了一下,脸上腾地升起一片绯红,然后终于撑不住拔腿就走。   盛宝华愣愣地瞧了自己的爪子一眼,现在的大侠都这么害羞么?   “哇!宝宝!你好厉害!”秦罗衣大步跑了过来,“我相信你了!”   盛宝华闻言立刻收回脸上的惊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嘿嘿一笑,“既然相信我,那么就……”   偷吃事件   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盛宝华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塞给秦罗衣。   “这是什么?”秦罗衣好奇地翻了一下,然后涨红了脸,羞愤欲死地瞪了盛宝华一眼,扬手便要丢掉。   “哎呀等等!”盛宝华忙伸手救下那本小册子,“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从小胡子叔叔那里偷来的!是孤本!孤本!弄丢了小胡子叔叔会杀了我的!”   “你羞不羞呀!”秦罗衣快要无语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离家出走还不忘带着……带着那种东西!   “什么呀,这个可厉害了!”盛宝华扬了扬那本小册子,“我小胡子叔叔就是靠它才娶到宝云山第一美人的!”   “真……真的?”秦罗衣心动了。   “当然啊!要不然我带它出来干什么,我自己都还没看呢。”盛宝华一脸不舍地摸了摸小册子,“小胡子说这可是宝贝,你看完了记得还我,我要用的,不能弄卷了页哦。”   秦罗衣低头接过那本小册子塞进衣袖中,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作什么扭扭捏捏的,江湖儿女嘛,要豪爽!”盛宝华拍了拍不太结实的小身板,十分豪爽地道。   秦罗衣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完图记得按步骤来!”盛宝华在身后不放心地嘱咐。   秦罗衣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盛宝华嘿嘿一阵奸笑,扭头回房,经过厨房的时候,闻到里头飘来一阵阵勾人的香味,动了动鼻子,她拐了个弯,顺着香味走进厨房。   炉子上不知道炖着什么,正“咕嘟咕嘟”地响,香气四溢,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正拿着把勺子站在一旁舀汤喝,喝得啧啧有声。   “入味了入味了。”自言自语着丢下勺子,王景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巴里,咀嚼了一下,眼睛都眯起来了,好不享受。   “咕噜”一声,是吞口水的声音。   王景言扭头一看,便看到穿着红衣衫的盛宝华正眼巴巴地看着那一锅肉,垂涎三尺。   看这姑娘的口水都快滴到锅里了,王景言第一个反应是护食。   “盟主爷爷,你偷吃!”盛宝华眨眨眼睛,指着王景言的鼻子道。   王景言咳嗽一声,十分严肃地道,“小姑娘瞎说,老夫在自家厨房,怎能算偷?”   “盟主,盟主你在不在!”这时,门外传来邱唐的声音,然后碎碎念,“别让我逮到你又在偷吃红烧肉!哼!大夫都说了要忌食荤腥油腻,要注重养生之道,别让我逮到你,别让我逮到你……”   盛宝华一脸的恍然大悟,然后笑得一脸兴味地扭头看向有些不自在的王景言,“哦!你果然偷吃!”   “嘘!别嚷嚷!”王景言低压了声音,扬手迅速用内力扑灭了火,将准备好的香料撒在地上掩盖肉味,然后一手端着肉锅一手捂住盛宝华的嘴巴,将她拖进角落里。   “盟主爷爷,你要为了一锅肉杀人灭口么!”盛宝华好不容易透过气来,乌溜溜的眼睛瞪向王景言。   “小点声小点声……”   盛宝华看了一眼那锅香喷喷的肉,“见者有份。”   “我煮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偷吃一回……”而且是趁着武林大会特别忙碌,邱唐那个管家公一时没时间盯着他才好不容易炖了这一锅,他要好好品味一下。   趁着王景言一脸戒备地看着门口的声音,盛宝华的视线落在了香喷喷油亮亮的肉上,捏了一块丢进嘴巴。嗯!入口即化,好吃!眼睛一亮,再吃一块……   邱唐推门进来,狐疑地扫视一圈,除了有鼓怪怪的霉味之外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奇怪,居然真的不在厨房,去哪儿了。”嘟嘟囔囔地说着,带上门又出去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王景言才吁了口气,吁完气一回头,傻眼了,整整一锅肉啊,一锅肉啊!空了!   盛宝华咽下最后一块肉,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竖起大拇指,“跟我回宝去山去当厨子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景言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子,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盛宝华怯怯地后退一步,苦口婆心道,“邱管家说你要忌荤腥啊,又不能食油腻,还要注重养生之道,宝宝是为你好啊。”   王景言森森一笑,朝着盛宝华伸出手,欲掐死这个小妮子。   盛宝华后退一步,很不小心地踏翻了一旁的小凳子,“咣”地一声,门又被推开了,邱唐双手叉腰,一步跨进门槛,“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次次都用那种臭哄哄的东西来掩盖味道,有没有一点创意啊!”   盛宝华抱着锅子一脸无辜地站起身,“邱管家,盟主爷爷炖肉给我吃呢,可好吃了,你来晚了哟。”   “真的?”邱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才不相信自家盟主会那么无私。   “真的!我一块都没有吃!”王景言磨牙。   “谢谢盟主爷爷款待。”盛宝华极其乖巧地道了谢,打了个饱嗝,揉揉肚子走出了厨房。   厨房里,王景言低笑一声,又骂,“瞧瞧盛飞天养出来的小东西。”   “盟主?”邱唐有些意外地看了王景言一眼,“你认识盛姑娘的爹?”   眼中透出一股怀念,王景言一笑,眼角处布满了深深的皱褶,“算是旧识吧。”然后又低咳一声,“这事你知道就好,不可外传。”   “是。”邱唐面容一肃,应道。   王景言有点可惜地看了一点掉在地上的肉锅,摇摇头走出了厨房。   生米煮成熟饭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武林大会便在这无限的春光中拉开了帷幕。   这日大早,盛宝华便顺顺溜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快速洗漱后从厨房顺了个大包子,顺便又从碗橱角落里摸出了盟主爷爷偷藏的蜜制鸡腿一只,便跑回自己住的院子,吱溜一下爬上了院子里最高的那颗树。   “盛宝华!!!”   挑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坚实的树杈刚坐稳,院子里便响起了一个如雷的吼声,振得树叶子唰唰地掉了一地。盛宝华淡定地咬了一口包子,豆沙馅儿的,抬手拍拍掉在身上的树叶,便见袁暮铁青着脸大步走进院子。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着盛宝华,袁暮感觉自己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下不来,直想吐血。   咬下最后一口包子,盛宝华津津有味地看着袁暮在院子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看到他气得一掌劈碎了大门,盛宝华在心里默默为邱大管家哀悼了一下,又要麻烦他修门了。   “盛宝华!你给我出来!”袁暮气得大吼。   “你在喊什么?”院子外面,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袁暮猛地一僵,然后慢吞吞地扭过头看向院子门口,秦罗衣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戴面纱,那是一张被造物主格外厚待的脸,绝对拥有骄傲的资本。   “你后悔了?”秦罗衣淡淡地看着他。   “小姐我……”袁暮急急地开口,却又笨口拙舌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罗衣挑眉,“嗯?”   紧紧抿唇,袁暮面色有些苍白,他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跪了下来,双手捧上自己的刀,“袁暮恩将仇报,玷污了小姐清白,罪孽深重,请赐我一死。”   坐在树杈上的盛宝华闻言,瞪大了眼睛,哇,看样子真的按步骤做全了喂,秦罗衣的行动力不错啊。   “杀了你我就清白了?”秦罗衣慢慢地走上前。   袁暮低头不语。   秦罗衣弯下腰,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猛地伸出手狠狠拧住他的耳朵,“你想不负责任?”   袁暮吃痛,皱了皱眉,却还是纹丝未动。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秦罗衣气急,踹了他一脚。   袁暮仍是低头不语。   “笨石头!臭石头!烂石头!本小姐不稀罕你了!滚滚滚!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再跟着我!”秦罗衣红着眼睛吼完,扭头就走。   “小姐!”袁暮猛地拉住她的手。   盛宝华眼睛一亮,重头好戏来了来了。   “放手!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滚,本小姐再不缠着你了!”秦罗衣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   “小姐……”袁暮不肯松手,表情隐忍痛苦。   “放心,我爹安排的人已经被我甩开了,而且昨晚……”她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一般道,“昨晚是我对你下药,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追杀你。五年前我救你一命,你也侍奉了我这么久,我们两不相欠,你走吧。”她的语气很平淡,可是语速很快,还带着微微的颤意。   袁暮仍旧没有松手,指节泛白。   “小姐……为何……”他低低地开口,语带痛楚。   秦罗衣闭了闭眼睛。   “为何要如此糟践自己,阿七根本配不上你。“他咬牙道。   闻言,没有被他拉住的那只手握成拳,又松开,然后她终是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很是响亮。   袁暮微微呆住,秦罗衣纵使娇蛮,纵使动撤打骂,却从未打过他的脸。   秦罗衣收回手背在身后,他的脸丝毫未伤,她的掌心倒是红了一片,很疼。   袁暮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拉到身前,掰开她的手掌,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盒,将白色的药膏涂抹在她的掌心上。   粗糙的指尖沾着轻凉的药膏沿着她掌心的脉络来来回回的移动,有些痒,秦罗衣忿忿地想抽回手,却没有如愿。   “小姐,若要惩罚阿七,吩咐一声就是了,何苦伤到自己。”袁暮低低地道,正说着,手背上忽然溅上一滴温热的液体,他惊了一下,抬头便看到秦罗衣满脸都是泪。   “看什么!再看挖出你的眼珠子!不准看!”秦罗衣大骂,声音嘶哑。   袁暮垂下眼帘。   “在你眼里反正我就是个不懂进退不知羞耻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只会巴巴地缠着你不放的大麻烦是吧!说什么配不上,根本就是借口!借口!既然不喜欢我就不要再跟着我!我会不会伤到自己关你屁事!放开我!”秦罗衣哭着大吼。   “不是。”袁暮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认真地看着她,“在袁暮眼里,小姐性格纯善,但却天真不知世事多坚,你是秦府的大小姐,所嫁之人自应门当户对,江湖上少年英豪甚多,单说这白湖山庄之内,慕容三公子慕容云天,龙吟剑季玉英,紫玉阁梅傲寒,任凭哪一个,论家世,论武功,论相貌,都在袁暮之上……”   树杈上,盛宝华不满地撇嘴,喂喂喂,慕容三公子慕容云天是我的,我的!   “可是他们都不叫袁暮!”秦罗衣截断了他的话,“我喜欢的人,就叫袁暮,他脸上有疤,没有显赫的家世,武功也并非天下无敌,可是他会在我失去母亲,伤心欲绝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也只有他……会包容我忍让我,永远也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秦罗衣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门当户对又如何?当年我娘出身名门,与秦府算是门当户对了吧?少年英豪又怎样?我爹武功卓绝,年少之时也是相貌堂堂,可是结果呢?我娘临终,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他自流连他的温柔乡,未见半滴眼泪!”   袁暮看着秦罗衣,神色复杂,说不出说话。   “反正我已经不要脸了,今日在这里,我就干脆说得清清楚楚,昨夜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要我再嫁旁人再无可能,若你不愿要我,我自剃了头发,上峨嵋去!”   “我要。”   “我去找定慧师太……呃,什么?”正激动万分的说着,秦罗衣忽然听到他的话,傻傻呆住。   “我要。”袁暮重复。   秦罗衣眨眨眼睛,破涕为笑。   那一笑,仿佛周围一切的景色都亮了。   袁暮伸手,将这傻姑娘拥入了怀中,紧紧抱住,谁能忍心不要她呢?他不知道有多喜欢她,她于他而言,就像夜空中最明亮的那一颗星辰,那么美好,那么漂亮,但却又是那么遥远,他又怎敢奢望。   树钗上的盛宝华看得一脸的羡慕,看来生米煮成熟饭果然才是王道,小胡子叔叔的孤本果然不是吃素的。她啃着鸡腿想,等下要偷偷去跟秦罗衣要回那本小册子,留着自己用。   很多很多年以后,盛宝华依然记得这一个清晨,这一对相拥的男女,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   而那样的幸福……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   孤男寡女   树下两人相携而去,树上盛宝华“咔嚓”一口咬下蜜制鸡腿上的脆骨,然后随手扔掉手上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只听得树下有人“哎哟”了一声,她疑惑地低头,便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梅傲寒?   盛宝华眨眨眼睛,看着站在树下的那个男子,他正仰头望着自己,一袭茶白色长袍衬得他俊逸非凡,一阵春风吹过,片片飞花随风落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梅傲寒仰头,见树上的少女微张着油汪汪的嘴巴,正望着自己发呆,不由得轻笑出声,“宝宝,我好看么?”   盛宝华呆呆地点头,嗯,好看,尤其是头上插着的那只鸡腿骨,特别的……好看。   “你用什么砸到我了?”梅傲寒又问。   盛宝华嘿嘿一笑,有意绕开这个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瞧热闹呀。”梅傲寒毫不羞愧地道,然后又仰着脑袋笑,“呐,他们走远了,你要下来么?”   盛宝华摇摇头,还没有开口,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梅傲寒已经跃身上了树,坐在了她旁边。   “喂,你选别的树去,你太重了啦!”感觉到树微微晃了一下,盛宝华赶紧道。   “不怕不怕,我会轻功啊,掉下去我接着你。”梅傲寒摆摆手,一脸我很厉害的样子。   盛宝华哼了一声,又瞧了一眼他脑袋上顶着的那根滑稽的鸡骨头,没有再说什么。   “宝宝呀。”见盛宝华不开口了,梅傲寒又逗她说话。   “不许你叫我宝宝。”盛宝华白了他一眼。   梅傲寒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院外有脚步声,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低低地在她耳边“嘘”了一声,盛宝华不满地皱眉挣扎起来。   “别出声,慕容三公子来了哦,你想被他看到我们在一起么?”梅傲寒在她耳边轻笑。   盛宝华看了一眼院子门口,果然,慕容云天走了进来,她赶紧安静了下来,然后狠狠瞪了梅傲寒一眼。   慕容云天不是一个人,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就站在他身侧,两人正说着什么,一起走进了院子,然后又一起走进了屋子,还将门关了起来。   梅傲寒饶有兴致地低头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她正气鼓鼓地望着那扇关着的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呢?”梅傲寒火上浇了一把油。   盛宝华白了他一眼,“我们不也正孤男寡女地坐在树上么,能干什么?”   “唔,你这么一说的话。”梅傲寒摸了摸下巴,“不如我们来干些什么呀。”   盛宝华露出牙,森森一笑,抬脚便将他踹下树。梅傲寒一个翻身,刚站稳,对面的门便开了,慕容云天疑惑地看向身上沾着树叶,脑袋上还插着一根鸡骨头的梅傲寒,“梅阁主,你这是在干什么?”   梅傲寒笑眯眯地一扬手,掌心的小石头打断了盛宝华坐着的那根树杈,盛宝华惊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站在树下的梅傲寒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接了个正着,然后笑着扭头看向站在房门口的慕容云天,“我们在玩捉迷藏。”   慕容云天一脑袋黑线。   “梅!傲!寒!”盛宝华气得想抓花那张妖孽脸。   “哎呀,宝宝,玩得起就要输得起嘛,不可以耍赖哦。”梅傲寒云天轻易地制住了张牙舞爪的盛宝华,然后又故作惊讶地看着慕容云天的身后的方向,“咦,曲姑娘也在啊?”   曲清商见他发现了自己,只得笑了一下,走出门来见了个礼,“梅阁主。”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吧,你们继续继续。”梅傲寒一脸暧昧地挤挤眼睛,拉着不断挣扎的盛宝华便走。   “喂!放开我!”盛宝华力气敌不过梅傲寒,只得撅着屁股被他拖着走,一路走一路嚷嚷。   “哎呀哎呀,宝宝你太不懂事了,怎么可以打扰人家亲热呢,做这种缺德事情会被雷劈的哟。”梅傲寒笑眯眯地一路走一路说。   “可恶!梅傲寒!放手啊啊啊啊啊!”盛宝飞一路被拖了出去。   慕容云天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打打闹闹走远,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三公子,你没事吧?”曲清商轻问。   慕容云天摇摇头。   “这样被误会没有关系吗?”曲清商又问。   “这样也好,他们暂时不会起疑。”慕容云天转身走进房间,“秋水集的事情不是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么,大哥为什么要亲自前来。”   “大公子的事情,怎容清商多问呢。”曲清商低头轻叹。   慕容云天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他要来了么,这里到底还有什么那么吸引他,竟令一向足不出府的他,亲自出马。   梅傲寒一路把盛宝华拖出慕容云天住的那间院子,走了好远,仍然没有松手的意向。   “喂!放手!你要把我拖到哪里去!”盛宝华咬牙切齿地瞪着梅傲寒,恨不得把他的脸瞪出一个洞来。   梅傲寒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盛宝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终于忍不住怯怯地后退了一步,输人不输阵地瞪他,“你看什么?!”   梅傲寒收回手背在身后,见她被自己吓住,又笑了起来,“宝宝,看在你让我这么开心的份上,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慕容云天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离他远点比较好哦。”梅傲寒看着她,淡淡地道。   盛宝华愣了一下,然后扑上去掐住梅傲寒的脖子,“不准你说慕容大侠的坏话!”   梅傲寒不痛不痒地任她捏着自己的脖子玩,然后逗小猫一样拎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远一些,另一只手又捏了捏她被气得红彤彤的脸颊,“乖,不闹了。”   盛宝华忿忿地瞪着他。   梅傲寒却没有再逗她,松了手,转身离开,留下盛宝华一下人在原地气得牙痒痒。   跺了跺脚,她又跑回了院子,冲进房间的时候,曲清商已经走了,慕容云天正一个人坐在房中饮茶。   “有事?”见盛宝华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慕容云天只得放下茶杯,看向她。   “我相信你。”   “什么?”   “我相信你和曲姑娘是清白的!”盛宝华跑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地道。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手却是揉上了盛宝华的脑袋,软软的头发,摸上去很舒服。   盛宝华便眯起眼睛笑,像是小花猫。   慕容云天见她脸上脏兮兮的,便顺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替她擦了擦嘴,又将她脑袋上沾到的树叶子拿掉,动作无比的自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些动作有多么的亲密。   盛宝华笑得愈发像一只偷了腥的猫,看得慕容云天也是一脸的好笑。   “捉迷藏好玩么?”扬了扬眉,手微微一顿,他忽然问。   哎?盛宝华傻了一下。   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秋后算账   听说吃醋标志着感情的开始,盛宝华的心情像是飘上了云端,满世界都是鸟语花香。   “喂,把嘴巴合上,口水快要滴下来了。”秦罗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特地叫我过来看你傻笑流口水么?”   “嘿嘿,嘿嘿嘿……”盛宝华傻笑着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口水,然后想起来重要的事情,“快快,快把那书还我。”   “呃……”秦罗衣神色有些不自然。   “嗯?”盛宝华有点不太妙的感觉。   “被阿七撕了……”秦罗衣有些心虚地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盛宝华。   “什么?!”盛宝华瞪大眼睛,“太过分了呀!他怎么能够就这么谋杀了你们重要的媒人!”最最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看过啊!   “咳……”秦罗衣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羞怯,小小声地道,“其实……我只按着书上的图做了一半……”   “然后咧?”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秦罗衣羞答答的样子。   “然后……嗯……那个……”秦罗衣捏着盛宝华的衣袖绞啊绞,吱吱唔唔着。   “嗯?到底怎么样了嘛!”盛宝华这会儿感觉像是有只小猫咪不停地在挠她的小心肝,好奇得不得了,“你们到底……”她想了想该怎么描述想要表达的内容,最后眼睛一亮,终于想起来小胡子叔叔说过的一个挺有学问的词,“周公之礼!对,你们到底行没行周公之礼啊!”   秦罗衣见她嚷嚷起来,忙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上红得像是快要沁出血来   “果然是你教唆的。”一个冷冷的声音在盛宝华身后响起。   盛宝华哆嗦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了黑着一张脸的袁暮,干笑了一下,她立刻起身躲到了秦罗衣身后,“呐,姐夫,你若欺负我,我秦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一声“姐夫”让那张黑着的脸上奇迹般透出红来,袁暮轻不自然地咳一声,“休要再胡闹!”   唔,这句话还蛮有姐夫的气势的,盛宝华撇撇嘴,暗自想道。   袁暮上前一步,将盛宝华从秦罗衣身后拎出来,“小小年纪竟敢如此胡闹,身上竟敢藏着那种下九流的东西,今日不教训一下,以后还不知道你会惹出什么事来!”   盛宝华吓了一跳,慌忙挣扎起来,“秦姐姐!秦姐姐!你就看着他欺负我!”   秦罗衣为难地看了看盛宝华,再看看袁暮,“那个……阿七……”   袁暮浅笑了一下,“我会注意力道的。”   看在秦罗衣眼中,这个笑容出现在那张刀疤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她稍稍愣了一下,红着脸不作声了。但是这个笑容看到盛宝华眼中,则无异于鬼面夜叉……   “救命啊!杀人啦!”见指望不上秦罗衣,盛宝华干脆放开嗓门大叫起来。   见她乱吼乱叫,袁暮的脸更黑了,他哼了一声,一抬手轻易便将盛宝华姑娘倒提着拎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盛宝华只感觉眼前的世界都颠倒了过来,叫得更为凄惨了。   这凄惨的叫声回荡在武林盟主的山庄里,刚刚还只有三个人的院子里陡然出现了黑压压一片的人。   空气里凝聚着危险而压抑的气息。   然后,胖乎乎的武林盟主王景言挥舞着菜刀冲进了院子,脑袋上还顶着半片菜叶子,“发生什么事了!”   在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后,危险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众人统统黑线中。   袁暮单手拎着盛宝华姑娘的脚,将她倒提着晃来晃去,惹得盛宝华姑娘惊叫连连。   正在盛宝华被倒揪着晃悠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一道青影闪过,袁暮手上一空,刚刚还提溜着的某人不见了。   盛宝华只觉得一转天旋地转,便稳稳被另一个人夹在了胳膊中。   没错,是夹。   季玉英单手夹着盛宝华的腰,冷冷看向袁暮,“何苦总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被季玉英夹在胳膊下的盛宝华憋屈极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晃了晃脑袋,晃掉了满脑袋转悠的小星星,然后找准了焦距,忿忿地瞪向对面的袁暮。   “季少侠有所不知,实在是这小姑娘太过顽劣。”袁暮没有避过季玉英的视线,磨着牙道。   季玉英稍稍愣一下,低头瞅了一眼乖乖被自己夹在胳膊下的盛宝华,后者正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脸“我被欺负了”的表情。   顽劣么?季玉英眉毛微微一抖,这个疯丫头又岂是顽劣两个字可以形容的,那分明是顽劣到了极点啊!不过……神情一肃,季玉英再次看向袁暮,“盛姑娘是否顽劣,自有家人管教,还轮不到你来出手。”   明明知道这个疯丫头在装可怜,明明知道她最擅长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骗人,明明知道若是被她认出来绝对没什么好事,可是……他偏偏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   冷冰冰的表相下,此时的季玉英当真是纠结万分。   人群中,慕容云天看着季玉英护着盛宝华的样子,心头一阵不舒服,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举步上前。   “三公子。”身后,曲清商轻唤。   那一声轻唤让慕容云天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暗自心惊,收回脚步,没有再看人群中那一出闹剧,转身离开。曲清商扭头看了一眼正向这边望过来的盛宝华,轻轻笑了一下,随着慕容云天一起离开。   这极其微妙的一幕落在了梅傲寒的眼中,他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   眼见着慕容云天和曲清商一起离开,盛宝华按捺不住了,扭了一下腰便要从季玉英手中挣扎开来。   这一扭腰立刻惊到了季玉英,盛宝华穿着一身宽大的绯红衣衫,并未束腰,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可是此时被他夹在胳膊里,却是再真切不过的感觉到那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那个总是追着他满山疯跑的疯丫头……真的长大了。   这个念头吓到了季玉英,他手一抖,盛宝华便直直地掉了下去,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季!玉!英!”盛宝华悲愤怒吼。   一阵青影闪过,季玉英已经施展了轻功跑得人影都没了。   风乍起   季玉英那一摔着实不轻,盛宝华默默躺在床上,正在内心愤恨不已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开了,她睁开眼缝,瞄了一眼来人,立刻闭紧了眼睛。   “宝宝……”秦罗衣站在床前,颇有些心虚地唤她。   盛宝华哼了一声,侧过头不理她。   “对不起嘛。”秦罗衣拉了拉她的衣袖,“阿七他也是无心的。”   盛宝华正想说点什么风凉话的时候,一阵香喷喷的味道飘进了鼻端了,睁开眼睛一看,便见秦罗衣手里拿着一对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鸡翅膀。   “阿七烤的,他手艺很不错的哦。”见她睁开了眼睛,秦罗衣忙扬了扬手里的烤翅。   盛宝华姑娘当即决定看在这对烤鸡翅的面子上,很有肚量地原谅忘恩负义的阿七袁暮和见色忘友的秦罗衣。   “话说,我都来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武林大会还没有开始啊?”啃着鸡翅,盛宝华疑惑地问。   “武林大会已经快要结束了啊。”秦罗衣走到桌边,挑了挑灯芯,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啊?”盛宝华傻乎乎地看着秦罗衣,“那个……武林大会……不是应该一群武林人士在一起……”   秦罗衣推开木格子窗,然后指指窗外。   窗外,明月当空,院子里燃着火堆,一大群武林人士正聚在一起……在烧烤。   “快快,蜂蜜用完了,小唐小唐,拿蜂蜜来!”胖乎乎的武林盟主嚷嚷。   “盟主,请注意养身之道,甜食要少吃。”邱唐一板一眼地答道。   “喂,我是盟主我说了算!”王景言很威风地说完,又悄悄拉了拉邱唐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给点面子呀。”   邱唐慢腾腾地起身,走厨房拿蜂蜜。   盛宝华看了一眼,脑袋上一排黑线,“武林大会不是应该……商量商量武林大事啊,讨伐讨伐邪教魔教啊,然后比比武功选个武林盟主什么的才对么?”   这些人哪里像是在开武林大会了?!分明在混日子啊!   见盛宝华一脸黑线的表情,秦罗衣倒了杯茶拿在手中,轻笑了一下,“我爹说,王景言是个很不错的武林盟主,你别看他总是笑呵呵的样子,其实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呢。”   “深不可测?”盛宝华又瞥了一眼院子里那个胖乎乎的老头儿,后者正趁着管家公邱唐不在,拼命偷酒喝,哪里有一点深不可测的样子了?   “你知道月洗楼么?”秦罗衣饮了一杯茶,笑问。   盛宝华摇头,一脸的茫然。   “你不知道也正常,月洗楼十年前就被灭了,其实我也是听我爹说的,那时候月洗楼与朝廷勾结,为非作歹,把江湖搅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最后还是王景言登高一呼,号令群雄,歼灭了月洗楼,手刃楼主守月。”   盛宝华一脸惊叹地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个正啃鸡腿的胖老头。   “听说那个楼主守月是个蛇蝎美人,亦男亦女,还喜欢吃小孩。”秦罗衣又想起一条八卦,兴致勃勃地道。   盛宝华捞起一旁架子上的布巾擦了擦嘴,吃小孩?……那种骗小孩子的话她三岁就不信了喂,看来月洗楼的传说和胖盟主是个英雄一样不可相信……   “……后来王景言就当了武林盟主,一当便十年,而且从此江湖风平浪静,再没发生过什么事情。”秦罗衣讲完了故事,一回头,盛宝华已经倚着枕头睡着了。   梦里,盛宝华砸砸嘴,这个睡前故事有点烂,不过勉强可以听听。   睡到半夜,盛宝华被尿意憋醒了,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披衣下床。走到外间,她扭头看了一眼睡在外间榻上的慕容云天,乌黑发亮的发丝散在枕上,衬得那张睡颜秀丽非常,盛宝华嘿嘿贼笑两声,觉得自家相公真好看,恨不得在他脸上盖上“飞天寨”的戳,从此旁人觊觎不得。   欣赏了一阵,她依依不舍地提了个灯笼扭头去茅厕。   从茅厕出来,仍然带着困意的盛宝华被迎面一阵凉风吹得醒了七八分,扭头便看到对面房顶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月黑风高之夜,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罩的人踏着屋檐掠风而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小胡子叔叔讲的睡前故事对上了号。   盛宝华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要在这个精彩的夜晚发生了!   盛宝华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没想到只追了几步,便把那人给追丢了,并不是盛宝华速度不够快,而是她突然感觉后颈一痛,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哪个杀千刀的敢对她下黑手!   临晕倒之前,盛宝华恨恨地往后抓了一把,揪到了什么,便死也不肯放手。   慕容云天哭笑不得地看着晕厥在自己怀中,手里还紧紧捏着自己一把头发的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的惹祸精,什么都不懂就敢跟上去,不要命了。”说着,他泄愤似的捏了捏那小巧的鼻子,直捏得发了红,才罢手。   “三公子,她看到我了,留不得。”穿着夜行衣的女子拉下面罩,是曲清商。   “她没有看清你是谁,不碍事的,你先走吧。”慕容云天打横抱起盛宝华,要送她回房。   “不怕一万,就是万一。”曲清商蹙眉,“这里可是白湖山庄,万一让王景言那个老狐狸发现点蛛丝马迹,大公子定会怪罪的。”   “你也说这里是白湖山庄,王景言知道盛宝华的存在,若是她突然不见了,你觉得王景言不会疑心什么?”慕容云天淡淡说着,抱着盛宝华离开。   “三公子。”身后,曲清商的眉头紧紧皱起,“不要忘记你是谁才好。”   “不劳挂心。”   虚则实之   “来人呐!呐呐呐……”第二日一大早,还穿着宽松睡衣的武林盟主王景言跑到中庭一声大吼,吼得整个白湖山庄都跟着抖了一下,回音效果十分显著,树间的鸦雀也“扑愣愣”地被惊得飞走了。   “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盛宝华咕哝了一声,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准备坐起身。刚一动,便觉得颈间一阵酸痛,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咒了一声,她僵着脖子缓缓坐了起来,一边抬手揉脖子一边回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昨天半夜尿急,然后她起来去茅厕,经过外间的时候顺便欣赏了一下慕容大侠的美色,然后心满意足地提了灯笼去茅厕……嗯,然后解了手出来,看到了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然后她打算去追……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什么事了?   “天杀的混蛋!谁敢对我下黑手!别让我知道他是谁,不然姑奶奶我铁定阉了他!”盛宝华捏着小拳头发出愤怒的吼声。   外间正拿着布巾净面的慕容云天手一抖,脸盆“咣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慕容大侠?”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恢复到可爱无害的小白兔状态,眨巴着眼睛从里间走了出来。   “早。”慕容云天轻咳一声,弯腰捡起脸盆。   “慕容大侠,你知道我昨天夜里是怎么回来的么?”盛宝华想了想,问道。   “昨天夜里……你有出去过?”慕容云天扬了扬眉,然后又道,“刚刚邱管家来过,说盟主让大家到中庭去,你洗漱一下快点过去吧。”   “啊,那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盛宝华飞快地漱口洗脸。   慕容云天站在门口,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笑了一下。   洗漱过后,盛宝华如愿以偿地拉着慕容云天的手到中庭去,他们到的时候,中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整天乐呵呵的武林盟主王景言正一脸严肃地背着双手,在中庭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王盟主,发生什么事情了?”苍秀派掌门邱越拱了拱手,问出大家的疑惑。   “庄里失窃了。”王景言停下脚步,面色凝重。   “什么?!”青玉派掌门一脸惊怒,“谁敢在武林大会期间公然行窃,简直岂有此理!”   “敢问盟主,失窃了何物?”慕容云天出声问道。   “秋水集。”王景言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此物一旦流传到江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有人轻哼了一声,盛宝华好奇地看向这个时候敢和武林盟主唱对台戏的家伙,居然是季玉英。   “秋水集是什么?”好奇宝宝伸出小爪子提问。   王景言看了盛宝华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宝华觉得那是一种在看麻烦的眼神。   “秋水集是一本足以引起武林动荡的秘籍。”王景言肃然道。   看着义愤填膺的诸位武林人士,季玉英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那个装腔作势的死老头肥老头,明明就是一本食谱!想起自己曾经受骗上当为他卖命去满江湖找一本食谱,这位龙吟剑主人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其实……”王景言犹豫了一下,“不瞒诸位,几个月前秋水集曾经失窃过,当时为了不影响武林大会的进程,老夫就飞鸽传书,托了季玉英季少侠秘密去找回秘籍。”   众人的视线立刻投到了季玉英的脸上,看得季玉英更为光火,心中暗自警惕着,不知道那个狡猾的肥老头又要想出什么缺德的鬼主意了。   “当然,以季少侠的能力,秋水集毫无悬念地被送回了老夫手中。”   季玉英更警惕了,给他戴这么高的帽子,肯定另有企图。   “但是贼人胆大包在,居然再次行窃!”王景言快速变脸,冷哼一声,“只是此人有所不知,老夫这座山庄虽与凤仙镇为邻,但却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唯一的通道由邱言亲自把守,因此……”王景言刻意拉长了嗓子,视线在中庭绕了一圈,把每个人的脸色都收入眼底,这才慢腾腾地道,“贼人便在这山庄之内。”   邱言是管家邱唐的弟弟,邱唐善文,邱言善武,传言他的武功已不在盟主之下,如果是由邱言亲自守把着那唯一的通道,那么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山庄进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嗡”地一声,众人面面相觑,讨论了开来。   “啊,是她!”盛宝华猛地惊呼一声,引来了众人的注意,那一声惊呼里隐隐夹杂着一些兴奋,想不到昨天夜里那个蒙面人果然是趁着夜色来偷东西的,而且偷的还是武林至宝。   “这位姑娘,你知道贼人是谁?”青玉派掌门忙问。   “丫头,你真的见过贼人?”王景言快步走到盛宝华身边,皱眉问道。   “嗯,昨天我起夜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在屋顶上飞。”盛宝华点点头。   “蒙面人……”邱唐叹气,“这么说,盛姑娘你并未看到贼人的模样?”   “虽然我没有见到她的样子,可是我能肯定那是个女人。”盛宝华嘿嘿一笑,眼中透着狡黠,夜行衣下包裹着的身材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王景山虽然年过五十,但却并未娶妻,传言他修练的武功不宜近女色,因此白湖山庄内的仆佣都是男子,而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掌门也大都是男子,峨嵋定慧师太已经有七年未曾出席武林大会,那么……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江南秦府大小姐秦罗衣和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身上。   袁暮面色一寒,上前一步,将秦罗衣密密实实地挡在身后,拦去了众人无礼的视线。平素娇蛮任性的秦大小姐抿了抿唇,低头偷偷笑了一下,十分幸福甜蜜的样子,一点身为犯罪嫌疑人的自觉都没有。   只是这么一来,曲清商便孤零零一个人被曝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了。   她一袭碧色广袖长裙,长发未绾,在众人怀疑的注视下,显得单薄且楚楚可怜。   曲清商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慕容云天,再看看牢牢占据了慕容云天身边那个位置的盛宝华,不知怎的,平白生出一股怨意来。   “诸位掌门莫不是怀疑清商偷了盟主的秋水集?”她侧头浅浅一笑,问出了众人心底的疑惑。   那温婉一笑在如此境况下,愈加惹人怜惜。   “盛姑娘,清商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含血喷人?”她轻叹看着向盛宝华。   “我又没有指明那贼人一定是你,你何必着急呢?你瞧瞧人家秦小姐,不是泰然自若得很么。”盛宝华一脸的无辜,“莫非……这便是做贼心虚?”   看着盛宝华无辜的样子,曲清商心中暗恨,又怨自己不该沉不住气,明明本来受怀疑的是秦罗衣和她两个人,如今她却成了众矢之的。   “哎呀,这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姗姗来迟的紫玉阁阁主梅傲寒打着哈欠出现了。   “梅阁主,是盟主的秋水集被盗了。”一旁,有人答话。   “哦哦,那秋水集是个什么东西呀?”梅傲寒好奇地问。   那人将他拖到一旁,细细讲解起来,被梅傲寒这么一番有意无意的插科打混,曲清商才得了些喘息的空间。   她微微垂下头,轻吁了一口气,暗自收敛了心神,转而看向盛宝华,“清商自幼孤苦无依,飘零江湖,一路坎坷至今,自是不比秦小姐好命,有心爱之人庇护,万事只得自己替自己出头了。”淡淡说完,她转身看向王景言,“盟主,你要相信盛姑娘的一面之辞么?”   王景言看了一眼曲清商,又看了一眼盛宝华,笑了起来,“曲姑娘稍安勿躁。”   曲清商点点头,知道王景言那老狐狸没有打算出言帮她,只得再次看向盛宝华,“盛姑娘,你说你昨天夜里看到了穿着夜行衣的蒙面女子?”   “嗯对。”盛宝华点点头。   “那她看到你了么?”   “我不知道耶,本来我想追上去的,可是被人打晕了。”盛宝华说到这里就牙痒痒。   “打晕了?”曲清商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那贼人还有同党?”   “嗯,可惜我没那么看清那个家伙是谁。”盛宝华一脸的扼腕。   “清商比较好奇的是,盛姑娘为何还活着。”曲清商笑里带了一丝冷意,“既然你已经落入了她的同党手中,应该被灭了口才对,何以此时还能如此精神地在这里指认清商是窃贼?”说到这里,曲清商转身看向王景言,“清商是接了盟主的邀请函来白湖山庄的,还请盟主为清商作主。”   王景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哈哈一笑,“那丫头一向喜欢胡闹,看在她年纪尚幼的份上,曲姑娘就不要和她计较了。”没有等曲清商开口,他又道,“至于秋水集失窃的事情,老夫定会查清楚,还姑娘一个公道。”   曲清商笑了一下,“一切听凭盟主吩咐。”   盛宝华瞪圆了眼睛,她明明说的都是真话,为什么最后反倒显得她在无理取闹了?   距离武林大会结束还有一天,白湖山庄因为闹贼而显得有些压抑。   “盟主,秋水集的事情……”书房里,邱唐忍不住开口。   王景言淡定地饮了一口茶,又趁邱唐不注意吃了一块点心,刚咽下去,门便被推开了。   “小玉来了啊。”王景言笑眯眯地抬头,看向冷着一张脸的季玉英。   “秋水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季玉英站在门口,“不要以为你在众人面前给我灌那么多迷魂汤我就会罢休,不讲清楚休想我再帮你做事。”   明明是一本食谱,却连番失窃,这之中肯定有古怪。   王景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秋水集的全称是风怜秋水。”   风怜秋水,是一本武学秘籍,当年月洗楼的守月便是凭着这本秘籍横行江湖,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只是守月失踪后,这本秘籍便也随之失去了踪迹,想不到竟然……   “可是那时我明明看到是一本食谱。”季玉英有些疑惑。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王景言笑了一声,“我的确撰写了一部食谱名为秋水集,上次失窃的便是那部食谱。”   “这次呢?”邱唐问。   王景言干笑,“……还是食谱。”   季玉英额前爆出一根青筋。   “年轻人,别动气,听老夫把话讲完嘛。”王景言脸上又挂上了严肃的表情,“风怜秋水一旦真的传入江湖,十年前的动荡将再次发生,老夫不能冒这个险,因此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揪出窃贼。”   “风怜秋水真的在你手里?”季玉英挑眉。   王景言瞥了他一眼,“你要?”   “嘁。”季玉英扬了扬手中的剑,不屑。   王景言的笑带上暖意,“好孩子,辛苦你了。”   季玉英脸色又青了一些,转身便快步走了出去。   王景言靠回了椅背,随手又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深沉地说,“希望江湖不要再起波澜。”   “盟主,不要以为我没有在注意你就拼命偷吃,你已经吃了两块点心了。”   “喂,我在忧心武林大事,你不要打岔好不好!”王景言不爽了。   “你又偷拿!”眼前手快地打落王景言探到盘子里的手,邱唐哼了一声,端了盘子走出门去。   厚脸皮   盛宝华自然不知道王景言的烦恼,至于秋水集,在她看来,也并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本被一群吃饱了撑着的武林人士争来抢去的秘籍而已,这也是小胡子叔叔说的。小胡子叔叔说,江湖就是由一群好斗分子组成的,所以现任武林盟主王景言所谓的以德服人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发生争斗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引起争斗的诱因无非就那么几种,不是武功秘籍就是绝世美人。   如今秋水集的失窃显然就是一个开场,预示着故事要开始了。   只是目前情况有点小复杂,秘籍失窃了,行窃的却是美人,盛宝华就默默猜想,那么这场争斗是不是就会翻倍呢?在盛宝华看来,行窃的八成就是曲清商,其实盛宝华也不是非要指证她不可,毕竟这事情本来跟她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她不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你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山大王的女儿嫉恶如仇对吧?而且小胡子叔叔也教导过一个关于祸害遗千年的说法,从那时起盛宝华姑娘就立志要做一个祸害。于是到目前为止,盛宝华姑娘只是单纯有些不爽曲清商当众令她难堪,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   因为有着吃什么绝不吃亏的家训,盛宝华为此很是纠结了一番,是帮着胖盟主找出曲清商就是窃贼的证据呢,还是继续她的追夫之路。   在纠结的途中,盛宝华又习惯性地拐去厨房,从橱柜的角落里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一只卤猪手,然后一边啃一边纠结。   卤猪手很够味,糯糯的很好吃,盛宝华啃着啃着就觉得胖盟主其实是个好人,每天都在橱柜里塞东西喂她,要不然,就帮他一回?   不过这个念头只持续到卤猪手啃完,因为她看到了慕容云天,他正沿着小径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   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的肉骨头丢进一旁的草丛里,盛宝华抹了抹嘴巴,站了起来,“慕容大侠!”   在她随手将肉骨头丢掉的时候,那个念头显然也一起被丢掉了,她当下做出了重要决策,继续追夫之路!   “你在这里干什么?”慕容云天似乎惊了一下。   “你在找什么呀?宝宝帮你一起找啊。”盛宝华乖巧地歪了歪脑袋,扮可爱。   这招很灵的,在宝云山飞天寨的时候,她靠这一手骗了不少的吃食,闯了祸什么的阿爹也不会和她计较。   “找你。”慕容云天说。   “咦?”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刚刚她才从他院子里出来啊,就这一会儿功夫,他找她干什么呀?而且平素里躲她都来不及了,怎么这会儿竟会主动找她?盛宝华虽然皮是厚实了一点,但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这会儿也有些飘飘然了,莫不是她已经成功摸到慕容大侠的心了?   慕容云天看她一脸傻呼呼的样子,再瞧瞧她脸颊上一块油渍,真是偷吃都不晓得擦嘴,不由得叹气,“这些天乖乖跟着我,不要走远。”   按着曲清商的性子,定然不会罢手的,这个爱闯祸的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会儿还敢到处乱跑。   盛宝华虽然疑惑他话里的意思,可还是乖乖地点头应允,而且心里很是得意了一番,毕竟这可是慕容大侠头一回开口让她跟着他。   慕容云天见她乖巧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软,抬手替她抹去了嘴角的油渍。   盛宝华嘿嘿一笑,乖乖仰起脸儿。   “你呀你呀。”慕容云天摇头,觉得这几天他叹得气比过去那么些年的都要多。   只是……什么时候他也会叹气了呢?   以往,有什么不顺心的人,解决了便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可以默默压在心底。但摊着这么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兼着胆大包天的家伙,他竟是没辙。   收回手,他转过身,走了几步看她没跟上,蹙眉扭头看向她,“还不走?”   “哦哦!”盛宝华咧开嘴巴,笑眯眯地几步追上,然后十分自然地将软乎乎的小爪子塞进他的手掌中。   慕容云天侧头看她一眼,盛宝华十分乖觉地仰头咧开嘴巴回他一笑,他便不由自主地软化了嘴角,由着她了。   总的来说,厚脸皮有厚脸皮的好处,盛宝华姑娘牢牢记着幼时哭着闹着讨来的压寨相公,一满十六岁即跷家,美其名曰闯荡江湖,实则满江湖地找她的压寨相公。   如今……嗯,如今总算有点眉目了。   瞅了一眼正低头画画的男子,站在一旁的盛宝华得意非常,这就是她的压寨相公啊,文武兼备,又是一表人才,比阿爹可俊俏多了。   此时,宝云山飞天寨里,盛飞天又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开始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宝宝也不知道在哪里,还没个消息传回来,都怪那个死老头弄什么劳什子的盟约,搞得老子守着这山头哪里也去不了!呜……我可怜的宝宝,也不知道吃饱没,穿暖没……有没有人欺负她……”   “寨主……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一旁,小胡子军师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大小姐一出江湖,会有麻烦的绝对不是她自己哇……”   只有她找别人麻烦的份啊……不过这一句小胡子军师没敢直说,不然爱女成痴的盛飞天能跟他拼命。   “探子都派出去没?”想了想,盛飞天不放心的问。   “都派出去了,只是半点消息也没探到。”小胡子军师说到这里稍稍皱了一下眉,按说凭着大小姐那祸头子的本事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闹出点动静,这一点倒让他有点担心,说不准江湖……真的又要闹出点什么妖蛾子了。   “我可怜的宝宝……”盛飞天又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不过倒有一桩还算不错的事情。”小胡子军师摇了摇扇子,“县太爷派了人来,说他家公子一个月之前出门游学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所以亲事暂缓。”   盛飞天继续擤鼻涕。   “报告寨主,英子有消息传回来了!”门口,有人大吼。   盛飞天一下子站了起来,“快说快说,是不是找着宝宝了?”   “嗯,说是有人不久前在凤仙镇看到过大小姐,大小姐在一个叫悦来客栈的地方逗留了大约五天左右,然后就又不见了。”   “凤仙镇?”小胡子军师沉吟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寨主……”   “嗯,是那个死老头的地盘,算起来这个时候正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宝宝说不准去凑热闹了。”盛飞天的表情又些严肃。   “唉,江湖啊……”小胡子军师叹息。   在飞天寨为了找他们大小姐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他们的大小姐正学着那红袖添香的本事挽着衣袖给她相中的压寨相公磨墨。   白生生的爪子捏着一截上好的墨块,在砚台里可劲地磨,磨得一头大汗,砚台里的墨汁还是又淡又粗。   见她和那方墨较上了劲,衣袖上沾了墨迹也不晓得,慕容云天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他差点笑了出来,瞧那张小脸,已经跟个花猫似的了。于是他干脆搁下画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发狠,越瞧越觉着有趣。   见她真的发了急,慕容云天这才轻笑了一下,收起看戏的心思,“磨墨也是有讲究的”,说着他抬手握着她的手,“手要平,这样慢慢地顺着打圈儿……嗯对,不要斜着,嗯。”   盛宝华一边磨墨一边偷觑着他,然后便觉得屁股一疼,挨了一巴掌。   “专心点儿。”   “哦。”盛宝华乖乖地应,然后又不服气,“黄花闺女的屁股只有相公才能摸的!”   “这也是你小胡子叔叔说的?”慕容云天眼中带了笑意。   “这是我爹说的!”盛宝华嘟嘴。   慕容云天又拍了她一下,“这不是摸,是打。”   “打也不成啊。”盛宝华继续嘟嘴。   慕容云天笑了一下,伸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盛宝华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要是你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去,你想怎么摸都成。”   “噗嗤”一下,慕容云天再度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到,口中的茶水喷了一桌子,连带着桌上那张还未完成的仕女图都被弄湿了。   咳了一阵,慕容云天涨红着脸,回头瞪向盛宝华,“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开口闭口就屁股屁股的。”   “是你先打我屁股的啊。”盛宝华一脸的无辜。   “看,画都弄湿了。”慕容云天觉得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有点危险,只得佯怒道。   “这是什么呀。”盛宝华伸了伸脖子,打量着那副湿淋淋的画。   “唐代仕女图。”   “咿~脸肥肥的,眉毛也怪怪的,嘴巴好丑哦~”盛宝华看了看,一脸嫌弃地道。   慕容云天无语。   “要不这样好了,我勉强给你画啊。”盛宝华指指自己。   慕容云天打趣地看着她,“画你?”   “嗯,画我。”盛宝华眼睛闪啊闪的。   慕容云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许觉得这会儿太过无聊,反正目前白湖山庄戒备森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了,而且这个淘气的家伙是一刻也坐不住的主儿,与其让她捣蛋,不如让她乖乖坐着给他画。   于是他居然一点头,说,“好,画你。”   盛宝华立刻高兴起来。   “坐到那边去。”慕容云天指了指窗外的一棵大树。   盛宝华高高兴兴地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在树下站好。   慕容云天拿了笔墨纸砚,也走出去,将纸在一旁的石桌上摆好,然后抬头看向咧着嘴站在树下的盛宝华,“怎么跟个猴子一样,站好站好。”   盛宝华也不恼,拉了拉裙摆,规规矩矩地依言站好,还在咧着嘴笑。   慕容云天见她一脸小花猫的样子自己也不知道,不由得忍俊不禁,轻咳一声,他敛起笑意,“我要画了,不准动来动去。”   “嗯嗯。”盛宝华乖乖地应,连头都不敢点。   曲清商踏进慕容云天的院子时,便看到这么一副场景:身着茶白色长衫的秀丽公子一手执笔运墨,一手轻按着画纸,视线却看着对面树下那个身着绯红色衣衫的少女,仔细端详了一阵,复而低头勾勒几笔,一惯僵直的唇角居然奇妙地微微勾起。   “不许乱动。”抬头的时候,他掩去唇边的弧度,故意轻斥。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喂,可是脖子好酸呀,还要多久才画好啊?”绯红色衣衫的少女嘟着水润润的唇,不满地嘀咕。   “是谁弄湿了我的画,说是要赔偿给我的画的?”慕容云天故意扬起眉。   “哎呀,是我是我啦。”盛宝华僵着脖子,哀求着,“可是宝宝好累呀。”   “允许你原地活动一下。”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慕容云天决定开一下恩。   “宝宝就说慕容大侠最好了!”盛宝华赶紧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嗯。”显然,某人被拍得很舒服,于是端起一旁的茶盏,走到她身旁递给她。   盛宝华抬头傻笑了一下,端起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牛饮。”慕容云天评价。   曲清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慕容云天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纵容,可是曲清商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纵容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慕容云天此时的表情十分的放松,从曲清商认识慕容云天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警觉性高到几乎苛刻的人,他不喜欢过于明亮的地方,因为那会曝露他的行藏,他不喜欢有人站在他身后,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甚至于在客栈,他也会习惯性选一个无视角死角的地方落座,以便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曾经有一个小厮不懂规矩,冒冒然站在他身后,结果他眼也不眨回头一刀便结果了他。可是现在,慕容云天居然手执画笔,以从未有过的放松姿态为那个傻乎乎的丫头画像?   曲清商咬了咬唇,没有走上前,而转身走出了院子。   眼角的余光看到曲清商的身影离开了院子,慕容云天收回盛宝华手中的茶盏,“好了,休息时间到,继续站好。”   “啊?这么快哦!”盛宝华哀叫。   “你在不满么?”慕容云天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没有。”盛宝华赶紧地站好。   慕容云天满意地拍拍她的脑袋,回到石桌边继续画画,低头一瞬,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松开。   以曲清商的脾气,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正思虑着,慕容云天一抬头便对上了对面树下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心下微微一恼,我在替你挡着危险,你倒还尽给我添麻烦,于是又低头在已经完成的画上添了几笔,这才满意地放下了画笔。   “画好了么?”盛宝华忙蹦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的画像。   画里是一个站在树下的少女,少女咧着嘴,笑得肆意飞扬,五官精致的脸上却被画了几点墨痕,于是漂亮的女孩无端端成了一只花脸的小猫。   烧画   隔着一卷帘子,里间的盛宝华睡得香甜,外间的慕容云天拿了一卷书,借着烛光慢慢的翻。那书不是别的,正是曲清商盗来的秋水集,翻了几遍,那秋水集怎么看都是一本普通的食谱,根本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大侠……唔……”里间,传出盛宝华迷迷糊糊的呓语声。   慕容云天嘴角微微翘起,渐渐的,心思便不在这书上了,又翻了几页,他将书塞进了褥子下面,站起身走到帘子边,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并不黑,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口满满地溢进屋子里,床上的少女侧身向外而睡,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嘴角挂挂着甜甜的笑意。   “嘿嘿,大侠,别怕~嘿嘿……”傻笑两声,睡梦中的少女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   慕容云天先是一惊,以为她醒了,微微僵了一会儿,见她仍睡得死沉死沉的,这才琢磨出她刚刚讲的那是什么话,忍不住失笑出声,这家伙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呢。   “真是的,睡觉也不老实。”他放轻了声音说了一句,然后将她挥出被子的手臂塞进被窝里,又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正在这时,慕容云天忽然感觉到外间有人,他面色一肃,顺手点了盛宝华的睡穴,然后掀开帘子,大步走到外间。   “三公子。”外间站着的,是曲清商。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慕容云天皱眉。   “那这么晚了,你又在盛宝华的房间做什么呢?”曲清商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竟轮到你来过问了?”慕容云天扬眉看她。   “清商自然不敢逾矩,只是大公子交代过,风怜秋水事关重大,不得有丝毫差池,昨天夜里若不是三公子你挡着,清商早就解决了盛宝华,又岂会……”   “在武林盟主的山庄里杀人,曲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慕容云天面色一冷,他侧身弯腰从被褥下拿出秋水集,“这本秋水集我看过了,只是普通的食谱,不过曲姑娘或者有其他高见。”说着,他将秋水集递给曲清商,“既是你盗回的东西,你亲手交给大哥吧,在下不敢夺了你的功劳,你也不用时时刻刻拿大哥来压我,我自然明白你是大哥的人。”   曲清商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慕容云天,“你竟是这样看我的?若我当真要独占功劳,又岂会巴巴地将秋水集交给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大哥一向看重你,事情前前后后你应该也想得明白,这次武林大会之前秋水集被盗的事情让王景言有了警觉,那只老狐狸明显是早有准备,就等着我们一脚踏进他设好的陷阱里,否则也不会命邱言封了通往白湖山庄的路,他玩的八成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那一套,这本秋水集有可能是假的。”慕容云天将秋水集放到她手里,然后背过身不再看她,“这种时候你不该冒冒然来找我,天色已晚,请回吧。”   “为何我不能来找你,盛宝华却可以堂而皇之地粘着你与你共处一室?”曲清商咬唇,捏紧了手中的秋水集。   “出去。”没有回身,慕容云天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曲清商收起秋水集,转身便走,一不小心撞到书案,一卷画滚落在地,她弯腰捡起,拉开一看,本就十分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   画中,那站在树下的少女笑得肆意,只是在她眼中,那笑,竟透着嘲讽。   “嘶”地一声,曲清商将那画扯成了两半。   “你干什么。”慕容云天转身,在看到她手中被撕成两半的画时紧紧皱起了眉。   “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盛宝华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你!”在他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曲清商已经将画着盛宝华的画卷放到了蜡烛上,然后将已经烧着的画丢在地上,转身走出门去。   慕容云天匆匆拿起一旁案上的书,将画上的火拍灭。丢开手中的书,他弯下腰捡起烧得成只剩下一小片的画,依稀辨得出来是她的裙角,他默默地看了一阵,将那一小片放在烛火旁,看着它被烧成灰烬。   是啊,她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他啊。   曲清商在走廊里站了许久,直到慕容云天房中的烛火灭了,她才转身离开。那幅画,让她动了杀意。   借刀杀人   慕容云天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夜,一直坐到天色大亮,他想了很多,大哥的野心,王景言的陷阱,还有……曲清商临走前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句话,就算盛宝华要找的人不是他,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实找错人了,就不会再这样纠缠着他了吧,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么?江湖一场动乱在所难免,她果然还是早早回了宝云山飞天寨比较好吧。   “宝宝,起来了!咦,门怎么没关?”门口,传来秦罗衣的声音。   慕容云天听到声音,看向门口,这一动,他便觉得脖子一阵酸痛,然后他才觉察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坐了一整夜,而且竟是一点戒心都没有,如果此时有人偷袭他,他怕是早就没命在了。   秦罗衣正推门进来,一眼便见着了坐在外间的慕容云天,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直接进了里间去找盛宝华。   “太阳晒屁股了,快起来了。秦罗衣推了推盛宝华,她没有动。皱眉看了一阵,秦罗衣觉察出她看起来怪怪的,这哪是睡觉啊,分明是昏迷不醒嘛,然后她猛地惊叫起来,“喂!谁点了她的睡穴?!”   外间的慕容云天闻言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夜里点了她的睡穴竟是忘记解开了,慌忙大步走进了里间。   秦罗衣已经替盛宝华解了穴,可是盛宝华还是一动不动,没有要睁眼的迹象,不由得有些恼怒,“慕容公子,究竟是谁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对宝宝下黑手?”   “点睡穴对身体……应该没有大碍吧。”慕容云天的神情难得有些不自然。   “没有大碍?我已经解了穴,宝宝怎么还不醒!”秦罗衣指了指床上的盛宝华,声音提高了八度。   慕容云天看了一眼侧身躺着一动不动的盛宝华,心里也微微有些着慌,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替她把脉。   “怎么样?”秦罗衣问。   “脉象平稳,没有异常。”慕容云天稍稍放了些心,缓声道。   “那她怎么不醒?”   慕容云天一时答不上来,又有些心虚,便干脆闭嘴不语。   “八成这睡穴是你的点的吧。”秦罗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   慕容云天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经捏了一枚银针。   “宝宝缠着你是因为她喜欢你,你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点她的穴啊!万一有个什么差池……”秦罗衣没有觉察出他的杀意,只想着她能和袁暮在一起,盛宝华功劳不小,于是咬咬唇,决定也帮她一把,“她这样不顾名节地追着你缠着你,又与你毫不避讳的共处一室,说明她是真的认定了你,你又怎么忍心对她这样狠毒。”   收回手中的银针,慕容云天有些无语,在大哥的经营之下,他在江湖之中声名一向不错,虽然暗中狠毒之事也做过不少,但从未有人以“狠毒”来形容他,倒是对于盛宝华,他分明一惯没辄的啊,如今反被冠上了“狠毒”的名头……稍感委屈的慕容大侠默默腹诽了一下,再看看床上的盛宝华,眉头又情不自禁地紧紧蹙了起来,“我去找邱管家,他懂医术。”   看着他匆匆走出门去,秦罗衣觉得心气稍平,这才回头有些担忧地看向仍然没有醒的盛宝华,想了想,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就在这时,盛宝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只眼睛,嘟哝了一句,“秦姐姐?”   秦罗衣面色怪异的收回手,愣了一小会儿,才问,“你没事吧?”   “嗯,睡得好饱~”打了个哈欠,盛宝华姑娘一脸的餍足。   秦罗衣嘴角抽搐了一下,哪个没有见识的笨蛋,居然点了盛宝华的睡穴,那个家伙根本就是睡着了就跟死猪没两样的啊,解了穴也可以继续睡得死沉死沉的,再想想刚才匆匆跑出去找邱管家的慕容云天,秦罗衣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怎么就被盛宝华看上了呢,以后指不定怎么折腾他呢。   正在到处找邱唐的慕容云天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秦姐姐,我告诉你哟,慕容大侠给我画了一副画像!”盛宝华凑上前喜滋滋地显摆,如今有小尾巴的话,这个时候也该翘起来了。   见她这副得瑟样儿,秦罗衣鄙视了她一下。   “你不信?我找给你看呀。”盛宝华一骨碌爬了起来,跳下床,跑到外间找画,只是前前后后翻了一遍,也没找着。   不死心地翻了翻慕容云天的被子,却被一本露出一角的书册给惊到了,她又匆匆盖上被子,然后一脸沮丧地坐在床边,“画不见了。”   秦罗衣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得出言安慰,“许是他贴身收着呢?”这个理由她自己都不信。   可是……盛宝华信了,又开始眉飞色舞了。   秦罗衣觉得已经没法沟通了,摇头叹气,又忽然想起来去找邱管家的慕容云天估计要回来了,忙找了个借口开溜。   盛宝华此时的心思都在被子下面那本书上,自然是求之不得,顺顺利利送走了秦罗衣,盛宝华赶紧关上了门窗,这才急急忙忙掀开慕容云天的被子,被子下面藏着一本书,书上写着三个字,纵然盛宝华从小不怎么念书,可也认得出来那书上写的是“秋水集”三个字。   ……原来,窃贼是慕容云天?   “我说慕容公子你慢点走……”门外,传来邱唐的声音。   “救人要紧。”慕容云天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他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推门,一推之下竟然推不开,不由得微微一惊。   门里,正一脸郑重地坐在榻上沉思的盛宝华也是一惊,然后将秋水集收进了怀中,起身去开门。   “门怎么反锁了?”邱唐好奇地伸脖子看。   慕容云天面色沉了下来,该不会是曲清商下手了吧!这么一想,心是竟是一阵莫名的慌乱,当下顾不得邱唐在场,抬起一脚便将门踹了开来。   “啊!门……”邱唐哀叫出声。   “宝宝!”慕容云天一脸焦急地冲进门,然后便看到了眨巴着眼睛站在门里大约五步开外的盛宝华。   “大侠?”盛宝华一脸的无辜。   “你不是说她昏迷不醒吗?!”看了一眼陈尸于地的门板,邱唐悲愤交加。   “昏迷不醒?”盛宝华继续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的茫然。   慕容云天轻咳一声,默默扭过头去。   院门外,曲清商看到慕容云天带了邱唐一起进去时有些担忧。昨天夜时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将秋水集悄悄塞回了他的被褥里,三公子最近的行为越来越令她不安,盛宝华不除,早晚是个祸害,所以她故意留了个破绽给盛宝华,若是盛宝华在慕容云天的被褥里发现了秋水集,那么三公子必定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邱唐竟然会一大早的出现在这里。   等了好一会儿,邱唐摇头叹气地离开了院子,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曲清商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别怕   屋子里,慕容云天想着邱唐临走前那怪异的眼神,以及摇头叹息的那一句“关心则乱”,再想想自己摆的这个大乌龙,有些不自在地坐下,随后倒了杯茶慢慢地啜饮。不知不觉茶杯见了底,他正要放下茶杯,就见盛宝华巴巴地跑了过来,屁颠屁颠地捧起茶壶给他斟茶。   慕容云天斜睨了她一眼,为了掩饰尴尬,不声不响地继续喝茶。   可是那茶杯能有多大啊,不一会儿又见了底,盛宝华干脆就捧着个茶壶站在他旁边,跟个小丫环似的伺候着。   喝完再倒,喝完再倒,慕容云天有些吃不消了,饮茶的速度慢了下来。   “那个……你身体还好吧。”他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好得很呐!”盛宝华赶紧地放下茶壶,拍拍小身板,示意自己身体倍儿棒。   “嗯。”他又沉默了下来。   “慕容大侠,那个……”见他又低头饮茶,盛宝华期期艾艾地开口。   “嗯?”他漫不经心地低头又饮了一口茶。   “我的画像呢?”盛宝华问。   慕容云天的手微微一顿,放下了茶杯。   “我早上起来想看看,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盛宝华眼巴巴地瞅着他。   慕容云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睛,刚想说是“不小心烧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盛宝华又接下去道,“我找了好久,没有找着……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盛宝华微微扯开衣襟,露出里头那本“秋水集”的封皮。   慕容云天只扫了一眼,便惊得站了起来,“你……”   盛宝华见他瞪着自己,忙摇头道,“别怕别怕,我没有告诉旁人,藏得好好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慕容云天面沉如水。   “你的被子里面。”盛宝华老实交待。   慕容云天闻言,眉头蹙得死紧,昨天晚上他明明将秋水集还给曲清商了,现今秋水集会出现在他的被子里的原因不言而喻。曲清商果然对盛宝华动了杀意,却还想借着他的手来杀盛宝华,就凭着她一路踏着血腥爬到大哥左右手的位置,他也不该小瞧了她兴风作浪的本事。   “哎呀,你别皱眉嘛。”盛宝华见他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赶紧道。   慕容云天此时正在思量着要不要出手杀了盛宝华,他告诉自己他是因为不想让曲清商如愿,才没有立刻动手杀了她。只是现在白湖山庄,只要盛宝华一声嚷嚷,他便会立刻声名尽毁,身处险境,成为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小人。   正犹豫不决,他忽然感觉有一双软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眉头,正试图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盛宝华嘟嘟囔囔地说着,一手忙着给他抚眉头,一手绕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受了惊的小孩子。   慕容云天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小小的个头,连他的肩膀都不到,此时正嘟嘟囔囔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他的眸中带了些不解,此时她难道不是应该质问他为何要盗取秋水集才对?   “乖啊乖啊,不怕不怕。”盛宝华继续轻拍他的背,用一种不太着调的哄小孩的语气。   “你在……干什么?”慕容云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安慰你呀。”盛宝华仰头看他,小狗儿一样的眼睛澄澈无比,小小的爪子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这样拍很舒服吧,以前阿爹也是这样安慰我的。”   “为什么……安慰?”慕容云天皱眉,他觉得自己快被她绕晕了,总是跟不上她的思维。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啊。”盛宝华眨了眨眼睛,老实回答。   害怕?慕容云天一脸的错愕,他刚才……害怕了?   他已经很久不曾害怕了,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了令他惧怕的东西,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便自然是无所畏惧。   只是刚才……他真的,害怕了吗?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女会厌弃他?害怕那双总是带着倾慕的眼睛里出现鄙视的情绪?害怕她发现……他非但不是她等待的那个少年,他还一身污黑,两手肮脏,那样不堪,甚至……是卑劣的窃贼?   “你很想要这个吗?”盛宝华指了指怀里的书。   慕容云天没有开口。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盛宝华自以为聪明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收拢了衣襟,将书册藏好,“别说你只是要这本书了,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她仰起脸儿,讨好地笑。   慕容云天一阵恍惚,然后问出了一句不经大脑的话,“为什么?”   “小胡子叔叔说他可以为了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小胡子叔叔还说我阿爹当初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盛宝华说着,还傻乎乎地嘿嘿笑了一下。   敢情……他倒成了美人?慕容云天早已经习惯了她不着调的话和小胡子叔叔的名言,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大侠,你笑起来真好看呀。”盛宝华看得津津有味,末了还不忘添一句,“难怪阿爹要美人不要江山。”   慕容云天被她气得乐了。   “大侠,拿了秋水集之后,你便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吧,我阿爹收集了好多好多宝贝,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盛宝华眨巴了一下眼睛,诱哄。   慕容云天垂下眼帘,坐下继续喝茶。   盛宝华见他不答,便断定这是默认,美滋滋地继续客串小丫头给他斟茶倒水,然后想了想又问,“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副画像去哪儿了。”   “不小心碰到烛火,烧了。”慕容云天心不在焉地道,他感觉自己心口在微微发烫,而且跳得那样急促,仿佛一颗心要从口中蹦出来似的,这是什么感觉?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说话行事乱七八糟的家伙乱了心跳。正想着,一回头便对上了盛宝华略带失望的脸。轻咳一声,他没控制好自己的嘴巴,淡淡添了一句,“回头我给你画幅更好的。”   “真的吗?”盛宝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慕容云天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温暖   午后,阳光大好,晴空万里,胖乎乎的盟主大人坐在湖边垂钓,微阖着眼睛,脑袋还一点一点的,似乎要睡着了。   碧蓝的天空中远远飞来一只小白鸽,落在胖盟主的肩膀上,“咕咕”地叫了两声。   “盟主。”身后,邱唐轻声唤他,“季公子来信了。”   “嗯?啊?哦,小玉娘子来了啊。”胖盟主睁开眼睛,摸了摸小白鸽的脑袋,“辛苦了辛苦了。”他从它腿上取下一卷小小的纸,然后又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把豌豆,摊开手掌慰劳它。   小玉娘子……邱唐轻扯唇角,这只小白鸽是季玉英养的,很是通人性,平素冷冰冰总摆着一张面瘫脸的季公子对这小白鸽可是好得很,就怕将来他的娘子也未必能如此受宠。   在看了信中的内容之后,胖盟主闭上眼睛,将手中的信捏成了齑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盟主,季公子可有消息传来?”收了嘴角的笑意,邱唐问。   “小唐啊。”没有睁开眼睛,胖盟主忽然开口。   “嗯?”邱唐不知所以地应了一声。   “我今年多少岁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你五十七岁寿辰,庄里已经在准备了。”邱唐笑道。   “五十七啊。”胖盟主眯了眯眼睛,“记得我初出江湖那阵,一个人一把剑,就闯进了关鹰山寨,单挑关鹰三雄,现在想起来那真是胆大包天啊。”   邱唐微笑不语。   “唉,那会儿我也很英俊来着,比小玉可不差。”胖盟主幽幽地叹。   “嗯,盟主一向都是英明神武的。”邱唐颔首笑道。   “……好假。”胖盟主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又道,“小唐,你几岁了?”   “二十九。”   “啧啧,跟我捡到你们兄弟的时候差不多年纪嘛,怎么就这么老成了,比我还像老头子,想当年我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江湖上多少侠女明恋暗恋着我呀。”胖盟主摇头晃脑地说着,又斜了他一眼,“凤仙镇东街崔大娘家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年纪是稍稍大了点,可是又贤惠又漂亮,最难得是她舍不得瞎眼的娘亲才一直没有嫁人,我看和你蛮配,还有王铁匠将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八,人称凤仙镇一枝花,我得给你弟弟小言说说。”   邱唐低眉敛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胖盟主加大了音量。   “在听。”邱唐低低地哼了一声。   “那你怎么看嘛。”胖盟主皱眉。   “一切都听盟主吩咐。”邱唐眼也不眨地道。   “才怪!次次都这么说!听我吩咐!要真听我吩咐,你和小言会这么大还是两条光棍吗!”胖盟主横眉竖目,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你说说,你说说我托了多少媒婆给你们说亲了!当初给你们说的姑娘们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们还是两光棍,真是气死我了!”   小白鸽受了惊,飞了起来。邱唐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连气息都没有乱。   “唉,本来想抱孙子来着……”胖盟主忽然就放低了声音。   “就算我娶了亲,那也不是你孙子。”邱唐回嘴。   “你……你不孝!”胖盟主倒吸一口凉气,“我养了你们兄弟那么久,让你们叫我一声爹有过分吗?!”   邱唐叹气,“晚上准你吃酒酿圆子。”   “哦哦,真的吗?”胖盟主立刻来了精神,笑眯眯地爬了起来,拎起鱼篓,转身就走了。   “哪里像爹了……”邱唐摇头叹气着替他收拾掉了一地的鱼饵和已经滑到河里去的钓杆。   “小唐啊。”身后,王景言停下了脚步,低低地道,“你和小言孝顺我知道,不忍心丢下我一个老头子孤孤单单我也知道,不过我已经是半截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你们要为自己打算,江湖……不是久留之地。”   邱唐愣了一下,回过头,便见他手舞足稻地跑向厨房的方向,仿佛刚刚的语重心长都错觉。   “喂!只准吃一碗!”他喊。   “知道了知道了。”王景言头也不回地应。   邱唐笑着摇了摇头,收拾好了钓杆和鱼饵,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慕容云天正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是他常干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有些烦闷。一片树叶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棋盘上,他定定地看了一阵,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安静,实在太过安静了。   那个喜欢一直在他眼前转来转去的小小身影不见了,一直在他耳边聒躁着的声音也不见了。   奇怪,明明他是喜静的人,可是此时却分外的不习惯。   玉制的棋子重重地敲打在棋盘上,声音意外的清脆,他侧头看了一眼门帘的方向,卷帘密密实实地拉着,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她自中午用过午膳之后便怏怏地说要午睡,然后便再没出来过。   心在不焉地摆着棋子,一盘棋被他下得乱七八糟,慕容云天蹙眉看着惨不忍睹的棋盘,一挥袖搅乱了棋子。   也许……她身体不舒服了?去看看吧,万一她昏倒在里面可怎么是好,他点点头,觉得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于是站起身整整衣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走进里间一看,只看到一床隆起的被子,盛宝华正蒙头蒙脑地缩在被子里。   “在睡吗?”他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   “嗯……”被子里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得到了她的回答,慕容云天也觉得自己就这样闯进来是有些突兀了,他轻咳一声,打算出去。正要走,他忽然感觉那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   狐疑地挑起眉,他走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拉下来一点,便见她一惯红润的脸颊苍白一片。   “怎么了?”他忙探手抚了抚她的额,额前一片汗湿。   盛宝华微微睁开眼睛,抖着手想将被子重新盖在头上,慕容云天拉住被子没有让她如愿,“怎么回事?”   “没……没事……你出去……”盛宝华哆嗦着,抖得话都说不拢。   “你这是像没事的样子吗?”慕容云天在床边坐下,不避嫌地摸了摸她的手脚,都凉得很不正常,像冰块一样,皱眉替她把脉,脉像紊乱,却又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不是中毒,不是受伤,只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气在她体内乱窜。   盛宝华试图抽回手,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松……松手……”她咬着牙低吟。   “不要任性。”慕容云天只当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在闹脾气,却在看到她脖子上的诡异花纹时怔住了,那花纹像是某种奇怪而诡异的虫子,从她的领口处慢慢蔓延到她的脸上,“你……”他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那只小小的手,手上也是一样的诡异花纹。   盛宝华立刻察觉到了他惊异的眼光,她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捂住脸,“不要看我……出去……出去……快……”   慕容云天没有说什么,一手抵在她的背心处,试着输些真气给她压制住那股寒气,结果盛宝华眉头一皱,竟是“噗”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慕容云天再不敢乱动,只能看着她十分难受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想了想,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他只得起身,“我去找邱唐来看看。”   他刚站起身,便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没……没事的,老毛病了……”盛宝华低低地说了一句,便松了手,缩进被子里继续发抖,牙齿上下打颤,“忍忍……就过去了。”   “忍?”慕容云天脸色有些难看,这个样子怎么忍?看她这样冷,仿佛就要被冻死了,明明是温暖的天气,可是她全身却冷得像一块冰。   盛宝华只顾着哆嗦,没力气说话了。   看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更显得脸上那黑色的诡异花纹无比醒目,此时她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随时会像冰块一样融化掉,慕容云天只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被重重地撕扯了一下,十分难受。没有犹豫,他脱了外袍在她身侧躺下,将她拉进怀中,用棉被裹好。   盛宝华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下,她怔怔地依在慕容云天怀中,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双臂正牢牢地拥着自己。   然后……她那仿佛被冰封住的,除了寒冷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身体,居然感觉到了他温暖的体温。从有记忆起,便如梦魇般与她如影随形的可怕感觉,在这一刻,竟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阿爹说,这个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每次发病,她都只能咬牙撑过去,阿爹想了无数种办法,可是发病的时候,哪怕坐在火炕上,她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而现在……她居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   察觉到她往他怀里钻了钻,慕容云天拥紧了她,“还冷吗?”   “嗯。”盛宝华低低地应。   慕容云天又紧了紧手臂,“这样呢?”   “嗯。”盛宝华其实感觉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可是她无比贪恋这个怀抱。   慕容云天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就想找些话来说,直到怀里那冰凉的小小身体一点一点回暖过来。   渐渐的,盛宝华不再抖了,脸上诡异的黑色花纹也褪了下去。   “我很丑吧……”仍然缩在他怀里,盛宝华低低地开口。   “没有。”慕容云天断然否认。   盛宝华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你会嫌弃我么?”   “不会。”   “你真好。”盛宝华悄悄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腰。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低头看她,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轻咳一声,忙推开她坐起身。   “你嫌弃我了。”亮晶晶的眼睛说黯就黯,盛宝华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咳,不是,那个男女……嗯,男女授受不亲。”慕容云天解释。   “可是我们已经亲过了呀。”盛宝华眨巴着眼睛提醒。   想起那一次……她唇上的柔软,慕容云天刹那间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下了床披上衣服,几乎是逃着跑了出去,“你好好休息,晚膳我会带回来给你的。”   “等一下。”盛宝华忙喊住他。   慕容云天脚步停了一下,竟然有些不太敢回头看她,该死的他,刚刚她伸手抱他的时候,居然有种心猿意马的感觉。   “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盛宝华低低地道,带着恳求的味道。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阿爹说……如果被人知道,就会被当成妖怪烧掉。”盛宝华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倔强,“我不是妖怪。”   慕容云天大步走回床边,一把将她按回床上,拉起被子替她盖好,然后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当然不是妖怪,好好休息,要吃什么?”   “嗯……鸡腿!”脸上的黯然消失不见,盛宝华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不行,清淡点。”慕容云天摇头。   “……鱼片粥?”   “好,你睡一下。”慕容云天转身走了出去。   盛宝华看着他走出门去,隔着门帘,她听到他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嘴角高高翘起,盛宝华“嗯”了一声,第一次觉得,生病也不是那么讨厌。   鱼片粥   曲清商有些心神不宁,她明显感觉到白湖山庄的戒备更加森严了,莫名的,她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曲清商不明白慕容云天为什么还没有下手,其实她那一招借刀杀人不可谓不毒,前前后后她都算得很准,盛宝华在慕容云天的被褥里发现了秋水集的存在,不管慕容云天是不是愿意,都不得不杀人灭口。   只是她唯一算错的……是盛宝华的反应。   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盛宝华会第一时间替慕容云天掩饰,而且立刻狗腿兮兮地表了忠心……   因此曲清商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反倒是盛宝华变本加厉地粘着慕容云天,慕容云天也一反常态地由着她粘。   秋水集的下落,慕容云天的态度都令她越来越沉不住气。   精致的眉微微皱起,曲清商觉得她有必要再跟慕容云天再好好谈一谈,她陪着他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那些黑暗,那些血腥,他们从来都是一起面对的,可是……现在的慕容云天却给她一种要离她远去的感觉。她怎么能够站在黑暗里去看着他走向光明,而且……忤逆大公子的后果,他们谁也承担不了。   正打算去找慕容云天,曲清商一抬头,却在对面的走廊里看到了他,面上一缓,她忙追了上去,“三公子!”   慕容云天脚下没停,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喊声。曲清商脚步略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居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从来都是无比警惕的慕容云天居然没有听到有人在喊他?   纤细的手指蜷起,捏成拳,她悄悄尾随了上去。   慕容云天是真的没有听到曲清商在喊他,他一直在想着盛宝华那诡异的“病”,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怪的症状,听她的口吻,那病似乎不是第一回了,而且次次都只能强忍着撑过去?那总是喜欢粘着他,对他耍赖皮撒娇的少女,在那样的痛楚下,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走到厨房门口,慕容云天一眼看到了门前钩子上挂着两条洗净的黑鱼,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还真是想什么有什么,算你有口福。”   取了一条黑鱼踏进厨房,慕容云天四下打量了一番,找出了米和配料,好在这个时候厨房里没有人,他落得个自在。挽起衣袖,他利落地洗净米,将米倒入沙锅里,加了水,又洒了几滴油进去,然后添了柴火开始煮。米在锅里煮着,他又起身洗手,拿了黑鱼,手起刀落,“唰唰唰”几下,干净漂亮地片了鱼,薄薄的鱼片,片片都均匀剔透。   那厢粥已经煮沸了,又闷了一会儿,他想了想,手掌一动,用内力催大了火力。揭开锅时,沙锅里的粥已经十分粘稠,他将已经腌制好的鱼片倒进了锅里,用筷子划了划,加进了调味料。   “咦,盟主好不容易钓来的鱼怎么少了一条?”门外,传来邱唐疑惑的声音。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面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他走出门去,抱了抱拳,“抱歉,是我擅自取了。”   “啊呀,好香,想不到慕容三公子居然也精通厨艺。”邱唐嗅了嗅,一脸的惊讶,“你在煮什么?”   “鱼片粥,宝宝……呃,我是说盛姑娘,她身体不太舒服,想吃鱼片粥。”慕容云天为自己下厨房,以及偷鱼的诡异行径做了解释。   躲在暗处的曲清商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他居然……居然为了那个女人下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眼中杀意陡升,她透过窗看了一眼那锅冒着袅袅香气的鱼片粥,从袖中掏了一粒药丸弹入其中。   白色的药丸在热气下慢慢融化在粥中,无色无味。   “哦~”这边,邱唐一脸的了然,然后又摇头叹息,暗自嘀咕,“季公子啊季公子,你怎么跟人家斗,人家多贴心呐~虽然你临行前交代了要我照看着盛姑娘,可是你这样闷骚,哪里能抢到姑娘的心呐……”   慕容云天一脸的怪异,“临行?季公子不在庄里么?”   “哦,盟主交代了一些事情要他去办。”邱唐笑了一下,又一脸关心,“盛姑娘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受了寒。”想起那季公子交代眼前这邱管家代为照看宝宝,慕容云天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眼也不眨地道。然后他告诉自己,嗯,这盛宝华要求他保密的。   “这样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慢慢来,我先告辞了。”邱唐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慕容云天转身折回厨房的时候,粥已经差不多煮好了,拿布垫了手,他直接端了沙锅,又拿了碗筷,回房间去。   进门掀了帘子,便看到了躺在床上一脸期待的盛宝华,慕容云天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粥来了。”   “嗯嗯。”盛宝华笑弯了眼睛,动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结果身子一软,又跌了回去。   “乖乖躺着。”慕容云天看着她毫不自觉地样子,皱起眉。   “哦。”盛宝华怏怏地应了一声,只能闻着鱼片粥的香味吞口水。   慕容云天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床边,一手扶起她,一手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然后从沙锅里盛了粥。   “好香。”盛宝华眼巴巴地看着那粥吞口水。   慕容云天失笑,端了粥碗在床边坐下,舀了一调羹送到她唇边。盛宝华瞪大眼睛,一脸的受宠若惊。见她这副表情,慕容云天稍稍有些羞赧,只得板起脸,“看什么,吃。”   “哦。”盛宝华赶紧张大嘴巴,一口吞了,然后烫得直伸舌头。   “……”慕容云天无语,又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再送到她唇边。   盛宝华这才尝出味道,眯着眼睛咀嚼了一下,“好吃,盟主爷爷的手艺真不错呀。”   慕容云天已经送到她唇边的调羹微微一顿,撤离,放回碗内。   盛宝华眼睁睁看着快要到嘴的粥没有了,忙讨好的笑,“宝宝还没有吃饱……”   慕容云天低头慢吞吞地划拉着碗里的粥,就是不往她嘴边送,看得盛宝华又急又馋,然后终于灵光一闪,她恍然大悟,“该不会……这是大侠你煮的?”   慕容云天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再度开恩,舀了一调羹放到她唇边。盛宝华很捧场地“哇”了一声,才张口吞粥,然后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盛宝华在心底偷偷笑,她捡到宝了捡到宝了,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这样的压寨相公真是打着灯笼都的不着啊。   眼见着一碗粥便见了底,慕容云天放下碗,拿布巾替她擦了擦嘴。盛宝华便仰着脑袋冲着她笑得一团傻气,正笑着,盛宝华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拿布巾的手微微一顿,慕容云天皱眉,“又冷吗?”   盛宝华摇头,然后突然一把推开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绿色的血来。   看到血的颜色,慕容云天脸色突变,是绿颜!   “不是病……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盛宝华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可怕起来,嘴里还在嘟嘟喃喃地说着。   慕容云天当然知道这不是病,这是一种名叫绿颜的毒,当中毒者吐出绿色的血时,便代表毒已经深入肺腑,   而且……这种毒没有解药。   在这白湖山庄里,会使用这种毒的,只有曲清商。慕容云天的视线扫向放在桌上的粥碗,他还是太大意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心中所想,“吱嘎”一声,门开了,曲清商走了进来,她反手插上门栓,然后施施然走进了里间。   “粥好吃么?”她看着痛得整个人都蜷在床上的盛宝华,笑得十分恶意。   粥?   盛宝华怔了一下,一脸迷茫地看向慕容云天。   在看到那双因为痛楚刚有些迷蒙的眼睛时,慕容云天的脸色也白了一下,他摇头,声音缓慢而低沉,“不是我。”   盛宝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竟是慢慢扯出一个笑来,苍白的嘴角弯弯的,她有些困难地点头,“我信你。”   曲清商捏紧了拳头,快步走到床边,“说,秋水集在哪!”   盛宝华摇头,不肯说,她答应了要替慕容云天好好保管的。   “死到临头,你还不说么?”曲清商面色扭曲了起来,那张清丽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分外的狰狞。   盛宝华摇头,气息却是越来越弱。   “滚出去。”身后,慕容云天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曲清商回过头,用清冷的目光看着她,“她知道得太多了,非死不可,而且只要她一死,便造成她畏罪自杀的假象,这对于我们是有利的。”   “我说,滚出去。”   “为什么?!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再不滚,我杀了你。”慕容云天眯了眯眼睛,“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你跟她有了私情对不对!”曲清商面色青白,歇斯底里起来。   “愚蠢的女人。”慕容云天一挥手,长剑直指她的咽喉。   看着他眼底的寒意,曲清商僵住,这一刻,她相信他真的会杀了她。咬咬牙,她后退一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慕容云天走到床边,看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盛宝华,心底的寒意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许久,他颤抖着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气息全无。   她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双目紧闭,发丝零乱。   他看着床上那个已然死去的少女,依稀仿佛间,还是那个清晨,薄薄的晨光中,红衣的少女骑着灰毛小驴,走进他的视线。   她钻进他怀中,用一本正经地表情说着令人哭笑不得的话。   她说,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当压寨相公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说,我会好好疼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给你钱花,还给你糖吃。   她将软软的小手塞入他的掌中,用天真的表情耍着小小的,可爱的心机。   她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信任他。   然后,她说到做到,她说信他,便真的信他。   看到他身上来历不明的伤口,她哭得涕泪齐流,细心替他疗伤,却不问一句。   从他被褥中找出秋水集,她替他在邱唐面前掩饰,她说,别说你只是要这本书了,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他亲手喂她有毒的鱼片粥,她仍说,她信他……   到底是有多傻,才会这样掏心掏肺,义无反顾地对另一个人好。   而他……果然是个不详的人……   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傻瓜……你知道吗……”他轻声喃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   慕容云天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心底已然掀起了涛天巨浪。   绿颜……绿颜……   又是绿颜。   他的娘亲……也是死在这绿颜之下的。   善后   修长而粗糙的手轻轻抚过床上少女的脸颊,慕容云天脸上浮起一个像是在哭的笑,然后,他缓缓说,“记得,下辈子,千万不要遇见我。”   房间里一片死寂,桌上摆着的鱼片粥也已经没有了温度。   然后,房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走了起来。   慕容云天眉头微微一动,知道是曲清商,她会回来,必然是想清楚了。   “三公子……”曲清商站在门帘边,怯怯地唤了一声。   慕容云天站起身,没有看她,只淡淡地道,“知道你蠢在哪儿了?”   “清商不应该不问过三公子便自作主张,对盛姑娘下手。”曲清商垂着头,紧紧捏着袖口,见慕容云天没有反应,她稍稍愣了一下,难道她猜错他的心思了?她疑惑着稍稍抬起头,便见慕容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这一抬头,便看入了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   她一向知道他相貌极好,只是此时看来,竟是近乎妖异了。   见她看得痴住,慕容云天冷冷一笑,形状极好的唇微微勾起,眸中已起了寒意。   曲清商猛地清醒过来,竟是膝下一软,便单膝跪了下来。她前前后后想了一通,从大公子得到白湖山庄秋水集被窃的消息开始,再到龙吟剑主人替武林盟主寻回秋水集,然后是大公子下令她与三公子参加武林大会盗取秋水集,这些关键零零总总联系在一起……   曲清商蓦然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抬头,“清商愿凭公子差遣。”   慕容云天弯腰托起她的下巴,温言笑道,“如此甚好。”   平时一向温文尔雅的三公子此时看起来竟平添了一股魔魅的感觉,曲清商下意识抖了一下,遍体生寒。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慕容云天见状,轻轻笑了一下,将她扶了起来,“难得请到大哥出门一趟,怎么能够就这么让他回去呢?”   曲清商终于明白了,秋水集只是一个饵,是慕容云天用来钓大公子的饵。可是第一次见到三公子的时候,他才六岁,总是跟在大公子身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是多可怕的人,有多深的城府,才可以隐忍那么久……   慕容云天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床边,弯腰抱起盛宝华,走出门去。   “三公子,您……”   “替你善后,下次不要再做蠢事了。”慕容云天脚步一顿,淡淡道,“大哥已经到了凤仙镇,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曲清商低下应了一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看着月色下那一抹颀长的背影,她的眼中染了痴迷。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慕容云天的面色冷凝得可怕,曲清商是大哥的心腹,只有她开口,一向多疑的大哥才会乖乖跳下这陷阱。   月色茫茫,慕容云天轻松抱着盛宝华避过白湖山庄巡夜的家丁,一路走到白湖山庄内的湖边。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他,必会惊叹他的身手,因为他的身手远比他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更为精妙。   别人只知道慕容家的三公子在江湖中排名第四,却无人知道,当今武林,他早已鲜有敌手。   湖边系着一只采菱的小舟,慕容云天小心翼翼地将盛宝华放入那小舟中,又仔仔细细地将她端详了一番,仿佛要将她的容貌刻入心底。直到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才挥手断开系着小舟的绳子,狠狠推了一把。   这湖是活水,一直连到庄外的瀑布。   慕容云天跃身上树,望着那载着盛宝华的小舟渐行渐远。   ……直到,消失在夜幕中。   他的心里,骤然塌陷了一块,空空如也。   他知道,今生今世,再没人会像她这样……对他好了。   凭着他极佳的目力,望着那最后一点也消失不见,慕容云天纵身一跃,踏着月色离开。   月色笼着淡淡的雾气,小小的木舟被夜风吹得徐徐向前,与夜色融入一片,飘向着庄外的瀑布。   被冲下瀑布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将那瀑布照得无比耀眼,耳边轰隆作响,波澜壮阔。有点点晶莹溅在少女苍白的脸上,宛如泪珠。   盛宝华想,她要没有来过江湖,就好了。   她想,慕容云天一定不知道,她其实还是有感觉的。   虽然身体仿佛被封住,不能动,可是那么奇怪,她的感觉还在。   小小的木舟被冲得散了架,盛宝华的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她的耳边一直在响着慕容云天说的话。   他对曲清商说,他替她善后。   善什么后?处理她的“尸体”?   阿爹,江湖真的不好玩。   阿爹,我要回家。   慕容家主   安静了十年的江湖终于还是波澜再起,慕容家的大公子,现任的慕容家主,殁了。   江湖上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一庄便是白湖山庄,二府,即慕容府、秦府,而紫玉阁、栖枫阁、苍颜阁则并称三阁。   慕容家的大公子虽然传闻因身体孱弱而极少踏足江湖,但一身武艺却早已臻化境,是江湖公认的仅次于武林盟主的大人物。   而此时,白湖山庄正因为秋水集失窃事件而全庄戒严,封闭了进出山庄的通道。因此慕容家主过世的消息,还是季玉英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引起了所有武林人物的震惊。   “你是说……慕容家主是在前往白湖山庄的路上遇刺坠崖身亡的?”王景言蹙着眉头问,随即又道,“可是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会坠崖?”   “遇刺的时候,他刚好病发了。”季玉英面无表情地道,“我一路跟着他来的,杀手只有七个,但慕容家主连同二十几名随从差不多都被杀了,仅留了一个活口。”   王景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慕容三公子也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这个时候应该知道了,幸存的那名随从已经去见他了。”   王景言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出了神,他原以为秋水集被盗跟慕容家那位家主脱不了干系,在得知他亲自前往白湖山庄的时候甚至做好了背水一战,同归于尽的准备,可是……那个人怎么会莫明其妙就死了?   这之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盟主,慕容三公子求见。”门外,邱唐轻轻敲了敲门。   王景言眸光一闪,“看来这一次的武林大会该结束了。”   季玉英点点头,没有意见。慕容家的二公子早夭,现在慕容家主又过世,身为他唯一的弟弟,慕容云天自然是要回府管事的,断然不可能再留在白湖山庄。   况且,失窃的秋水集只是一本食谱。   “失窃的秋水集,是真的。”仿佛看透了季玉英的想法,王景言笑着道,“食谱之间自有玄机。”   “什么?”季玉英站起身。   “我只不过玩了一招虚而实之,实之虚之的手法,本想用来诱敌上勾的,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王景言摇了摇头,“只是我不知道这慕容家主的死,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杀手一个活口也没下,全都自尽了,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实身份的的东西,连迷离门也查不出来他们的来路。”季玉英平板地道。   “算了,我去见见慕容云天,武林大会也该散了,秋水集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也只是一半而已。”王景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半?”季玉英有些疑惑。   “嗯,秋水集只有一半,就算得到了,也没多大用场。”王景言负手而立,“只可怜那慕容大公子聪明一世,居然为了一本没什么用场的武功秘籍丢了性命。”   “你是说……秋水集只是暗处的凶手用来引慕容家主上钩的饵?”季玉英轻轻皱起眉,“那么,拥有秋水集的人,岂不就是凶手?”   王景言点点头,走出了书房。   等慕容云天一行离开了白湖山庄,季玉英才察觉到不对劲。   盛宝华不见了!   “我不是让你看好她的吗,怎么会不见了。”季玉英寒着一张脸,揪住了邱唐的衣领子。   “该不会偷偷跟着慕容三公子回去了吧。”邱唐干笑着道。   虽然知道那丫头古灵精怪,半点亏也不肯吃,可是这江湖远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得多,更何况又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季玉英终究放心不下,向王景言辞了行,去追慕容云天。   而这个时候,盛宝华还在水里漂着。   她心里难得有了些害怕,莫不是她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没有黑白无常来拘她的魂,为什么她还能有感觉?   若是她要这样一直在水里飘下去,然后腐烂发臭,化成白骨,却还依然保持着无比清楚的神智,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只是想想,她便想哭。   可是流不出泪。   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湍急,盛宝华估摸着她快要飘进阳水河了,她曾经远远看过,阳水河是白湖山庄下游的一条大河,一旦飘进那里,她估计就真的再也靠不了岸了。   就算死,也该入土为安吧,总这么飘着也太惨了点。   正在暗自焦急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那东西大概也是从崖上掉来的,冲击力极大,“哗”地一声溅起了一片水花。   “咳咳……”咳嗽声。   是人?!能咳嗽,说明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人!   盛宝华激动了,有人就好,最好是个好心人,至少把她给捞上岸啊,就这么像浮萍一样飘着太难受了。   正这么想,腰间一紧,那人果然将她捞了起来,好在还没有进入阳水河,离岸边并不远,只一小会儿,盛宝华便感觉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还没有来得及欢欣鼓舞一番,胸口便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压在她身上。   好痛……   盛宝华痛得紧紧皱起了眉。   等一下……皱眉?盛宝华试着动了动手指,居然可以动了!她欣喜若狂地睁开眼睛,然后怔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急不得急不得,她又闭上眼,等痛楚完全过去,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睛才见了光。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张苍白却极美的脸。   比那个害死她的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还要漂亮,但压在她身上的躯体却告诉盛宝华,眼前这个大美人……是个男人。   他……不会是死了吧?   也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说不定也是个被人弃尸的倒霉鬼,但是没有死透,于是临死前做了件好事将她捞了起来。   盛宝华躺在地上默默地想着,隔着被水浸透的衣服,她却感觉到了对方微弱的呼吸和体温。静静地等待着手脚恢复知觉,盛宝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他扶着缓缓坐了起来。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虽然是春天,又有阳光,但如果不烤干衣服,在这里绝对有被冻死的危险。   扶着那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子倚着树干坐好,盛宝华左右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里是一片山谷,河岸边是树林,她抬手遮住阳光仰起脑袋看了一眼对面的山崖,那个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的人看来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伸手摸摸怀里,那个用羊皮包裹住的东西还在,盛宝华撇了撇唇,取出那个包裹,里面放着一本小册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没有湿。   捡了树枝来,从包裹里取出火折子,点了半天没有点燃,盛定华扭头看了一眼那本写着“秋水集”的小册子,恶劣地咧嘴一笑,撕下几页用来点火。   果然,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还燃得很旺。   “看来你还是有点用场的嘛。”盛宝华嘿嘿笑着,转身去剥那男子的衣服。   刚解开衣带,盛宝华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狠狠捏住了,他力气很大,盛定华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他捏碎了。   “放手!”盛宝华气呼呼地抬头看他,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她下意识抖了一下。   他不知道什么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幽黑得望不见尽头,仿佛一个危险的黑洞,随时有将她吞噬的危险。   盛宝华想起了她去年猎到的一头狼,他的眼睛,就像那头狼一样。   虽然美丽,却十分危险。   “我只是想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烤干。”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盛宝华委屈地扁着嘴巴道。   她深知自己不能激怒他,只能安抚。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盛宝华看着再度失去知觉的人,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又添了些柴,脱下自己的外衣,坐在火边。等自己都整理妥当了,她才回头看向那个还在昏迷的男子,他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薄薄的唇紧抿着,虽然没有知觉,但看起来依然相当凌厉。   如果再不救他,他大概就会死了。盛宝华有点犹豫,直觉告诉她,这家伙太危险了,或许死了比较好。   只是想起那只将她从水中捞起来的手,盛宝华叹了口气,还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发威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盛宝华又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刚刚被他捏得青了一圈的手腕,为了安全起见,她弯腰捡了一根枯枝,试探着戳了戳他的肩膀,换来他一声闷哼。   盛宝华扔掉手上的枯枝,觉得眼前这么个景况着实有些眼熟,细细一想,可不就是上次在山里逮到一只掉进陷阱的小白貂,之后给小白貂治伤的时候一模一样嘛,可不老实了,蔫坏蔫坏的,稍不留神便张嘴咬人。   小心翼翼地解了他的腰带,用腰带将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盛宝华这才觉得有了些安全感。满意地点点头,把他的衣裳扒拉干净,只余一条裤衩,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伤口时,盛宝华还是有些惊讶的。那男子似乎已经没了知觉,由着盛宝华将他的双手反绑着,仰头无力地倚在树干上,他似乎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样子,肌肤异常的苍白,而且十分纤瘦,看起来身体本就不甚健康。   “咳咳……”盛宝华刚准备给他处理伤口,那厢就醒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是伤了心肺。   “不要乱动,你伤得很重哦,我没有恶意的。”盛宝华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露出一个释放着十足善意的微笑,然后还仗着他双手被绑不能动,伸出爪子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以示安抚。   对于那小白貂,她也是这么干的。   那男子见自己双手被缚,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抿唇不再动弹。   “呐,这样就乖了,你伤口需要清理一下,有点点痛,忍着哦。”盛宝华再度抚了抚他的脑袋,他的头发很长,发髻已经散了开来,湿漉漉的。   见他没有表示反对,盛宝华便当他默许了,轻手轻脚地替他清洗了伤口,她的手法意外的熟练。   看着那些破碎的皮肉,盛宝华都替他肉疼,那人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痛的话可以叫,我不会笑话你的,我连弄破手指都会哭鼻子呢。”盛宝华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伤口,一边出言安慰。   那人还是沉默,只不时发出一两声闷咳表示他还活着。   倒出上回给慕容云天吃剩下的清露丸,已经不多了,奈何眼前这男子全身上下受伤面积实在太广,只怕不够用。盛宝华想了想,全都碾碎了细细地散在那伤口上,又撕破裙摆替他包扎好。   有些伤口的位置很是尴尬,盛宝华倒不觉得,自自然然地给他撒药治伤,在碰到他大腿处时,他明显抖了一下,盛宝华一把按住他,“别乱动,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是这么用的么?   那男子嘴角似乎是抽搐了一下,又闷咳了一声。   处理完了外伤,盛宝华脸上并不轻松,看他气色,外伤看似吓人,却不是致命的,最主要的是他不但中了毒,还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你到底有多大仇家,竟然将你伤成这样。”盛宝华摇着脑袋叹息,再想想自己,倒生出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来。   那男子面色一凛,又要挣扎。   意识到自己刺激到了他,盛宝华忙住嘴,又恐吓道,“哎呀你不要动,我好不容易才把伤口包扎好,已经没药了,如果伤口再裂开我可不管你了!”   那男子果然不动了。   盛宝华点点头,还算识相。   “呐,你乖乖在这里坐着,有火堆应该不会有野兽靠近你,我没有药了,去看看树林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草药。”盛宝华说完,盯着他看。   他半垂着眸子,不言不语。   盛宝华也没指望他能开口,说不定是个哑巴呢,她替他将衣袍披上,自己钻进了林子。   盛宝华刚走,那男子便动了一下,挣扎着,硬生生扯断了绑着他手的腰带,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挪了一小步,便又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惹得一身灰头土脸。   无力再站起,他只能安静地坐在地上,细细地思量着,那个女孩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河里飘着?明明看起来已经死了,为什么一上岸反而没事了?他之前只是无力之中想找个可以支撑的东西,而她刚好充当了浮木的角色。   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树木的方向,薄薄的唇牵出一丝寡淡的笑,那笑中满含着嘲讽,替他找药?八成是已经自己去找生路了吧,在这种地方,连照顾自己都成问题,怎么可能还顾着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废物。   连最信任的人都可以背叛他,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怎么能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就算是死,他也该拖着背叛他的一起去死,否则怎么能瞑目。   咬牙强撑着又站了起来,他寻了一根趁手的木棒当拐杖,慢慢往前走。   这山林之中有许多珍奇的草药,惹得盛宝华兴奋不已,满载而归,看来那家伙命不该绝,几味药居然都凑齐了。   蹦蹦跳跳跑回原地,盛宝华愣了一下,他居然不在了?   看着地上的血迹,盛宝华的脸都黑了,她磨着牙将草药放在一旁,沿着血迹往前走,不过五十来步,便看到了正倚在树干上喘息的家伙,面色惨白。   “你想死么?”盛宝华冲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那家伙已经身受重伤,虽然盛宝华力道不大,可是他哪里还禁得起这一拳,一下子便仰面倒在了地上。   “你想死么?”盛宝华蹲下身看着他,一惯天真纯澈的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无。   “咳咳咳……”那男子倒在地上一阵猛咳。   “想死的话我可以帮你。”盛宝华捏着拳头又要砸下去。   那男子抿着唇,唇角溢出一丝黑血,硬是不肯往外吐。   真是头倔驴,盛宝华撇了撇唇,又是一拳砸了下去。   他终是没有捱住,“噗”地一下吐出一滩黑血来。   “想死么?”盛宝华一点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晃了晃小拳头。   那男子闭了眼睛,终是摇了摇头。   他不能死。   盛宝华哼了一声,背对着他弯下腰,“爬上来,我背你,你的伤口不能再动了。”   现在才想起他身上有伤么,刚刚打的时候怎么不记着……   “打你是为你好,你身上是毒血,吐出来有好处。”盛宝华仿佛知道他在腹诽什么,笑嘻嘻地道。   当然,她没有说,也不排除她在泄愤的原因。无端端被灌了毒药,又被自己瞎眼看中的压寨相公联手弃了尸,她正一肚子邪火没地儿发呢,谁让他又来惹她,这不是自讨苦吃。   若是此时有宝云山飞天寨的人在场,定会说声,惹谁都好,千万别惹盛宝华那小魔头,她有的是千百种整人的法子,给你可劲的折腾。   盛宝华就想不通了,小胡子叔叔明明说男人都喜欢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她那么辛苦地卖着温柔可爱,为什么……   心口一痛,她不愿再想,回头看了看还没有动弹的家伙,她眉毛又竖了起来,“磨蹭什么呢?快上来,再不处理你的内伤外伤加毒伤,等你毒入五脏,就等死吧。”   那男子看了看她单薄的身躯小小的个头,再看看自己。   “你看不起我?”盛宝华的眉毛愈发地竖得厉害了。   那男子抿抿唇,趴在了她背上,手长脚长的,就仿佛把她整个人包在了怀里,怎么看怎么都像要把她压垮的样子。   盛宝华感觉背上一沉,不由得龇牙咧嘴了一番,看起来没几两肉,怎么那么沉。   虽然这样想,她还是努力地背着他往回走,说是背,其实根本是在拖。   “尽给我找麻烦,你说你乖乖待着多好!”一边跑,盛宝华一边骂,连番的折腾已经把她温柔可爱的表皮全给撕了,露出狰狞的本质。   那男子趴在她背上,看着她背着他步履艰难地往前走,神色有些复杂。   她居然真的回来找他。   月瑶   好在那家伙伤得不轻,体力不济没能走出多远,饶是这样,盛宝华把他背回火堆旁的时候,还是累得够呛。   扶着他坐回原位,盛宝华狠狠瞪了那个不安分的家伙一眼。   他也看了她一眼,她饱满光洁的额前渗满了汗珠,再看看她怒形于色的样子,他轻咳着抬起袖子,替她拭了拭额前的汗。   盛宝华愣了一下,随即轻哼了一声,“现在才想要来讨好我?晚了,给我老实待着。”   他苦笑了一下,这才真真是虎落平阳呢,在今天之前,谁敢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罢了,在今天之前,他也万万不会料到会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落得这般下场。   想到这里,那深不见底的眸中一片阴鸷。   盛宝华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阴鸷,从地上捡起了那根被弄断的腰带,比划了一下长度,又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那男子,断了也好,一根变两根,一根绑手一根绑脚,看他怎么跑。   一对上她的视线,他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只得无奈出声,“我不会跑了。”   “咦?你不是哑巴啊?”盛宝华一脸的惊奇。   他默然。   “算了,不跑便好,你再折腾下去,我就不管你了。”她也不再说什么,只转身仔仔细细将外敷和内服的草药分开放好,又挑出几枚野果来,递到他唇边,“吃。”   他也不问是什么,乖乖地张嘴便吃。   “不怕我毒死你呀?”盛宝华忽然道。   他一下子噎着了,咳了起来,咳得惨白一片的脸颊上硬是染上了一片红晕。   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盛宝华替他拍了拍背,觉得解了些气。   替他将裂开的伤口重新整理了一下,敷上草药,再度包扎结实,盛宝华又忙碌开了,她将刚才生的火扑灭,捡起烧剩下的枯枝扔得河里。   一个不留神,枯枝“嘶啦”一下刮坏了她的衣袖,盛宝华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地看着坏了一大块的衣袖。之前为了给那家伙包扎伤口,她已经把自己的裙摆内衬给撕得差不多了,现在居然又刮掉了这么大一块布。   看看自己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盛宝华气得将那块刮坏的破布丢进了河里,转身将地上烧得焦黑的那一块地方用泥土盖了起来,然后泄愤似地狠狠踩了几脚。做完这一切,盛宝华没有给那家伙休息的时间,拖着他再度站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默默借着她的力量随她走,什么也没有问。   “辛苦一下,忍着点,我们要离这里远些,不然如果仇家追上来,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盛宝华还是解释了一句,说明自己并非故意在折腾他这个伤患。   “嗯。”他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你伤成这样掉下来,仇家未必放心,如果他们再追上来给你补一刀,那就真的没戏唱了。”盛宝华又补充道,“虽然你掉下来有些时间了,但难保他们不会顺游找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仇家,我是被人弃尸丢出来的,只是命大没有死成罢了。”盛宝华撇撇唇,凉飕飕地道。   “弃……尸?”他有些吃惊的样子。   “对。”盛宝华磨着牙一字一顿地咬出两个字加以肯定,“弃尸。”   看她怨气冲天的样子,他极其识相地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走了没多远,那男子忽然僵了一下,停下脚步。   “怎么了,伤口疼?”盛宝华疑惑地侧头看他。   那男子冷凝着脸,似是强撑了一股力气,一把捂住盛宝华的嘴,拖着她闪进旁边的一丛野草堆里躲好。还好那野草足足有半人高,两个人猫着腰躲进去竟也藏了个严实。   盛宝华刚想挣扎,便听到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有人来了。”   盛宝华立刻噤声。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慕容云天。   他出了白湖山庄没有立刻回慕容府,而是顺着白湖山庄外的那条瀑布顺游而下,一路找了过来。   勒紧了马疆,慕容云天面无表情地望着越来越来湍急的河水,握着马疆的手隐隐泛着白,再往下游,便是阳水河,找到她尸身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蓦然,他发现了一块在水中浮浮沉沉地的红布,是盛宝华!慕容云天跃身下马,匆匆走到河边,不顾一切地跳下水去捞。   ……只是一块破布。   站在冰凉的水中,慕容云天望着手里那一小块破碎的布料,脸色发白,这是她那天穿的衣衫……   想起她赖在他怀中言笑晏晏的样子,再看看此时手中破碎的衣衫,慕容云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竟是……尸骨未存么。   尸骨未存。   他茫然望着眼前滔滔的河水,依稀仿佛间,那一个红衫的少女正仰头望着他,清澈的眼中透着一丝狡黠。   “大侠,跟我回宝云山飞天寨当压寨相公吧。”   喉头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干涩的唇,竟再无面目说一个“好”字。   躲在草丛中的两人此时都是一脸的复杂,那男子盯着慕容云天,紧紧抿着苍白的唇,眼中纠缠着疯狂的恨意和杀意,另一边,盛宝华也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站在水中发呆的男子,他来干什么?   那日,他亲手将她推下湖,让她饱受漂流之苦,现在他来干什么?   这个时候,远远的有两个人也策马向着这边而来,当先一个是季玉英,后面跟着曲清商。   “慕容云天!”季玉英勒住马缰,“你见过盛宝华没有?!”   站在水中的慕容云天听到那个名字,骤然回过神来。   “慕容公子,你这是……”季玉英疑惑地看向莫明其妙跳进河里的慕容云天。   慕容云天闭了闭眼睛,掩住了眼中的失态,将手中的碎布塞入怀中。转身看向岸边坐在马上的季玉英时,他已经神色自然,“盛姑娘怎么了?”   “怎么了?她不是一直都跟着你么?”季玉英的语气中隐隐带着质问的味道。   “莫非……盛姑娘不见了?”慕容云天慢慢走到岸边,脸上带着真切的疑惑,“我接到大哥的死讯之后,便急匆匆出来了,倒没有留意过她。”   季玉英见问不出什么,也没有多作纠缠,“如果有她的消息,请告知一声。”抱了抱拳,他掉转马头,扬起一鞭,策马而去。   “公子。”曲清商走到他身边,低低唤了一声。   “准备一下,该回府了。”慕容云天淡淡交待了句,翻身上马,先行离去。   草丛中的盛宝华死死捏住了拳头,眼睛因为愤怒而格外的亮。   嗬嗬,好一个盛姑娘,慕容云天,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你口中那个盛姑娘正是被你身旁那个江湖第一美人毒死,更是被你亲手推入湖中!   你这帮凶!我信你,我若再信你,我盛宝华便是一头大蠢猪!活该被人宰了灌香肠!   盛宝华此时满腔愤怒,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那个男子在看到曲清商时,原就带着杀意的眼神更添一丝怨毒。   两人默默在草丛中趴了许久,直到人都走光了,盛宝华才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   盛宝华没有开口,她不想对他解释什么,反正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没必要告诉他选错了压寨相公,还被合谋杀死又弃尸那么丢脸的事情。   那男子也没有开口,他看她没说什么,以为她并不知道刚刚那个男人便是他的弟弟慕容云天,只当是一个普通的仇家。不过这样也好,若她知道他的身份,还不知道生出什么变故呢,毕竟他并不了解她,连一直当他左膀右臂的曲清商都能背叛他,他还能相信谁。   “走吧。”盛宝华平复了一下心情,扶着他继续走。   虽然他很想说慕容云天来过一回,应该没有那么快去而复返,但看她脸色不佳,便没有开口。   于是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再度默默上路。   等盛宝华将他身上的伤治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那男子也稍稍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一身伤有多严重,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气而已,就算是他府中的名医出马,怕也是不可能好得这样快。   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由着她折腾的,没想到居然真的这么快便有了起色。   “怎么,又累了?”感觉他脚下慢了,扶着他的盛宝华扭头看他。   他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走吧,再往前就该有人烟了。”盛宝华自然真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的,便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因为他的身体虚弱,盛宝华与他在这里荒无人烟的地方耗了起码有半个月,日日吃烤鱼野果,快吃成野人了。   盛宝华心里不舒坦,自然也不会让他舒服,给他吃的药是一日比一日更苦,外敷的药也是一日比一日劲大,弄得伤口是又痒又麻,苦不堪言。   “伤口有些痒。”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   太痒了,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他伤口上爬,痒得他头皮都麻了。   “痒才好,说明你的伤口有结痂了。”盛宝华眼也不眨地道。   她总是有歪理的,若说药苦,她便说良药苦口,然后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药苦不成?   他又能说什么……   唯苦笑尔。   盛宝华斜了他一眼,然后又道,“我累了,坐下歇歇吧。”   他自然求之不得。   扶着他坐下,盛宝华抖开包袱,伸手去剥他的衣裳。他怔了一下,避了避。   “干什么?又想我把你绑起来?”盛宝华横他一眼,道。   他面色有些不郁,“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这样随意剥男子衣裳。”   “你是男人么?”盛宝华翻了个白眼。   他哽了一下,随即绷紧了脸,无论哪种男人,就算是重伤快死了,被说成不是男人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个姑娘。   “在我眼中,你只是我的病人,医者父母心,你管我叫娘我也没有意见。”盛宝华说着,继续剥他衣裳。   他安静了下来,没有再避开她的手,只听她又在絮絮叨叨地道,“再者,当初给你上药时该看的不都看了么,还害羞什么呀。”   他当即无语。   剥干净了,盛宝华替他解开包扎的布条,检查一番,点点头,“已经结痂了,伤口愈合得很好,再换一次药就没有大碍了。”她说着,便将准备好的草药嚼碎了一点一点替他仔细敷上。   没有捣药的工具,她只能这样了。   他有些意外,莫非伤口发痒并非她故意捉弄?   “干什么这样看我?”盛宝华抬头,便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医术很不错。”他道。   “那是自然。”盛宝华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嗯哼,也不想想她师承何处,她可是鬼手神医孟九唯一的弟子。   “承你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好说好说,尊姓盛,大名宝华。”盛宝华老实不客气地道。   他被她逗笑了。   “笑什么?你好不礼貌,问我的名字,却不自报家门。”盛宝华摇了摇脑袋,“莫不是你想逃诊金?”   “我叫月瑶。”他思量了一下,报出了名字。   “月瑶?”盛宝华琢磨了一下,咧嘴笑了,怎么比她还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因我先天不足,身体虚弱,家母唯恐我长不大,便取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好养活。”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解释。   盛宝华张大嘴巴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他见她傻呼呼地看着自己,唇上还沾着刚刚咀嚼草药留下的叶子,呆呆的模样引人发笑,便伸手替她抹了去。   盛宝华也不在意,随手从包袱里掏出两个洗干净的野果,递了一个给他,另一个自己啃,“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还要赶路。”   他点点头,咬了一口,这些天赶路的时候,他们都靠这种果子裹腹,酸酸甜甜的,口感不错,只是这次入口的时候,却是一阵苦涩,苦得他直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果子,他这才注意到他刚刚不小心舔到了手指,而他手指刚刚从盛宝华的唇上擦过草药。   原来这药……竟是这样苦?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盛宝华一眼,后者正专心啃果子。   他只舔了一口便苦得受不了了,她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塞了满口。   再想想之前她说的良药苦口,他不禁为自己对她的腹诽而汗颜。只是对于眼前这个看似嚣张霸道的少女,他愈加的好奇了。   悦来客栈   今天运气好,盛宝华居然捕到了一只野兔,她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快快乐乐地生起一堆火,将剥皮开膛的野兔架在火上烤。   慕容月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阖目小憩。   将真气在体内转过一圈,觉得无甚大碍了,他才闻到烤兔子的香味,缓缓睁开黛色的眼眸。   “马上就可以吃了。”盛宝华冲着他咧嘴一笑,回头继续照看她的烤兔子,还不时认真地转动一下,生怕烤焦了。   “盛姑娘好手艺。”   “那还用说。”盛宝华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极其臭屁地皱了皱鼻子,得意洋洋。   慕容月瑶浅浅笑了一下,正要接话,却在看到盛宝华左手边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时,愣住了。   那本小册子上,依稀写着“秋水集”三个字。   ……怎么会在这里?   他那么想要得到的东西,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样子,出现在这里?   正在盛宝华眼巴巴地瞅着烤兔子的时候,下雨了。   雨来得很急,盛宝华一把将秋水集塞进怀里,然后赶紧地拿了烤兔子就往山洞里跑,一边跑一边还拉着坐着发呆的慕容月瑶一起跑,“快进来快进来,别淋着了。”   还好山洞里有储备一些枯枝,盛宝华有些得意地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这种季节最容易下雨,在荒山野岭里赶路的时候,到了晚上一定要找一处可以避雨的山洞,不然碰上下雨,可就真的成了落汤鸡了。   对于自小在山寨长大的盛宝华来说,荒山野岭间的求生技能那是小菜一碟。   “帮我拿着。”将烤了一半兔子塞进站在一旁发愣的慕容月瑶手里,盛宝华弯下腰拿了枯枝聚拢成一堆,然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秋水集,眼也不眨地“嘶啦”一下扯下几张纸,用火折子点燃。   火堆一下子燃了起来。   盛宝华转身从已经石化的月瑶手里拿回烤得半熟的兔子,继续放在火上烤。蹲了一会儿,似乎是嫌火力不够猛,她又撕了秋水集,一张一张地往火里递。   慕容月瑶终是没有忍住,拉住了她的手。   “不要急,马上就熟了。”盛宝华以为他肚子饿了,随口安慰他。   “那是秋水集?”他问。   盛宝华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慕容月瑶看着她忽然沉静下来的侧脸,微微蹙起了眉。   正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盛宝华忽然就笑着侧过脸来,“秋水集是什么东西呀?”   慕容月瑶定定地看着她,想从那张笑颜中找出一些什么来,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哎呀,莫不是你说这个?”盛宝华一脸恍然大悟地指了指手里残缺不全的小册子,“这东西叫秋水集吗?我不识字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秋水集为何会在你手上?”慕容月瑶看着她,没有被她绕过去,直接问出了在他心底盘旋了好久的疑惑,“季玉英那天要找的人便是你吧,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你弄疼我了。”盛宝华委屈地扁了扁嘴,用自由的那只手指指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么?”   慕容月瑶一愣,松开了手。   盛宝华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男子,虽然他看起来依然面色苍白,行动无力,可是她知道他已经可以轻易制服一头猛兽,甚至杀死一个武林高手。   “小胡子叔叔说,用体温救回一条冻僵的蛇,最后却被反咬一口,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盛宝华笑着回过头看了看已经烤得差不多的烤兔子,撕下一只兔腿递给他。   慕容月瑶垂眸接过,当作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影射,也没有去问那小胡子叔叔是谁。   盛宝华也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抱着烤兔子开始啃,啃得嘴上一片油汪汪。   吃完烤兔子,打了个饱嗝,盛宝华抚了抚吃得有些撑的肚子,然后随手将缺了好多页的秋水集丢进了慕容月瑶的怀里,“如你所见,我对这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它对我来说还不如一只烤兔子有吸引力,你要的话便拿去吧。”   说完,她拍拍铺好的干草,面对着山洞躺下。   “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明天到镇上,我们就各走各的吧,做为救你一命的报答,今晚你守夜。”   慕容月瑶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眉头蹙得越发的紧了。   盛宝华没有再说什么,呼吸一点一点平稳下来,她睡着了。   小胡子叔叔似乎还说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没心没肺的人会活得比较长久。   就如盛宝华所说,第二天中午时分,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荒无人烟的地界,到了凤仙镇。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盛宝华有一刹那的不习惯,过了半个多月的野人生活,突然又回到人世间的感觉让她唏嘘了片刻。注意到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盛宝华低头看了看自己,再回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   半个月来没有换洗的衣裳……   挠挠有些痒的脑袋,盛宝华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间大客栈,“悦来客栈”四个大字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   身侧,那个男子一路沉默地跟着她,盛宝华也没有表示反对,毕竟她难得做一次好人,就把好人做到底吧。   于是,蓬头垢面的盛宝华带着一个看似苍白孱弱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悦来客栈。   “两位里边请,要点什么呀?”伙计旺财咧开嘴,堆起一个露出八粒牙的标准笑容,殷勤地迎了上去。   老板说过,做这一行,最忌讳狗眼看人低,因为真正的有钱人通常都很低调。   “你们有什么呀?”蓬头垢面,疑似少女的矮个子扭头看向伙计,笑盈盈地问。   “虽然武林大会已经结束了,可是您还是可以试试我们的特色大侠套餐哦,非常实惠,一壶酒一碗米饭加二两牛肉,可以弄成盖浇饭吃哇 ,还送碗清汤,清汤喝完还能续哟,才一两银子!”旺财竖起一根食指,十分热情地推荐,“而且我们悦来客栈是江湖连锁店,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跑到哪里都是这样价,童叟无欺啊!”   “原来这就是江湖啊。”蓬头垢面疑似少女的家伙眼睛有些黯淡,随即轻轻笑了一下,“就来两份大侠套餐吧。”说完,她走到靠窗的空位坐下。   看着那苍白孱弱的男子跟着那蓬头垢面疑似少女的家伙一起坐在窗边的位置,旺财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拉过一旁的来福,“喂,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矮个子有些面熟喂~”   “是啊是啊,很是面熟的说。”来福也点点头。   站在柜台边,摸着金算盘的财如命眯着眼睛笑了笑,侧过身吩咐了一句,“改良版大侠套餐,做好了我送过去。”   来福张大嘴巴,看了一眼同样张大嘴巴的旺财,异口同声,“原来是她?!”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哟,小可怜~”财如命摸着下巴嘿嘿一笑。   旺财和来福双双抖了一下。   “你们知道不,宝云山飞天寨的江湖悬赏令涨价了~谁若能将这小姑娘安然送回飞天寨,即赠黄金两千两~”眯着眼睛,财如命依稀仿佛看到了一堆快要将他眼睛晃瞎了的金子。   “可怜的盛姑娘,怎么又撞回老板手里了……”来福低低地哀叹了一句,认命地钻进了厨房。   那厢,盛宝华又招了招手,旺财赶紧地走了过去。   “帮我准备两间客房,再买两套衣衫。”盛宝华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坐在她对面的慕容月瑶,“照着我们这样子买,再准备一些洗澡水。”说着,她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好咧,您先坐着,菜马上好。”旺财没有说破自己认出盛宝华的事,毕竟他家老板还在打着不良心思。   可惜旺财的心思白费了,当他家老板亲自端着改良版的大侠套餐送上门的时候,盛宝华一下子怔住了。   糯米藕,酸甜菜心,米饭和清汤,都是她最中意的口味,改良版的大侠套餐。   “阿命……”她仰起脑袋,眼睛一下子变得亮闪闪的。   “盛姑娘别来无恙?”   盛宝华忽然有点鼻酸,无恙?她差点死掉了喂!   看着她忽然黯下来的眸子,财如命有些讶异,这小姑娘看起来有哪里不一样了。   “唔,见过你家压寨相公了么?”财如命决定换个安全点的话题,“我前些天刚见过哟。”   殊不如,这话题简直太不安全了。   盛宝华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变回了笑盈盈的样子,而且是露出八粒牙的那种笑,吓了财如命一跳,原来八粒牙会笑得如此狰狞,下次要跟旺财来福说说,六粒牙足矣,足矣。   分道扬镳   大概她自己也觉得那笑容摆得有些僵,盛宝华不再说什么,埋头扒饭,可怜的孩子,半个多月没有见过米粒了。   再一次回到这悦来客栈,盛宝华不是不感慨的,兴冲冲地踏足江湖,如今竟要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么?   纵使她精灵古怪,满肚子坏水,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怀着豪情壮志踏足她梦想中的江湖,却被撞得满头是包,甚至差一点将小命都给交待了。她第一次见识到江湖的黑暗,而这一切,还都是她自己挑中的压寨相公教会她的。如今想想,一切竟都是她自找的,毕竟当初慕容云天不止一次地告诉她,江湖不适合你,回去吧。   可是她竟都当作耳旁风了,她不顾他的意愿,一厢情愿地粘着他。现在想想,在白湖山庄的时候,他肯定很厌烦她的存在吧,如若不然,又岂会由着曲清商毒杀她,还迫不及待地帮她“弃尸”。   而她……嗬嗬,居然还告诉他,她信他。   他肚子肯定在笑她是个大笨蛋。   ……就像当初在这悦来客栈里,他让她在这里等他一样。   只是敷衍。   只是敷衍而已。   她明明都知道的不是么。   此时的盛宝华就像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无比的想家,无比地想念一惯宠她的阿爹和小胡子叔叔。   “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尝尝这个菜心呀~”财如命顺手拉了一张椅子,在盛宝华身旁坐下,眼睛却打量着坐在盛宝华对面的那名瘦弱男子,虽然他看起来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而且衣衫也很是破旧,但举止之间却显示着良好的修养,来历显然不俗。   什么叫乌鸦嘴,财如命就是,他这话刚说完,盛宝华脖子一梗,真的被噎着了。   “哎呀哎呀,都叫你慢点吃了。”见她噎得直伸脖子,眼泛泪光,财如命忙站起来替她拍背,正打算叫来福倒茶,便见一双苍白修长的手舀了一碗清汤,送到盛宝华面前。   眉一挑,财如命看向坐在盛宝华对面的瘦弱男子。   慕容月瑶没有看那一身铜臭的掌柜,只轻声道,“小心点,有些烫。”   盛宝华赶紧接过,吹了吹便喝了一口,这才缓过劲来。   财如命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盛宝华,眸中含笑,这小姑娘怎么老能惹上不该惹的人物呀。   对上财如命似笑非笑的眼睛,盛宝华扁了扁嘴,忽然觉得委屈无限,她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财如命的脸色一下子便青了,刚刚还淡定无比的掌柜立刻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喂,你别哭……”   没错,财如命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了,虽然盛宝华还不算是个成熟的女人……   “阿命,他们都欺负我呀……呜呜……他们都欺负我……我差点就死掉了……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阿爹……阿爹……”   “呃,你乖……乖……不要哭了……”财如命铁青着脸,任由盛宝华将鼻涕眼泪糊进怀里,还僵着手轻抚她的背。   坐在他们对面的慕容月瑶看着哭得快喘不过气的盛宝华,神色有些复杂,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十分强势地给他治伤,带着他走出那片没有人烟的荒野,以至于他快要忘记她只是一个小姑娘的事实,此时看着她趴在那满身铜臭的掌柜怀里哭鼻子的样子,他忽然有些不舒服。   旺财买了衣服回来,便见盛宝华姑娘趴在自家掌柜怀里哭得凄凄惨惨,总是笑眯眯的掌柜正僵着脸安慰,而来福正一脸兴奋地和客栈里其他不明真相的群众一起地围观财如命难得的失态。   “啊……旺财回来了,快快,去洗个澡,洗个澡就舒服一点了。”听到门口的响动,财如命一格一格地回过头来,然后一副见到救星的表情,立刻扯开盛宝华,如是道。   他忍是很辛苦才没有说,盛宝华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呛人,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哭得直打嗝盛宝华这才饶过财如命,她吸了吸哭得红红的鼻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憋在心底很久的一股怨气彻底地抒发了出来,觉得舒服了许多。   “盛姑娘,您要的衣服在这里,我领你去客房吧。”见自家掌柜正对着自己使眼色,旺财忙抱着衣服走上前。   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盛宝华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她点点头,接过新衣衫,递了一件给对面的慕容月瑶,便跟着旺财上楼。   房间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盛宝华谢过旺财,便关上房门洗澡。   褪了衣衫,散开头发,她踏进浴桶,缓缓坐入水中,舒服得起一身鸡皮疙瘩,袅袅的水气间,盛宝华低头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洗去了半个多月的风与尘,每个毛孔都舒服起来,仿佛重生一般。   痛痛快快洗过澡,换上旺财买回来的新衣衫,旺财买的衣衫很合她的心意,红色的长裙,绣着双蝶,十分漂亮。盛宝华随便将头发束成一束,便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很快便开了,慕容月瑶站在门后,一身水青色长衫,也刚洗过澡的样子。   “可以进去么?”盛宝华仰头看他。   慕容月瑶看了看她湿漉漉的头发和略略有些红肿的眼睛,无声地侧过身,让她进门。   盛宝华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倒了茶,递了一杯给慕容月瑶,另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喝。   “你什么时候走?”有些突兀地,她问。   慕容月瑶抬眼看她,微微蹙眉。   “不要这样看我,我们早晚都要分道扬镳的,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比如报仇什么的。”盛宝华耸耸肩,“我也要回宝云山了。”   “宝云山?”慕容月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嗯,我家。”盛宝华点点头,“我要回家了。”   “你家……住在宝云山?”慕容月瑶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咦?你居然不知道宝云山飞天寨?”盛宝华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实在不能怪他,因为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慕容府,自然不知道宝云山飞天寨已经是江湖上一个不算小的势力了。   只是……宝云山飞天寨的盛宝华?慕容月瑶的表情更怪异了,一段已经快被他遗忘的记忆忽然就浮现在心头。   因为他从小身体孱弱的缘故,母亲怕他养不活,便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给他取了一个女孩的名字,说是好养活,而且将一直将他关在府中,从来不准他踏出府门半步。于是他只能羡慕地看着小他半岁的弟弟慕容云天走街串巷,还美其名曰是行走江湖。   关于盛宝华的记忆,是在十年之前,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时,慕容云天还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弟弟,相比从小被关在府中养大的他,十六岁的慕容云天已经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事情的缘起,是从小生活十分枯燥的他听三叔说起江湖上最大的邪恶势力月洗楼,还听说武林正道人士已经集结,准备联合将月洗楼歼灭,年少热血的他十分渴望亲临这场盛事。   于是那天,慕容云天便瞒过他母亲的耳目,带他溜出府去。   虽然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月洗楼楼主守月已经被武林盟主王景言斩于刀下,但回程的路上,还是发生一件小有意思的插曲。   第一次出府的他迟迟不愿就这样回去,便沿着街乱逛,逛着逛着,便瞧见一个穿着大红袄,扎着双髻,圆圆胖胖像个小阿福一般的小女孩正含着手指头,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前面,对着那满满插着糖葫芦的草垛子流口水。   那小贩估计见她可怜又可爱,便殷勤地拔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她,只是那时的慕容月瑶哪里晓得,从小母亲便教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于是在母亲荼毒中长大的慕容月瑶觉得他有了一次当大侠的机会,他激动地像无数次想象中那样路见不平,拔剑上前,指向那小贩,怒喝道,“大胆贼人,居然敢当街拐卖小孩!”   可怜的小贩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求饶,他瞧着那小贩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有些明白是乌龙了,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悻悻然收剑。   那小贩见他收了剑,吓得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只留下在风中石化的慕容月瑶和笑得直打滚的慕容云天,还有某个含着手指头对着大侠流口水的小姑娘。   “大侠~”小女孩揪了揪他的衣角,眼巴巴地瞅着他,软软糯糯地换,亮晶晶的,小狗儿一样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咳,我……我该回家了。”慕容月瑶尴尬地看着她。   小女孩揪着他的衣角不放,眼睛忽闪忽闪的。   后来……他走到哪,那小女孩便跟到哪,最令他抓狂的是,那小姑娘走也不忘糖葫芦,硬是扛着比她人还高的糖葫芦垛垛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见她扛着一个糖葫芦垛垛跑得跌跌撞撞万分艰难,从小立志当大侠的他只得万分无奈地替她扛。一路问她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慕容月瑶这才觉得事情大条了,正在他扛着一个糖葫芦垛垛拉着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小姑娘头痛万分的时候,刚巧碰上三叔,三叔发现了她两侧耳垂上有两粒痣,那痣极易被误看成是耳洞,这样明显的特征,便告诉他这小姑娘八成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失踪了好久的女儿。   误打误撞,也算做了件好事,据说这小姑娘从小被人拐走,盛飞天一直悬赏寻人未果,倒是被他做了个顺水人情。   将她送回宝云山飞天寨的时候,她仍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奶声奶气地说,“大侠大侠,你不要走嘛,留下给我当压寨相公啊!”   他已经被这小姑娘磨得没了脾气,甚觉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拔腿便要走,结果那小姑娘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边哭还一边嚷嚷着,“相公!相公!”   他只得转身拉她,她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仰着哭花的小脸,眼泪汪汪的瞅着他,嘴里还嘟囔着,“你给我当相公不?”一副不同意就继续哭给他看的样子。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十分无奈地掏出手帕擦去她满脸的鼻涕眼泪,然后又捏了捏她粉粉脸颊,笑着说,“你太小了,等你十六岁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胖乎乎的小姑娘可一点儿也不好唬弄,她眨巴着眼睛,追问。   他纠结了一下自己十分女气的名字,又纠结了一下这起十分乌龙的事件,再看了一眼旁边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慕容云天,老神在在地报出了一个名字,“慕容云天。”   事后,那小姑娘还不知道从哪里偷了根木簪给他,说是什么定情信物,他不习惯用,转手就丢给慕容云天了,倒是慕容云天看起来喜欢得紧,一直佩着。   只是后来……慕容云天因为私自带他出府的事情,受了好一顿罚。   再然后……便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一段回忆,原成了他记忆里唯一的鲜活,鲜活到令一直生活在灰色世界的他无力回顾。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一只白生生的小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慕容月瑶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两只耳朵看起来粉粉的,分外可爱。在小巧莹润的耳坠上,果然有一颗小小的痣,看起来十分像耳洞,他故意问道,“你为何不戴耳坠?”   “我没有耳洞呀。”盛宝华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脸的了然,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那个不是耳洞啦,是两粒痣哦,我阿爹说耳朵上长痣的孩子最孝顺了,所以一直没让我打耳洞,怕伤了痣。”   难怪他会觉得盛宝华那个名字十分耳熟,原来竟是她。   确认了她便是当年那个穿着大红袄,对着糖葫芦流口水的小女孩,说不上来为什么,慕容月瑶竟有些高兴。   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盛宝华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这里有一些银两,还有几颗珠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吃了这样大的亏,想必是要讨回来的,我们相识一场也算缘份,其他我也帮不到你,这些留给你,反正我回家也用不着了。”   慕容月瑶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得不错,慕容府他是一定要回去的,该讨回来的东西他都要去讨回来,那些背叛他的人,那些属于他的东西。   这半个月,他经历了人生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差点被自己的弟弟杀死,堕崖生死一线间,却是眼前这个会哭鼻子又异常强悍的少女救了他,带他走出荒野,现在,还给他留下盘缠。   “那……再见。”盛宝华学着江湖人士那样,不伦不类地抱了抱拳,转身走出房间,替他带上了房门。   闪电   盛宝华做了个梦,梦到小胡子叔叔扯着她的耳朵说咱宝云山飞天寨的人啥都吃,就是不吃亏,还说她丢了宝云山飞天寨的脸面。   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盛宝华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从木窗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阳光发了一阵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穿衣洗漱。   客栈楼下,财如命一边拨着他的金算盘一边伸着脖子往门外看,把盛宝华的消息卖给迷离门,他转手又赚了一千两,真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只是那迷离门这次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手脚那么慢。   正想着,楼上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便见盛宝华神采奕奕地跑下了楼。   “早~”财如命挥了挥手,笑逐颜开。   “阿命你看起来心情真不错呀。”盛宝华蹦蹦跳跳地找了位置坐下。   “那是那是~”赚了金子谁不开心,更何况某个嗜财如命,并以此为名的家伙,财如命十分大方地扭头喊住正招呼客人的来福,“来福,送一笼汤包给盛姑娘~”   “好咧。”来福甩了甩布巾,跑进了里堂。   吩咐完来福,财如命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盛宝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柜台边,正趴在了柜台上,眼睛闪啊闪啊地看着他。   “阿命,这次来江湖,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人了。”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感动。   财如命微微一笑,欣然接受夸奖。   端着小笼包的来福和站在一旁的旺财对视一眼,再次为自己家掌柜的无耻而汗颜,而盛姑娘……您真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完全没有感受到伙计的腹诽,财如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道,“盛姑娘,昨天跟你一同来的那位公子一大早就走了。”   盛宝华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知道,我也准备回家了。”   财如命笑了起来,这次笑容里添了几分真心,“回家好。”正说着,他忽然注意到窗外有个青衣公子正策马而来,见他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财如命扬了扬眉,心道这次迷离门的效率不错呀。   季玉英跳下马背,冲进悦来客栈,他是昨天接到迷离门传来的消息的,那时他已经找盛宝华找了半个多月,可她忽然就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让一个人失踪的手段实在太多了,而且盛宝华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个性又容易得罪人,只要一想起她可能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暗杀了,他便感觉心神不宁。   江湖上只知道季玉英是龙吟剑主人,却少有人知道他便是神秘的迷离门门主,当初盛宝华初入江湖,盛飞天悬赏一千金的时候,他便接到有人卖出消息说发现了盛宝华在悦来客栈。可是那个时候,他却正因为与盛宝华的婚约而纠结,他那个不靠谱的老爹擅自作主替他与盛飞天订下亲事,在他极力反对的时候,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居然给他套上枷锁,将他关进了县衙大牢,准备将他打包送进洞房,好在他逃了出来。   那个当口,他接到盛宝华的消息,自然是瞒了下来,没有通知盛飞天。如果因为他当时的一念之差而害了盛宝华,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盛寨主交待了。   半个月来的寻而不得,他正焦急万分的时候,昨天却忽然收到迷离门的消息,说盛宝华出现在凤仙镇悦来客栈,他当即不眠不休地连夜赶了过来。   大步冲进悦来客栈,季玉英一眼便看到他找了半个多月的人正好端端趴在柜台上和掌柜聊天,手里还捏着一只小汤包在慢慢地咬,眯着眼睛很是惬意的样子。   心,忽然便落到了实处。   “呀,季大侠~”财如命眯着眼睛打招呼。   盛宝华咬着汤包回过头来,也一脸惊讶,“季大侠好久不见。”   “你去哪儿了?”季玉英冰着一张脸走到她面前。   “唔?”盛宝华扑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然后又忽然联想到那日在河边看到他向慕容云天寻问自己的去处,不得疑惑道,“你在找我?为什么?”   “你爹托我来找你。”对着那双眼睛,季玉英心里居然一慌,便忍不住撒了个谎。   因为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坚持了半个月的借口有点说不过去,如果说他这半个月的寻找和焦急是因为怕盛飞天责怪的话,实在太奇怪了,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就是迷离门门主,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迷离门门主的消息暴露了出去,也没有人有立场来责怪他啊,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她便是盛飞天的女儿。   在平静的面瘫脸下,季玉英纠结了。   盛宝华却眼睛一亮,很是高兴地伸出爪子拉住了季玉英的衣袖,“我阿爹让你来接我的?”   季玉英抿唇,点头,视线落在那只拉住他衣袖的爪子上,白生生的,很漂亮。   “太好了,我刚想说要回去呢。”盛宝华笑弯了眼睛,然后又扭头看向财如命,“阿命,多谢你的照顾,我真的要回家了。”   财如命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是欣慰。   季玉英眉微皱,觉得那搭在盛宝华脑袋上的手有些碍眼。   “对了阿命,我的闪电呢?”盛宝华忽然问了一句。   “闪电?”财如命收回手,一脑袋的问号,通常来说,类似于“闪电”“奔雷”这样的名字都应该用在某些威风凛凛的坐骑身上。   “就是我的坐骑啊。”盛宝华点点脑袋,肯定了他的想法。   财如命的问号更多了,他怎么不记得盛宝华有什么可以称得上“闪电”的坐骑,等……等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一头灰毛小驴……   “那天我骑来的啊,后来我去白湖山庄,便将闪电寄放在客栈了。”盛宝华再一次肯定了财如命的想法。   没错,她的小驴叫闪电。   谁规定驴子就不能叫闪电了。   财如命嘴巴抽搐了一下,“你的闪电在马厩。”   一头住在马厩里的驴子,还取名叫闪电,真是够了……   驴的智慧   盛宝华在马厩里见着了她心心念念的“闪电”,见着“闪电”的时候,它正卧在干草堆里打盹,不要问我驴子怎么打盹,总之它就是在打盹,不但打盹,而且它还一边打盹一边嚼动着嘴巴,嘴巴里叼着半根罗卜,面前的食糟里也堆了一堆的罗卜。   “怎么样,我没有亏待它吧,我可吩咐了来福要好生伺候着。”财如命拢着衣袖,笑盈盈地道。   “……它是谁?”盛宝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卧里干草堆里某只肥胖如猪的动物。   “唔,不就是你的‘闪电’喽?”财如命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向那头蠢驴。   “那是驴么?那明明是一只猪啊!”盛宝华抖着手,悲愤地指向那小胖驴。   某只无辜遭受驴身攻击的小胖驴依然淡定地边打盹边嚼罗卜。   “噗……咳咳咳。”站在盛宝华身后的季玉英那张面瘫脸险些破了功,只得提起拳放在唇边,连连咳嗽。   盛宝华望着马厩里的小胖驴,目光悲切万分。   更悲催的事情还在后面,盛宝华走进马厩去拉小胖驴,结果那家伙死都不肯起来,就趴在那里啃罗卜。不要小看了一只驴的智慧,在它的驴眼里,主人那是个典型的见色忘驴的家伙,当初在客栈一见着那劳什子慕容云天,便立刻把它这可怜的小驴忘到了九霄云外,她不仁,就休怪它不义了,所以,与其跟着一个不靠谱的主人行走江湖,还不如赖在这吃喝不愁的地方比较幸福。   “你起不起来,再不起来我就给你改名叫蠢猪!”盛宝华气得跺脚。   嘁,就算它叫蠢猪,那也不能改变它其实是一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驴的事实啊。   “可恶,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你是不是忘记小花了?要是再不起来,等我回到飞天寨就把小花许配给奔雷!”盛宝华继续威胁。   小花?奔雷?   眼见着这情形是越来越诡异了,财如命和季玉英面面相觑,又极默契地扭头继续看向那一人一驴。   小肥驴依然淡定,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罗卜故,二者皆可抛,嗯,可抛。   盛宝华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可恶的小肥驴,忽然嘿嘿冷笑两声,弯下腰,伸出两个手指,捏起那小肥驴长长的耳朵,凑到它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阵,然后直起身子,转身走出了马厩。   于是,奇迹发生了。   小肥驴支愣起耳朵,忽然极其迅速地站了起来,三两步便走到盛宝华身边,十分狗腿的样子。   ……啊喂,那真的是一头驴么。   财如命和季玉英再次面面相觑。   “咳,盛姑娘,你刚刚跟它说了什么?”财如命忍不住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跟它讨论了一道名菜。”   “菜?”季玉英也惊讶了。   “你们知道驴肉最新鲜的吃法是什么吗?”盛宝华露出牙齿,森森一笑。   “哦,怎么吃?”财如命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两股战战的小胖驴,看来这小驴还颇通人性啊。   “当然是新鲜地从活驴身上割肉来煮啊,你吃上那肉的时候,驴还是活的呢,叫声可惨烈了,一头驴可是吃上好几天~”盛宝华摸了摸小胖驴的脑袋,甚是慈爱,“这菜名呢……就叫活叫驴~”   可怜的小胖驴生生地打了个战,好吧好吧,生命总是诚可贵的,没有生命还要爱情和自由干什么。   财如命终是没有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季玉英也扯了扯唇角。   正笑着,来福忽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盛姑娘,盛姑娘,有人找你!”   盛宝华还没有来得及问是谁找她,便见来福的脖子上架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   青罗剑?   “姑……姑娘,小心你的剑啊……你看,盛姑娘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嘛……”来福抖抖缩缩地指向盛宝华。   “秦姐姐?”盛宝华瞪圆了眼睛,看向手持青罗剑,凶神恶煞一样的秦罗衣,站在她身后的刀疤男,不是阿七袁暮又是谁。   “宝宝,你真的在这里。”秦罗衣收起剑,气鼓鼓地走到她面前,“你做事怎么如此没有分寸!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江湖都在传是你盗了盟主的秋水集!”   “啊?”盛宝华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巴。   “啊什么啊!这半个多月你去哪儿了?在白湖山庄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知不知道曲清商那个女人怎么说你,她说你贼喊捉贼,盗了秋水集畏罪潜逃啊!”秦罗衣气得涨红了脸。   “畏罪潜逃?”盛宝华鹦鹉学舌一样,傻乎乎地重复。   嗯,也对,秋水集的确被她带出了白湖山庄,还给她当柴火烧了一大半呢,剩下的一大半她送给月瑶了。   “你怎么还在犯傻啊!”秦罗衣气急。   “别担心,盟主不会相信曲清商的一面之辞。”季玉英皱了皱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盛宝华的肩。   “曲清商呢?”盛宝华扭头,看向秦罗衣。   “她啊,她可春风得意得很,跟着慕容云天回慕容府了,慕容家主身故,慕容云天当了家主,这半个月他可是一点没歇着,你眼光可真不错,那慕容云天真不是个省油的灯。”秦罗衣冷笑了一下,“慕容月瑶死了之后,他顺顺当当地接任家主,偌大一个慕容府愣是一点儿都没乱。”   秦罗衣是秦府的千金小姐,她自然知道所谓的武林世家可一点儿都不简单,其中肮脏龌龊的手段数不胜数,党派纷争也是少不了的,就她所知,慕容家这一辈,虽然二公子早夭,除了上任家主,就剩一个慕容云天了,可是慕容月瑶死得不明不白,何况慕容家还有一个了不得的“三叔”慕容秋。   “你说……慕容月瑶?月瑶?”盛宝华稍稍愣了一下。   “是啊,慕容家死去的那个家主就叫慕容月瑶,你不知道吗?”秦罗衣没好气地道。   “死去的家主啊……”盛宝华喃喃。   她那是什么狗屎运啊,随便捡到一个人,居然就是姓慕容的,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慕容云天该头疼了吧,他以为已经死掉的人结果一个两个居然都没有死掉,真好笑。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曲清商那个女人如今不避嫌地跟着慕容云天回了府,且处处帮衬着慕容云天,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的相公怕是要跑了。”见盛宝华又开始发呆,秦罗衣摇了摇她。   “他不是我相公。”一个在发呆的盛宝华终于吱声了。   “啥?”这回,轮到秦罗衣呆住了。   “我说,他不是我相公。”盛宝华弯了弯唇,忽然笑了一下,“我不要他了。”   羡慕   盛宝华那一笑看起来甚是潇洒,可其实比哭还难看。   有什么是比被自己挑中的压寨相公“弃尸”还要悲惨的?更悲惨的事情这就发生了啊,她现在不但被“弃尸”,而且在他以为她已经死掉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允许曲清商扣了那么大一个黑锅在她脑袋上,让她“死”都“死”不安生啊!   正愤慨着,忽然听到“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盛宝华一愣,看向声音的来处……季玉英的肚子。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季玉英轻咳一声,撇过头,脸上浮现一层可疑的暗红。   昨天接到飞鸽传书,他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到悦来客栈,还没有吃过东西来着。   于是一行人又回到了前院,财如命吩咐旺财来福张罗了一桌菜。   秦罗衣挨着盛宝华坐下,继续逼供,“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从白湖山庄不告而别。”   “唔,不是说我畏罪潜逃么?”盛宝华眨了眨眼睛。   “谁他娘的会信那种明显的鬼话啊!”秦罗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盛宝华,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忍不住讲了粗话。   “咳。”一旁,袁暮轻咳了一下。   秦罗衣这才收敛了一些,扁扁嘴,又道,“谁会相信那种话啊!”   “秦姐姐……”盛宝华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水光闪闪的,心里暖暖的,却终究没有管住嘴巴,“你被姐夫收拾得挺服帖啊。”   ……秦罗衣眼中凶光一闪,又狠狠一下敲在她的脑门上。   “呜……”盛宝华抱着脑袋哀嚎。   季玉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盘中菜,财如命则拉了张板凳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姑娘斗嘴,这两小姑娘当初不是还跟斗鸡一样互相看不顺眼么,怎么一眨眼感情就这么好了。   “少给我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而别,至少也要跟我说一声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盟主一解禁,我就出山庄来找你了!”秦罗衣气得大叫。   “唔。”盛宝华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因为人想闪电了呀。”   闻言,季玉英被噎了一下,赶紧低头喝了一口汤。   “什么?”秦罗衣一脸的不解。   “我觉得闪电比相公实在,忽然非常想它,就回来接它了。”盛宝华眼也不眨地信口开河。   “闪电……?”   “我的坐骑,刚刚那头小肥驴。”提到小肥驴的时候,盛宝华怨念地看了财如命一眼。   财如命看着她,高深莫测地一笑,这小姑娘这半个多月的经历绝对不简单,秦罗衣肯定不会相信这么蹩脚的谎话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也要跟我说一声嘛。”秦罗衣点点头表示理解。   闻言,财如命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她居然相信了?相信了?   啊,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居然看走眼了,盛宝华的神经根本一点都不粗大,神经粗大的明明是秦府的这位千金大小姐哇!   袁暮浅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满都是宠溺。   “所以说,选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啊,不要挑好看的,要挑良善的,挑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还不如一头毛驴来得实在。”秦罗衣点点头,下了注解。   拜托……杀人刀袁暮耶,那是良善之辈么?好吧好吧,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估且就算是情人眼里出良善吧。   可怜的季玉英喷饭了……   财如命拿在手里把玩的宝贝金算盘也掉在地上。   袁暮继续轻咳。   “是的是的,是这样的。”盛宝华一脸看到知音的表情,点头如捣蒜,然后笑嘻嘻地腻在秦罗衣身上撒娇,“秦姐姐秦姐姐我好羡慕你哇~”   是的,她真的很羡慕秦罗衣。   盛宝华依然记得那一天,她坐在树上,听到树下秦罗衣对袁暮的告白。   那时,袁暮说,你是秦府的大小姐,所嫁之人应该门当户对。他说,慕容三公子慕容云天、龙吟剑季玉英、紫玉阁梅傲寒,任凭哪一个,论家世,论武功,论相貌,都在他袁暮之上。   而秦罗衣,她的回答是那样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她说,可是他们都不叫袁暮。   她说,她喜欢的人,就叫袁暮,他脸上有疤,没有显赫的家世,武功也并非天下无敌,可是他会在她失去母亲,伤心欲绝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会在她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地照顾她。   她说,只有他会包容她忍让她,永远也不会留下她一个人。   秦罗衣是最聪慧不过,最勇敢不过,也是最幸运不过的。说她聪慧,因为她选择了对的人;说她勇敢,因为她义无反顾地跟随他奔走于江湖;说她幸运,因为她所选择的人也真心待她。   “宝宝,宝宝,你怎么了?”见盛宝华瞅着自己发呆,秦罗衣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盛宝华摇摇头,腻在秦罗衣怀里不起来。   盛宝华在想,她一样的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人,她一样的义无反顾踏足江湖来寻找他,可是她终究不够幸运,因为她所选择的人,并未真心待她。   一直敷衍,敷衍,敷衍。   到最后,终于抛弃了她。   盛宝华抱着秦罗衣,有些后怕。   如果那一次,她真的死了呢?她将被自己所爱的人弃尸,不得入土为安,终日飘零于水中,无可归依,亦有可能成为湖中鱼儿的食物。   而她死后,还将背着盗走秋水集的恶名。   她的阿爹,她的小胡子叔叔,宝云山飞天寨所有疼她的叔叔伯伯阿姨们,将永远失去她的消息。   然后……她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是爱一个人而已,竟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季大侠,我暂时不回家了。”盛宝华扭头,看向季玉英。   “为什么?”季玉英皱眉,随即又舒展了眉头,“如果是为了秋水集的事情,你完全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有劳了,阿爹教我做人要有始有终,我不能留下一堆乱摊子让你来帮我收拾,虽然阿爹托你来找我,但我还是想亲手解决这件事情。”盛宝华弯了弯唇,笑得十分的善解人意,倔强的笑意中又透着几分脆弱,让人忍不住要怜惜一番。   盛宝华这倔强中透着脆弱的一笑显然起到了显著效果,秦罗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息了一声。   季玉英嘴角抽了抽,他能够肯定确定以及断定,这家伙要留下的原因绝对不像她口中所说的那样光明正大。她定是因为被栽了赃,觉得气难平,要亲手报复,讨回这口恶气罢了。   就如季玉英所想,盛宝华此时趴在秦罗衣怀里,正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恨不得曲清商此时就在她眼前。本来她的确打算就这么回飞天寨,就让慕容云天以为她“死”了算了,毕竟当时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贴着他粘着他,而且他……终究是她喜欢过的人,她不想收场太难看,她不想曾经的美好最后都臭不可闻。   即使,那所谓的美好,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可是现在人家都已经踩到她头顶上来了,就算她真的死了,这会儿恐怕也要被气得诈尸!   不要问季玉英为何如此了解盛宝华的本性,那是绝对是季玉英的泣血经验之谈……   小时候,季玉英因为身子弱,被那个不靠谱的爹丢进了飞天寨,美其名曰是为了强身健体,结果在宝云山一待就是两年。   然后,他认识了寨主盛飞天的宝贝女儿盛宝华。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盛宝华被盛飞天抱在怀里,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珠,还水汪汪的,十分的漂亮可爱。   “宝宝别怕,以后这个小哥哥陪你玩好不好?”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子的盛飞天对着怀里的小东西轻声细语,仿佛语气稍稍重一点儿,就会把怀里的小人儿吹化了一样。   “嗯。”怀里的小姑娘怯怯地点点头,像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那时的季玉英是听说过这个小姑娘的,据说从小被人贩子拐走,也是刚刚被找回来,此时见了她小兔子一般的模样,又自诩是“小哥哥”,心里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怜惜的。   结果……盛飞天前脚刚走,他转身再看的时候,怯生生的小兔子已经化身为张牙舞爪的小霸王。   “喂,叫姐姐。”她伸出小手,戳戳他白皙的小脸。   “……我比你大。”可怜的季玉英傻在原地。   “那又怎么样,叫姐姐。”捏捏他的脸,盛宝华露出一副自以为很威武的坏笑。   “……”季玉英撇过头,坚持捍卫自己小哥哥的尊严。   “好吧,你几月生的?”见他不妥协,盛宝华晃晃小脑袋,问。   “五月。”   “我是六月哦!看吧看吧,比你大吧。”盛宝华一副臭屁的表情,“快快,叫姐姐。”   “……姐姐。”   很久很久以后,季玉英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而且被忽悠得很惨很惨,休说年纪大小比的是年份,而不是月份,退一万步讲,就算比月份,五月生的那也是要比六月生的要大啊!更何况,之后他才知道,盛宝华压根不是六月生的,那家伙从一开始打算要诓他了!你说你诓就诓吧,你好歹有点诚意,说是四月也成啊,可她说是六月!最悲剧的是,他那时年少无知,居然也以为六月生的比五月生的要大!   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最悲剧的事情,那你们就小看盛宝华了,最悲剧的是……季玉英之后去找盛宝华算账,结果……   盛宝华瞪圆了眼睛,小嘴一扁,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你……你哭什么……”季玉英傻眼,被欺负的那个明明是他啊。   “人家从小被人贩子拐走,好不容易有了阿爹,可是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连自己几月生的都不知道……呜呜呜……人家已经那么可怜了,你还……呜呜呜……”盛宝华哭得凄惨无比,一边哭一边打嗝还一边控诉,嗑嗑巴巴地讲个不停。   季玉英傻在原地,看着那小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到噎住,看得季玉英也鼻子泛酸,觉得自己实在十恶不赦,当下就实心实意地喊了姐姐……   哪知自从盛宝华荣升姐姐之后,季玉英便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整整两年了啊,那绝对是一部血泪史,以至于留下了心理阴影,听闻要娶她,吓得立刻溜之大吉了……   好在他在宝云山两年,也算学到了不少东西,盛飞天虽然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鲁汉子,却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两年之后,盛飞天便将他介绍给了胖老头,让他拜那胖老头为师,说是那胖老头的功夫更适合他练。   当然,那个胖老头就是王景言。   等他知道王景言就是武林盟主的时候,他已经被那个胖老头差遣得团团转了。   嗯,那绝对是另一部血泪史。   从小被无良县太爷爹欺负,再被丢进飞天寨受小恶魔盛宝华荼毒,最后又被笑面虎臭老头王景言摧残……   季玉英的成长过程那就是一部被蹂躏欺压的血泪史啊,现在大家知道为何龙吟剑主人总是一副面瘫脸了吧……   不过,即使如此,季玉英依然坚定地相信秋水集失窃事件与绝对盛宝华无关,因为她是宝云山飞天寨的盛宝华啊,就算不相信她的人品,他也要相信他半个师父盛飞天的人品不是?   “你打算怎么做?”将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季玉英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盛宝华。   “自然是要去慕容府拜会一下的。”盛宝华坐直了身子,“有些话,不当面对质怎么成,可不能什么话都让那个江湖第一美人自己说了去。”   她忽然很期待曲清商看到自己亲手毒死的人在自己面前死而复生时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呢?   “我陪你一起去!”秦罗衣握紧了青罗剑,一脸的义愤填膺。   秦罗衣要去,袁暮那自然也是一定要去的。   “我也去。”季玉英淡淡道,虽然摸清了盛宝华的小心思,可是他也不想阻止她,因为她肯定吃了大亏。   “欸?”盛宝华看着他,袁暮去她不奇怪,可是季玉英那个冰块脸也要去就有些意外了。   “慕容府水很深,我既然受盛寨主所托,自然要保护好你。”季玉英继续扯谎。   虽然她不肯说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她肯定是吃了大亏,而且这事儿肯定与慕容云天和曲清商脱不了干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去慕容府才能弄得明白,但季玉英又真的不放心她就这样去慕容府,只得陪着她走一趟了。   心如飞絮   “阿命,后会有期。”盛宝华拎着包袱,牵着乖巧得不可思议的小肥驴闪电,向财如命、旺财以及来福道别。   “后会有期。”财如命眼神闪了闪,笑眯眯地扬了扬手。   没有再留宿,一行人在傍晚时分离开了凤仙镇,往西北方向慕容家进发。   盛宝华坐进了秦罗衣的马车,袁暮驾车,季玉英策马与马车并排而行,马车后面,还系着一头灰毛小肥驴。   走了两天,肥肥的小驴眼见着瘦了一圈,显得苗条了起来。   下车休息的时候,盛宝华摸摸小驴,见它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便从包袱里摸了一根萝卜出来塞进它嘴巴里,“吃得苦中苦,方为驴上驴,你看你现在这模样多英俊,小花肯定喜欢。”   小驴嚼着萝卜,翻了个白眼,如果驴会翻白眼的话。   慕容府位于西北归休城,占地极广。说起归休城,便不得不提慕容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慕容白。当年,慕容白官拜宰相,权倾朝野,那时的归休城还不叫归休城。后来,正当盛年的慕容白不知为何突然要辞官归田,皇帝为了嘉勉他的功绩,封他为外姓王,将归休城作为封地赐给了慕容白。   这事儿其实也十分离奇,若说慕容白受宠吧,那归休城地处偏僻,还是流放之地,若说慕容白不受宠吧,偏偏还是一个有封地的外姓王爷。后来,慕容白便带着家眷到了这座流放之城,改名归休。只是如今,中间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除了已经爬进坟墓的慕容老爷子慕容白之外,基本上已经不可考证了。   如今的归休城已经不再是慕容家的封地了,但慕容家却在此落地生根,从慕容白往后,慕容家的子孙便再没进过官场,弃庙堂而选江湖,倒也渐有声色。   话题扯远了,这一行人进入归休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当年的流放之地如今竟也一片繁华,盛宝华挑开车帘子,好奇地往外看,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而且路上的行人几乎都佩着刀剑,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   “好热闹……”盛宝华看得目不转睛。   “瞧你那点出息,这里可是慕容家的地盘。”秦罗衣鄙视地看了盛宝华一眼。   “你是说……整座归休城?”盛宝华张大嘴巴,一脸惊讶。   “是啊,所以我才说慕容云天手段了得嘛,你当慕容家主这么容易当么。”秦罗衣轻哼一声,“归休城当年是慕容家的封地,虽然老爷子慕容白死了之后皇帝又收回了封地,但慕容白是何等手段,皇帝收也只收回了一个虚名,如今这归休城里的人,几乎都是慕容家的门人。”   盛宝华点点头,默不作声,继续往外看,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了雀跃之意。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就这么大喇喇跑到人家的地盘来讨公道,万一被人剁成肉泥可怎么办。   “我出去透透气。”盛宝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叹得秦罗衣头皮发麻,这才慢悠悠地爬出马车,改骑小驴闪电。   解了小驴系在马车上的绳子,盛宝华稳稳当当地坐在小驴背上,由着它慢悠悠地走。也许是一路真的把它累坏了,这会儿,闪电的速度与它的名字正好背道而驰。   季玉英放松了马缰,尽量配合着盛宝华的速度。于是,大街上便出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冷面侠客和一个骑着小毛驴的红衫少女并骑而行的诡异场景。   可是,季玉英终究还是低估了“闪电”的速度。   没有最慢,只有更慢啊!   等他回头一看,面色立刻变了,这哪里还有盛宝华和小毛驴的踪影啊。   而此时的慕容云天,正在归休城最大的酒家东风楼宴客,虽然名义上是家宴,但人数之多,整个二楼都坐得满满当当,推杯交盏间,气氛甚是融洽。   “云天,听曲姑娘说,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秋水集是被那个失了踪的盛宝华盗走了?”饮下一杯酒,慕容秋状似无意地道。   “喀喇”一声响,慕容云天手中的酒杯碎裂开来,殷红的血混和着东风楼的名产春风酿一起从指尖淌了下来。   慕容秋稍稍一怔,看向慕容云天,慕容云天低垂着眼帘,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的二楼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神色各异,不知道这位还算平素还算温文尔雅的新任家主这是怎么了。当然,众人也心知肚明,所谓的温文尔雅那也不过是表面一层皮相,毕竟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坐上家主之位的男人,不可能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三公子!”坐在一旁曲清商吓了一跳,慌忙掏出帕子按在他手上。   慕容云天甩开她,收回手,看向慕容秋,“三叔,今日是家宴,谈那些无趣的事情作甚,云天敬你一杯。”   慕容秋笑了起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曲清商惴惴地看向浅笑盈盈的慕容云天,心里即不安又甜蜜,不安是慕容云天一日比一日深沉,甜蜜的是今时今日她终于可以站在他的身旁。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楼梯口,传来一阵伊伊呀呀的弹唱声,曲子是徐再思的蟾宫曲,春情。   慕容云天低头望着水光盈盈的酒杯,举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继续,我好像有些喝多了,去透透气。”打了声招呼,不待在座众人有所反应,慕容云天便起身走到廊杆旁。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那幽幽的唱腔扣人心弦,楼下一片叫好声,打赏声。   慕容云天只觉得心口一闷,手上的伤口被烈酒侵蚀,十指连心,心口隐隐作痛,那痛楚愈演愈烈,不能自已。   正打算转身回席,眼角处一片红光掠过,依稀仿佛是一个牵着小驴的红衫少女,正笑嘻嘻地在街边走,慕容云天怔怔地看着那鲜活的笑容,如坠梦中。   宝宝?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少女正笑眯眯地拉着一个卖烧饼的摊贩在说什么,不敢再犹豫,他飞快地转身,跑下楼去,一路撞到好几个人,连带着上菜的伙计都被撞得弄翻了盘子,淋了一声的汤汤水水。   待他奔出春风楼再看时,满目都是人,却哪里还有那红衫少女的影子。   果然……是幻觉。   毕竟那时,是他亲手将她放入小舟,推进湖中的。   怔怔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被淋了一声汤水的慕容云天只觉得心口鼓噪得发疼,怅然若失。   季玉英正满大街地寻找盛宝华,忽尔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喊他,回头一看,可不就是盛宝华。   “大侠,大侠,我在这里~”盛宝华牵着小毛驴从一个拐角处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几块热乎乎的烧饼。   季玉英皱眉看着她走近了,才道,“这是是慕容家的地盘,不要乱跑。”   “哎呀,我刚刚看到有人在卖酥油烧饼嘛。”盛宝华抬高手,将手上两个热乎乎的烧饼递给他,见季玉英不接,她又道,“可好吃了,你试试看嘛,这可是有名的酥油烧饼,我们那县太爷家的小公子也喜欢吃哦,有一次他一口气吃掉五个,结果撑得动不了,还拉了好几天肚子,嘿嘿嘿。”   季玉英被她那“嘿嘿嘿”笑得头皮发紧,忙伸手接了过来,扯了扯面皮,道了一声谢。   “不客气不客气,一路劳烦大侠你照顾了。”盛宝华摆摆手,爬了上了小毛驴的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起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啊,等这次我回去,恐怕是要成亲了。”   季玉英刚咬了一口烧饼,闻言立刻被噎住了,好不容易咽下哽在喉间的烧饼,他扭头看向盛宝华,几乎怀疑她是不是认出他了,不然怎么老提他。   盛宝华却没有再开口,只是左顾右盼地看着大街上摆推的小贩。   季玉英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啃烧饼,的确是正宗的酥油烧饼,很香甜酥脆。她说的吃烧饼吃到拉肚子的糗事,他自然记得,那时候的蠢样他自己都不忍心再去回想。   “季大侠,你怎么认识我爹的?”盛宝华忽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季玉英顿了顿,“盛寨主是我爹的好友。”   “这样啊。”盛宝华点点头。   “这街上的人好像比往常要多。”眼见着那话题越来越危险,季玉英赶紧地换了个话题。   “咦,你来过?”盛宝华惊讶地看着他。   “嗯,以前来过。”季玉英想了想,又道,“想必是与慕容家交好的武林人士来拜见新任慕容家主,如若不然,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低调进城。”   低调进城,是盛宝华的主意,其实依着秦罗衣的性子是打算直接打上门去的。   正说着,两个已经赶上了在前面等他们的那辆马车。   秦罗衣伸出脑袋来,“宝宝,你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客栈吃点东西,休整一下吧。”盛宝华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傻乎乎地张大嘴巴,指了指前面一家招牌金光闪闪的客栈,“悦……悦来客栈?!”   痛不欲生   一行人站在悦来客栈门外,被那“悦来客栈”的金字招牌晃得眼晕,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只恨不得贴上“店大钱多速来抢”的标签。   “几位客官里边请!”热情的伙计甩着布巾颠颠地跑了出来,咧开嘴巴露出八粒牙,堆出一个属于悦来客栈的标准笑容。   果然是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啊……   一进大堂,原就吃惊不已的盛宝华下巴直接“咔喀”一声,干净利落地掉在了地上。   “阿阿阿……阿命……”指着那个坐在柜台里正低头拨着金算盘的男人,盛宝华惊讶地大叫出声。   然后,那个穿着一身绣着金元宝的绸缎长衫的金光灿灿的男人施施然停下拨着金算盘的手,抬头来,眯着眼睛笑,“哎呀,盛姑娘,各位,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一柄透着寒气的剑已经指到了他的鼻端,虽然剑未出鞘,只是那其间的威慑却是不减半点。   “你跟踪我们。”季玉英执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财如命。   “冤枉呐,在下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只是刚好在此地也有产业罢了,这不是正好来巡视一番嘛。”财如命苦着脸,一脸无害地抬起双手解释,“季公子还是放下剑吧,这里是客栈,不要吓跑了我的客人。”   季玉英不为所动,剑端又往前凑了几分,这个男人在他的剑下还能面不改色,只有两种可能,全然不会武功的人,或者,绝世高手。   “盛姑娘……”财如命可怜的兮兮地扭过头,看向盛宝华。   盛宝华扑闪了两下眼睛,然后走到他们身旁,“呐呐,我帮你劝劝季大侠,你免了我们的饭钱和房钱怎么样?”   财如命噎了一下,一脸悲愤地闭上眼睛,默默扭回头,“盛姑娘还是不要管在下的死活了。”   “……你还真是不曾愧对你的名字。”季玉英默然,收回了剑。   爱财如命。   叙过旧,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一行人找了位置坐下,点了菜开吃。   晚上分配房间的时候,又闹了点小插曲,盛宝华原本是打算让秦罗衣和袁暮一间房,然后她自己和季玉英再各自一间房,这么一算要三间房,结果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袁暮突然发了牛脾气,硬是不肯。   于是最后秦罗衣和盛宝华一间房,袁暮则和那不打不相识的季玉英一间房,说起来季玉英还算是他们的媒人,若不是季玉英那一剑,秦罗衣和袁暮也不会认识不是?   而且这一路行来,两人之间倒也没有再起纠纷。   “秦姐姐,你和姐夫又怎么了?”盛宝华趴在床上,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秦罗衣,有些纳闷地问。   “我们很好呀。”秦罗衣不解地看了盛宝华一眼,随即又微微红了脸,“你是问……他为何不肯与我同房?”   盛宝华点点头,一脸的不解。   “那个笨蛋,说是怕坏了我的名节。”秦罗衣抿抿唇,有些羞涩地道,虽然骂了笨蛋,脸上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甜蜜。   盛宝华翻了个白眼,早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名节呀。   “等你的事情一了,他说就要跟我回秦府去负荆请罪,然后向我爹提亲。”秦罗衣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不大在意这些事情的,可是他说他不想委屈我,他呀,就是个一根筋的牛脾气,他怎么就不明白,跟在他在一起,我怎么样都不会嫌委屈的。”   盛宝华点点头,钻进秦罗衣怀里。   “宝宝,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秦罗衣拍了拍她的背,低头看她。   “我刚刚在楼下听到,明天慕容府会宴请各路来拜见新家主的江湖人物,秦姐姐,我们也是江湖人物吧。”盛宝华笑嘻嘻地道。   “你呀。”秦罗衣摇了摇头,然后又笑,“就依你吧。”   盛宝华笑了笑,起身熄了烛火,“睡吧。”   “嗯。”   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却是夜不成眠。   慕容云天一身酒气地坐在房中,手里捏着一小块红布,他从来没有喝醉过,醉酒于他而言,太过危险,因为这意味着他将随时有可能神智不清地死在别人的剑下。   可是今天晚上,他喝醉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坛酒,仿佛整个人都泡进了酒坛子。   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抹去脑海里那个红色的身影。   收紧了手中那一小块红布,慕容云天闭了闭眼睛,他究竟怎么了,顺利杀了慕容月瑶,顺利夺了慕容家主的位置,顺利地……报了母亲的仇。   可是,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荡荡的,那样难受?   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他和慕容月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同的是,慕容月瑶的母亲是当家主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他的母亲……只是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女,因为生了他,而被扶作了妾。   真是讽刺,那么好强的慕容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却都是病怏怏的,其中一个还夭折了。自从二公子夭折后,慕容夫人便将慕容月瑶关进府里,生怕他也死了。   对于那个自小身体孱弱的哥哥,小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府中的慕容云天是十分同情的,而那一点点同情,让他犯下了弥天大错。   十年前,歼灭月洗楼之战传得轰轰烈烈,慕容月瑶想要出府去观战,他便私自带了慕容月瑶出府。正是救下盛宝华那一回,可是回府之后,等待他的,是娘亲的一巴掌。   总是温柔怕事的娘亲狠狠一掌扇在他的脸上,然后抱着他,哭得涕泪齐流。   “我可怜的孩子,不该生下你的,不该生下你的……娘亲保护不了你了……”她抱着他,然后神情变得怨毒,“你一定要当上慕容家主,一定要,让那个自以为比旁人尊贵的贱人尝尝被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后来,母亲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惊恐万状地看着娘亲七窍流血,绿色的血。   是绿颜。   然后,是母亲冰凉的尸体。   娘亲说,要他当上慕容家主。   母亲或怨毒或温柔的模样渐渐模糊,可是那一个红衫少女的模样却愈发地清晰起来。   悦来客栈初次见她,只觉得有趣。   白湖山庄再次见她,还是觉得有趣,然后稍觉有些麻烦。   再然后,好像有一些喜欢了。   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可是……在她的尸身被他亲手推下湖之后,她的模样却在他的脑海里一日比一日都更加清晰鲜明起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   然后,他才明白,盛宝华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在她死去之后,那粒种子便在他的心口生根发芽,然后一点一点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撑得他的心破裂开来,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   而那个种树的人,已经死了。   她死了。   自投罗网   盛宝华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香甜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一直睡到第二天日暮才醒,自然便错过了慕容府的宴会,气得她连晚膳都没吃,一个人坐在房中生闷气。   天知道她想了多少种办法去对付曲清商那蛇蝎美人,结果居然都成了空想,这一回没有混进慕容府,下次再想寻个进去的好时机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独自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肚子不甘心地叫了起来,盛宝华立刻又觉得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便很快说服自己下楼吃饭。   狠狠戳着碗里的米饭,盛宝华犹自郁闷,没道理会睡得那么死啊,怎么会睡了一天一夜那么夸张,喝了一口汤,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察不出对了,这汤的味道……跟昨天的不一样。   “招财。”盛宝华扭头招了招手,喊一旁的伙计。   悦来客栈里的大伙计名字都很喜庆,凤仙镇分店的旺财来福,到了归休城,则是招财和进宝,大老板财如命的品味昭然若揭。   “盛姑娘,有事吗?”招财殷勤地跑了过来,这盛姑娘和财老板的关系可不一般,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板昨天晚上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碗汤,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老板对金银之外的东西感兴趣,这盛姑娘可是头一个。   “这汤,怎么和昨天的味道不一样?”盛宝华指了指那碗蘑菇鸡汤。   “哦~”招财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左右瞧了瞧,凑近了盛宝华低声道,“昨天的汤是老板亲自做的,味道自然不一般。”   盛宝华也“哦~”了一声,然后笑呵呵地道,“你们老板呢?”   “这会儿应该在账房。”招财指了指账房的方向,琢磨老板的喜好,为老板牵线搭桥是每一个悦来客栈伙计的责任,也许有了老板娘之后,老板喜欢盘剥伙计的嗜好会改改……当然,这只是招财自己的小心思,万不敢说出来的。   盛宝华道了一声谢,站起身,走进了账房。   财如命正一手“劈劈啪啪”地打着他的金算盘,一手“唰唰唰”地翻着账本,端得是行云流水,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才回过头去,愣了一下又笑眯眯地道,“盛姑娘醒啦,睡得可好?”   “托福,睡得很不错。”盛宝华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因为开了门而轻轻摇曳的烛火,又看了看书案上的账本。   “季公子说姑娘一路劳累了,所以吩咐大家不要扰醒你,没想到姑娘竟一觉睡到天黑,饿坏了吧,可曾用了晚膳没有?”财如命笑容可掬地道。   “这些账本很重要?”盛宝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财如命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呼呼地点了点头,当然重要。   “如果我推翻了烛台,会烧起来吧。”盛宝华侧过脸来,看着财如命,笑呵呵地道。   这下,财如命警觉起来了,他一把抱起面前的账本,只是案上这么多账本,他怎么可以全都抱起来,不由得心惊肉跳。   “昨天你在我汤里放了什么东西。”盛宝华敛了脸上的笑意,问。   “呵呵……在下不明白盛姑娘在说什么……”财如命抱着账本打哈哈。   “昨天的汤是一人一份的,我觉得那汤不错,刚刚又要了一份汤,可是味道和昨天不一样,虽然只是很细小的差别,可是你应该不知道我天生味觉便比一般人要灵敏,因此很容易很分辨出来了。”盛宝华定定地看着他,“你在汤里放了迷药,你不想我去慕容府,为什么?”   “……在下真的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财如命冷汗直流,这姑娘的神经怎么突然就纤细起来了?   “你一路从凤仙镇跟到归休城,到底有什么用意。”盛宝华不理会他的垂死挣扎,“再不说实话,我便烧了你的账房。”   “唉,盛姑娘何苦如此咄咄逼人。”财如命长叹一声,“在下跟姑娘甚是合缘,只是不想姑娘你因为一时的气愤,惹到了慕容世家而已。”   盛宝华抿唇不语。   “慕容府的水很深,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许多。”见她似乎听了进去,财如命又轻声告诫。   盛宝华有些恍神,这情形似曾相识,当初梅傲寒也是这么劝诫她的,他说,慕容云天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离他远点会比较好。   可是她没有听,她一意孤行。   “盛姑娘,您的晚膳快要凉了,不如小人帮您热热?”账户外,进宝谄媚道,他怎么可以让招财一个人把有可能晋升为未来老板娘的盛姑娘讨好了去。   财如命见有望将盛姑娘拐出他的宝贝账房,忙点头,“快去快去,我这就陪盛姑娘出去。”   进宝一听,哎呀,老板果然对这盛姑娘上心得很呐,忙乐颠颠地去了。   “你说过,我是你来江湖碰到的最好的人。”财如命站起身,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带着少有的真诚,“为了这句话,我再说一句,报仇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那代价将会沉重到令人难以负荷,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说这句话时,盛宝华竟然从这个满身铜臭,爱财如命的大掌柜眼中,看到了深切的哀恸。   “你……”   “盛姑娘不饿么?去用膳吧,在下陪你去。”只一瞬间,那一抹哀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仿佛刚刚那一瞬只是错觉,财如命又变成了笑眯眯的大掌柜。   盛宝华也觉得真有些饿了,便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   财如命锁好了账房的门,在盛宝华看不见的地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出了账房往大堂里走,隔着一幕布帘子,盛宝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令她咬牙切齿,要掀开帘子的手猛地顿住,她静静地站在帘子里面,不动了。   “有劳曲姑娘亲自送在下到客栈。”是梅傲寒的声音。   “梅阁主不必客气,即是家主的吩咐,清商自当奉命。”曲清商清清冷冷的声音。   “给你添麻烦了,只是慕容府我真是住得很不习惯,这样突兀地要求住在客栈里,不会很失礼吧。”梅傲寒的声音依然带着几些轻佻。   “梅阁主客气,各路英雄皆是为了家主而来,尤其梅阁主亲自到访,更是给慕容府天大的面子,清商自然有责任令梅阁主宾至如归。”曲清商的声音依然清冷,带着几分生硬的感觉。   “如此甚好,不知在下有没有荣幸请曲姑娘上楼喝杯茶?”   “不必了,天色已晚,梅阁主早些歇息吧。”   “哎呀,曲姑娘真是相当不给在下面子呢。”梅傲寒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   “如此……便叨扰了。”曲清商似乎运了运气,终于没有能够拒绝。   “对了,曲姑娘可还记得盛宝华?”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往楼上而去,梅傲寒忽然又问了一句。   盛宝华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自然记得。”曲清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江湖传言盛宝华盗了盟主的秋水集畏罪潜逃,不知曲姑娘对此事怎么看?”梅傲寒又问。   “无风不起浪,江湖传言也未尽是必空穴来风。”   布帘子后面,盛宝华磨了磨牙,真是好一个无风不起浪。这算什么,自投罗网么,她还在想着要怎么去见曲清商呢,结果她自己一头撞进来了。   站在盛宝华身侧的财如命则是紧紧皱起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明白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四人行   没有理会在身后念叨着“和气生财”的财如命,盛宝华掀开帘子,刚巧看到曲清商消失在二楼拐角处的背影,她一脸平静地坐在原先的位置。   “我想吃鱼片粥。”盛宝华扭头,看向在一旁伺候的招财。   招财正期待着表现,一见有了机会,立马颠颠地跑进了厨房,“姑娘真是好口福,正好炉子上煨着呢,您稍等~”   那厢,进宝也来上菜了。   大约是有财如命坐阵的缘故,菜色比之前丰富许多,而且一看就是新做的,盛宝华的一眼便注意到了绿油油的菠菜丸子。   坐在盛宝华身边的财如命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然后便见盛宝华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上了那盘菠菜丸子,眼睛还闪啊闪的,忙笑容可掬地将那盘菜往盛姑娘跟前推了推,“这道菜是时令鲜蔬,叫翡翠丸子,尝尝看?”   盛宝华回头冲几如命森森一笑,“我很喜欢。”   财如命小心肝一抖,觉得盛姑娘那笑实在渗人得很。   “姑娘,鱼片粥来啦~”招财端了一碗卖相极佳的粥出来,殷勤地放在盛宝华面前,然后冲自家掌柜狗腿一笑,一副您的心事我都懂的模样。   财如命莫明其妙地看他一眼,也觉得如果哄得了盛宝华将心思摆在吃食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赞许地冲招财和进宝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四只眼睛里尽是暧昧和欢喜,看来老板娘指日可待!   财如命将视线调回盛宝华身上,便见盛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碗鱼片粥,神色复杂之至。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盛宝华将那道翡翠丸子整盘端了起来,又端了那碗鱼片粥,起身便走。   “……喂,你去哪儿?”财如命颤巍巍地喊。   “放心,我不会连盘子都吞掉的。”盛宝华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便一手端着翡翠丸子一手端着鱼片粥,继续往外走。   楼上,不知道梅傲寒和曲清商说了什么,曲清商正铁青了脸走下楼来。   财如命看着曲清商寒着一脸俏脸走出了客栈,再想想端了一盘子菠菜丸子和一碗鱼片粥不知道跑去哪里的盛宝华,不由得头痛。   月色凄迷,曲清商走出客栈,抬头望了望刀锋似的冷月,有些心神不宁。刚走了两步,一只野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她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野猫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又窜进了巷子里。   她被吓了一跳,莫名的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喵……”又是一声猫叫,接着,又是几声猫叫。   夜色中,好多绿莹莹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曲清商吓得后退几步,再定神一看,竟是好多野猫聚在了一起,她咬了咬唇,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准了那只不知死活窜到她脚边的野猫,狠狠挥剑斩下,猫儿惨叫一声,似乎被伤到了,逃得无影无踪。   被吓到的野猫们也都四散逃开,曲清商握着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然后又嗤笑了一声,她在怕什么?杀人放火尚且不怕了,难道还怕报应不成?   “啪啪啪。”有人在暗处拍手。   曲清商沉下了脸,“谁?!”   “鱼片粥……很香哦~”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曲清商一下子白了脸,她真的闻到了鱼片粥的味道,那一股奇异的香味直往她的鼻子里钻,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不要装神弄鬼,出来!”她咬牙,厉声喝斥。   “装神弄鬼?”那声音带着刻意的天真,听得人头皮发麻。   曲清商便见眼角处红影一闪,背着光,竟依稀是一个绯衣少女。   “江湖第一美人曲姑娘,好久不见呀~”那绯衣少女森森一笑,恰巧转身,让月光照在了的脸上。   随着那因微笑而微启的双唇,有绿色的汁液从口中涌出。   “……绿颜?”曲清商惊疑不定,在看清那个少女的面容之后,她惊恐万状地瞪大眼睛,“盛宝华!”   “湖水很冷啊……”盛宝华弯了弯唇,似哭非笑,向着她伸出手来,“不如你来陪陪我?”   夜色下,曲清商尖叫一声,忘记自己尚且身负功夫,如寻常女子一般尖叫着转身就跑。   看着那仓惶逃跑的身影,盛宝华抬袖抹了抹吐到下巴上的菠菜汁,嫌弃了一下自己,“噫~好脏~”   再看看地上那碗鱼片粥,已经被野猫们吃得差不多了,她弯腰收了盘子,转身回客栈。   “要是她一剑刺过来怎么办。”身后,忽然响起季玉英的声音。   盛宝华扭头一看,“呀,季大侠来啦?”   “你太胡闹了。”季玉英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眸中带着不赞同,他听到尖叫声便赶了出来,正好见到曲清商仓惶逃离的一幕。   “她不会的。”盛宝华耸耸肩,“绿颜没有解药,她又是亲眼看着我死的。”   “总之,以后想做什么,你可以叫上我。”季玉英板着脸道。   盛宝华看着他,蓦然展颜,“嗯,我会的。”   季玉英愣了一下,看着那如花的笑颜,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脸上染了一抹艳丽的绯红。   下一秒,一双小小的爪子捏上了他的脸,季玉英错愕之后,竟没有避开,就这么傻呼呼给她捏住了双颊。   “我家小相公最是喜欢脸红,季公子你也是呀。”盛宝华笑眯了眼睛,“你皮肤这样白,脸红起来很漂亮哦~”   季玉英僵在原地,又怕大力推开她会伤到她,只得强自板着一脸被捏得有些变了形的脸,“放手。”   盛宝华见好就收,松开了爪子。   刚收回爪子,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敲中了她的脑袋,盛宝华怒冲冲抬头看向二楼,便见一个华衣男子正倚窗而立,月光下一张笑得十分欠揍的脸,不是梅傲寒又是谁?   “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梅傲寒挥了挥衣袖,笑逐颜开。   盛宝华磨牙,挥了挥拳头,“你拿什么东西砸我!”   “肯定不是鸡骨头哦。”   盛宝华一听,便知道这个小鸡肚肠的家伙还在记恨在白湖山庄时,她丢在他脑袋上的那根让他出了洋相的鸡骨头。那时,他因不知道,竟顶着那鸡骨头在山庄里晃悠了一天,直到最后邱大管家一脸好奇地对着他道,“呀,梅阁主,你的发簪好生别致……”   这么一想,盛宝华摸了摸脑袋,竟真是一枝发簪,簪子上还有一枚十分别致的玉坠,刚刚敲中她脑袋的,大概便是那玉坠。   盛宝华哼了一声,不打算归还了,也不再理会他,只扭头看向季玉英,“季大侠,用过晚膳不曾?不如一起呀?”   “宝宝,我也没有用晚膳~”楼上,梅傲寒喊。   盛宝华才不理他,拉上季玉英一起踏进了客栈,抬手招呼进宝多加了副碗筷。   季玉英一言不发地坐在盛宝华对面,脸上两个指头印子十分清晰,看得盛宝华心虚不已,早知他脸皮如此之薄,她便该下手轻些才对。   财如命则是看了盛宝华一眼,又瞅了瞅那两个空了的碗盘,再联想客栈外刚刚那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一时三人无语。   进宝拿了副碗筷来放在季玉英面前,有些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好好的两人世界眼见着成了三人行,看来掌柜还得再努力一把啊。   正想着,楼上一阵踢踏作响,便见一袭绣花锦袍的梅傲寒从楼上冲了下来,见桌上坐着三个人,摆了三副碗筷,不由得看向盛宝华,幽幽地道,“宝宝,你好无情呀。”   盛宝华白了他一眼,没有心情搭理他,低头喝汤。   财如命见他贵为一阁之主,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饭总是不妥,又本着来者是客,有钱为何不赚的念头,招呼进宝又添了一副碗筷。   盛宝华也没有表示反对,只低头呼噜噜喝着汤,然后抹了抹嘴巴抬起头,“进宝,这顿饭记在梅阁主帐上。”   原本怨念着三人行变四人行的进宝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看着盛宝华的眼光也多了几分崇敬的意思,果然不愧是大掌柜看中的姑娘!   夜市   因为盛宝华被财如命一碗汤弄得睡过了头,秦罗衣便替盛宝华去慕容府打探消息了。一直到掌灯时分,秦罗衣和袁暮才从慕容府回来,一回来便钻进房中去找盛宝华,结果扑了个空,问过趴在门边上的进宝,才知道盛宝华是被梅傲寒拖出去逛夜市了。   “秦姑娘呐,你要劝劝盛姑娘,挑男人得有眼光,像梅阁主那种一看便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男人是靠不住的,男人要长得那么漂亮作甚?再说年纪,年纪大一点也无妨嘛,我打听过了,盛姑娘今年十六,我们家掌柜也不过三十岁刚出头,再说了,男方年纪大点才知冷知热晓得疼人嘛,还有,都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跟着个江湖混混有什么好,虽然那位是个阁主,充其量也只是个大混混,怎么比得我们大掌柜,有房子有马车还有产业,嫁过来自是吃喝不愁生命无忧……”进宝倒了杯茶给秦罗衣,便开始叭啦叭啦。   秦罗衣听得头晕眼花,只觉得这个小伙计不去做媒婆委实太过屈才了。   盛宝华愿意和梅傲寒一起去逛夜市,主要是被这个家伙舌灿莲花所打动,想一睹归休城的繁华夜市。   事实上,归休城的夜市也的确很有看头。   盛宝华这个从山寨里出来的土包子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夜市,之前虽然从宝云山一路跑到凤仙镇,可是总以赶路和找人为主,而且一般孤身一人她是绝对不敢走夜路的。   此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再看看周围的小摊小贩,不由得目不暇接,十分惊奇。   “只有这在慕容家管辖的归休城里才能看到这么繁体的夜市哦,因为没有宵禁~”梅傲寒尽职地解说,再看看盛宝华左右张望的好奇样子,不由得发笑。   “公子,买枝花给这位漂亮的小姐吧。”一个小男孩挤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篮子的花。   梅傲寒从善如流,掏了碎银子出来买花。   盛宝华愣愣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鲜艳花朵。   “感动么?”耳边,梅傲寒的声音响起。   盛宝华抬头看他一眼。   “感动的话,不如随我回紫玉阁当阁主夫人吧。”梅傲寒施施然提议。   盛宝华继续看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   “……唔,要是不乐意的话,不如我随你回宝云山去当压寨相公?”梅傲寒换了个提议。   “有钱买花,不如去买个烧饼来吃。”盛宝华翻了个白眼,摇了摇手里可怜兮兮的花朵,“这东西能吃吗?能穿吗?”   所有的风花雪月一瞬间冻结,风度翩翩的梅阁主傻眼,怎么会……用这一手哄女孩子从来没有失过手喂!   看着梅阁主吃憋的样子,盛宝华姑娘舒爽了,开开心心地捧了花儿继续逛夜市。   梅傲寒只得摇头失笑,抬脚跟上。   “你很讨厌曲清商么?”两人肩并着肩,梅傲寒问。   “讨厌,非常。”盛宝华姑娘十分诚恳地回答。   “你很喜欢慕容云天么?”梅傲寒又问。   盛宝华专心看一旁卖玉器的小摊,仿佛没有听到。   “慕容云天有什么好呀,做大事的男人最是冷心无情了,我又比他俊俏,又比他晓得疼人~”梅傲寒自我推销。   一句做大事的男人最是冷心无情让盛宝华稍稍顿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小胡子叔叔也说过,他还说,像阿爹那样可以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傻瓜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如果有第二个,便一定值得托付终生。   “你会为了喜欢的人放弃权势?”盛宝华扭头看他。   梅傲寒怔了一怔,然后眯起眼睛微笑,“我会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一切。”   盛宝华没有接话,继续往前走,然后忽然笑着指指前面挂满了彩灯的楼阁,“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   “哎呀,那里面的花魁一定非常漂亮吧!”   “嗯~”梅傲寒摸了摸下巴,“这家的花魁可是归休城数一数二的。”   盛宝华立刻眼睛亮闪闪地跑了过去,刚到门口便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这里可不是小姑娘来的地方!”   盛宝华鼓了鼓腮帮子,又嘻嘻一笑,扭头指了指跟在她身后的梅傲寒,“那是我们家老爷。”   “哪有带着丫头逛青楼的老爷?”其中一个大汉表示怀疑。   “那是我们家老爷的嗜好!”盛宝华昂起脑袋,一副有钱是大爷的模样。   梅傲寒似笑非笑地看了盛宝华一眼,抬脚踏进了青楼。   盛宝华头一回见着这么多涂脂抹粉,衣着单薄的漂亮女人,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来来往往,原形毕露的男人,不由得叹为观止。   “这位爷里边请呀~”随着一阵香风袭人,一个粉衣的漂亮姑娘迎了上来。   梅傲寒淡定一笑,侧头看向盛宝华,却见她眼也不眨地仰着脑袋看向二楼,二楼栏杆处坐着一个仅着肚兜单裤的姑娘,那姑娘身旁还坐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那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姑娘一阵娇笑,动作便愈加的不堪起来。   盛宝华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一黑,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看够了?”梅傲寒含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还没。”盛宝华企图拉下他的手继续看。   “非礼勿视呀。”梅傲寒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来迎客的粉衣姑娘“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这位姑娘好生有趣。”   “见笑了,调皮得紧。”梅傲寒微微一笑,一手仍捂着盛宝华的眼睛,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给我们一间清静些的房间,叫个会唱曲的姑娘。”   粉衣姑娘收了银子,便笑盈盈地将他们引上楼去。   盛宝华一路被捂着眼睛,正不满到了极点,忽然听到梅傲寒笑着轻声在她耳边道,“哎呀,猜我看到谁了。”   “你捂着我眼睛,我怎么知道!”盛宝华哼了一声。   梅傲寒松了手,一手托着盛宝华的下巴,轻轻转过她的头,调整了一下视线。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隔着一扇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慕容云天。   此时,慕容云天对面,正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比起曲清商来,竟也毫不逊色。   “瞧见没有,那姑娘便是这彩衣楼的花魁。”梅傲寒在她耳边轻声解说,“慕容家主真是艳福不浅呐。”   盛宝华没有吱声。   原来……带她来看夜市,便是打着这样的心思啊。   梅傲寒稍感疑惑,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扣在怀中的少女。   盛宝华推开他的手,轻轻笑了一下,“梅阁主费心了,其实就算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我也没有打算再继续纠缠下去。”   梅傲寒一愣,随即又笑,竟是坦然承认,“哎呀,总算不枉我一片苦心~比起这慕容家主,其实我才是宝宝压寨相公的最佳人选呢~”   盛宝华抬头看了他一眼,大大的眼睛里一片清透,“不要把人当笨蛋。”   梅傲寒笑意微微一僵,“宝宝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一个男人会带自己喜欢的女人去逛青楼,这是你今晚最大的败笔。”盛宝华说完,转身就走。   只留下梅傲寒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如坠梦中   夜风很凉,盛宝华站在彩衣楼门口吹了一阵冷风,觉得头脑才清醒些。   “生气啦?”梅傲寒追了出来。   盛宝华转过身,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我若问你为什么要安排刚刚那个巧合,你肯定不会回答我的对吧。”   梅傲寒一脸的委屈地看着她,摇头叹息,“宝宝不好玩了。”   盛宝华捏了捏他的脸,“揭人疮疤不厚道,开玩笑也有要节制。”   回到悦来客栈时,秦罗衣在房中等她。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秦罗衣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大概吹多了风。”盛宝华在她怀里蹭了蹭。   “我听进宝说,你跟梅傲寒出去了?”秦罗衣试探着问。   “嗯。”盛宝华点点头。   “你跟梅傲寒……”   盛宝华摇了摇头,“那个人太复杂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秦罗衣摸了摸她的脑袋,犹豫了一下,才道,“今天我去了慕容府。”   “嗯。”盛宝华轻应,仍然腻在她怀里。   “今天慕容云天当众替你澄清了秋水集的事情,他说秋水集被盗一事绝对与盛宝华无关。”   盛宝华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曲清商的脸当时都绿了。”秦罗衣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原来慕容云天也没有那么可恶嘛,还知道要替你洗刷冤屈。”   盛宝华也笑了起来,“秦姐姐,你说让一个人不痛快,要怎么做才好?”   “当然是抢了她最喜欢的东西,再当着她的面狠狠丢掉!”   盛宝华愣住。   “唔,是不是太坏了……”秦罗衣眨眨眼睛,有些害羞。   盛宝华点点头,“简直是坏透了啊。”   秦罗衣瞪她。   “不过我喜欢。”盛宝华嘿嘿一笑。   与此同时,刚从彩衣楼出来的慕容云天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冷。   彩衣楼也是慕容府的产业,花魁清歌是慕容月瑶的人,她几天前便递了帖子到府中,还附上了彩衣楼的地契和……苍颜阁的秘密。   这个女人,不可小觑。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疲惫,慕容云天刚踏进院子,一个独臂的男子便迎了出来。   “什么事?”按了按额头,慕容云天问。   独臂男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曲姑娘送了梅阁主回来之后,有些怪异。”   “怪异?”慕容云天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慕容云天点点头,转身走向曲清商住的院子。今天席间有人再度提起白湖山庄秋水集被盗的事情,曲清商仍是一副语焉不详,引人误会的说辞,将话题引向了盛宝华,他终是没有按捺得住,开口替盛宝华辩白。   无论如何……怎么能让她在死去之后,还背着那样的罪名。   如今慕容月瑶虽死,但这府中仍有他不少的耳目需要一一清理,曲清商他尚有更大的用场,眼下……还是需要安抚一番。   不过……有些事情,倒是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唇角微微勾起,他笑得有些凉薄,盛宝华的仇,他自是记下了。   虽然听到禀报说曲清商受了惊吓,但慕容云天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一路踏着血腥往上爬的曲清商,又曾怕过什么。   因此踏入她院门时,听到里头一阵杂乱,还是有些惊讶的。   拉住一个捧着茶壶匆匆跑过来的使女,慕容云天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使女抬头一看,见是慕容云天,吓得跪倒在地,“是曲姑娘……曲姑娘受了惊吓,奴婢是奉命去拿定惊茶的。”   “惊吓?”是什么惊吓可以让曲清商吓成这样?   “奴婢不知,只是曲姑娘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盛宝华……”   慕容云天脸色立刻变了,他大步走进曲清商的房中,便见几名使女正手忙脚乱地点着蜡烛,房中已经燃着数十只蜡烛了,照得房间里亮如白昼。   曲清商站在房中,苍白着脸,一手紧紧握着已经出鞘的剑,鬓发有些散乱,“盛宝华!我才不会怕你!你活着我都不怕,何况已经死了!再拿些烛火来!”   慕容云天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阵,才淡淡道,“这是怎么了?”   曲清商猛地转身,剑尖直指慕容云天。   慕容云天抬手夹住剑尖,挑眉,“想杀了我?”   曲清商这才看清来人,吓得手一抖,手中的长剑“咣”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三公子……”然后猛地醒悟过来,低下头,“家主。”   “发生什么事了?”慕容云天看着她,问。   曲清商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将见到盛宝华的事情告诉他,又觉得今天晚上这事情实在透着股诡异。   “嗯?”   “我……我送梅阁主去悦来客栈的时候,见到了……盛宝华。”曲清商咬牙,低声道。   慕容云天一怔,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才淡淡道,“又在说什么疯话。”   “也许……是我看错了。”曲清商勉强一笑,“让家主挂心了。”   慕容云天点点头,看了看房中的使女。   曲清商会意,忙遣退了她们。   “家主?”曲清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掩不住的恋慕和惧意。   “你知道苍颜阁么?”慕容云天坐下,随手倒了杯茶。   曲清商眼睛一亮,“清商知道。”   江湖之中有一庄二府三阁之说,苍颜阁便属三阁之一,身为前任家主慕容月瑶的心腹,她自然知道那苍颜阁也是慕容家的产业,一向都是由家主派遣最信任的人掌管。   江湖之中没有人知道,前一任苍颜阁阁主便是彩衣楼的花魁,清歌。   “今后,苍颜阁阁主,便是你了。”慕容云天淡淡道。   曲清商脸上难掩喜色,“清商定不负家主信任。”   她……是慕容云天最信任的人。   这个认知令她雀跃。   安抚了曲清商,慕容云天起身回房,房中一个仆役使女都没有,他习惯安静,也不喜欢身侧有人。   那会令他不安。   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阵,他点燃了烛火,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书案,书案上摆着一只小小的木匣。   站起身,他走到书案边,伸手细细地摩挲着那木匣,许久,才打开。   然后愣住。   匣中空空如也……   木簪不见了。   木簪是十年前盛宝华送给慕容月瑶的“定情信物”,但慕容月瑶惯用玉簪,又被“压寨相公”那惊世骇俗的四个字吓到,便转手将那木簪丢给他了。那木簪样式古朴,他十分喜欢,一用就是十年,谁也不曾料到十年后盛宝华会来找她的压寨相公,并且在悦来客栈因那木簪而将他错认为当年救她的人。   可是睹物必然思人,他不忍再用,便收入匣中,怎么会……竟是不见了。   当夜,慕容家主大怒,慕容府上上下几百仆役彻夜未眠,寻找家主丢失的木簪,未果。   遗失用了十年的木簪,慕容云天在房中坐了一整夜。   坐在府中也是心绪难宁,他干脆换衣出府,无意识间竟是策马走到了悦来客栈门口。   天刚蒙蒙亮,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他一个人站在悦来客栈门口,清晨的雾气沾湿了他的眼睫。   许久,他垂下头,低低地笑。   他是怎么了?   只因为曲清商昨夜说在这里见过盛宝华,他竟异想天开地走到了这里。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盛宝华从这里走出来?   明明……她已经死了啊。   他亲眼看着她死的,他还亲手弃了她的尸。   然后……害她尸骨无存。   这样的他……这样的他……   就算盛宝华真的死后有灵,也必是不肯再见他的吧。   所以,他在期待什么呢?   牵了马,他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许是到了客栈开店的时间,慕容云天的脚步并没有停。   “盛姑娘,怎么起得这样早?”进宝讶异地看着打着哈欠走出来的盛宝华。   慕容云天的脚步顿了一下。   “做了个噩梦。”盛宝华揉揉眼睛,咕哝。   听到熟悉的声音,慕容云天竟是颤了一下,不敢回头。   ……是她吗?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调……   他的心高高提起,却迟迟不敢回头。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竟是不敢去看一眼,不敢去验证。   “噩梦总归是梦,醒了就好。”进宝笑着道,“不如给姑娘煮些安神汤吧。”   “嗯,谢谢你啊,进宝。”盛宝华点点头,乖巧地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进宝摸摸脑袋,嘿嘿一笑,说不准哪天就成老板娘了,拍马屁也要趁早。   盛宝华伸了个懒腰,跨出门槛,一眼便见到僵在门外的那个牵着马的身影。   怔怔地看着那背影,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她终是调回了最平静的表情,作出惊讶的语调,“咦,大侠?”   慕容云天缓缓转过身,便看到站在晨雾中的绯衣少女正惊讶地看着他。   “宝宝……”他喃喃。   如坠梦中。   我喜欢   她站在客栈门前,与他不过十步的距离,他却突然不敢上前。   盛宝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视线在他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扫了一遍,碧玉发簪在那发髻间格外醒目。   然后,她笑着扑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侠大侠,我可找到你了。”   他愣愣地低头看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你……”   她居然……还活着。   她还活着……   原来一片黑暗死寂的心突然鼓躁起来,眼前一切都成了虚无,只有那一个笑盈盈看着她的少女,汹涌而来的狂喜快要将他淹没。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怔怔地看着她,伸手触上她的脸颊,脸上的肉少了些,触感真实而温暖,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她浑身冰凉的样子,手一颤,猛地缩了回去。   她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笑嘻嘻地拉住了他的手,“大侠,你为何要不告而别啊?”   “不告而别?”他仍是看着她,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维能力便已经退化为零。   “嗯,大概是因为发病的原因,中间有段记忆模模糊糊的,然后等我回白湖山庄去找的时候,盟主爷爷就说你已经回归休城了……”她嘟了嘴巴,一脸的委屈,“你总是丢下宝宝一个人,总是这样。”   没有去探究她口中那段模糊的记忆,也不敢去探挖,他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道歉,下次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嗯!”她笑着蹭了蹭他的手臂,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天真可爱的表皮下,她灵肉分离地扯了个鬼脸,再相信你我就是猪,天字第一号大蠢猪,被进宝剁了煮汤喝。   抿了抿唇,他解释,“因为大哥突然过世,所以我才匆匆赶回来的。”   “不要难过。”她摸了摸他心口的位置,“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他眼睛闪了一下,“慕容月瑶。”   慕容……月瑶……   盛宝华垂下脑袋,果然……   “你……特意来归休城找我的?”耳边,他轻声问。   “嗯。”她点点头,然后哀怨地看着他,“大侠,我身上的盘缠用得差不多了,悦来客栈太黑了,房钱又贵得吓人,膳食又差……”   她拼命地抹黑悦来客栈,听得躲在门外的财如命咬牙切齿。   “既然来了归休城,便随我回去吧。”   “真的?”听到他的话,她十分讶异,他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她缠着他的么?他不是一直都想让回宝云山的去的么?怎么竟会这样好说话,简单地同意她入住慕容府?   “为什么这样惊讶?”见她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慕容云天心里有些涩,难不成她以为他会不管他,由她一个人待在客栈么?   “唔,宝宝以为,大侠不喜欢宝宝缠着你……”盛宝华扁扁唇,说得无限委屈。   此时,盛宝华姑娘的心理活动如下:就这样简单同意了她入住慕容府?她本来还准备了苦肉计呢,派不上用场真可惜~   “我喜欢。”   “欸?”盛宝华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幻听了。   “我喜欢你缠着我。”慕容云天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羞涩,毕竟从小一直在尔虞我诈中阴暗着长大的慕容三公子这是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剖析自己的内心。   在他以为她已经死去的日子里,他从来不敢想如果她没有死,他会怎么对待她,因为只要这样一想,他便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是现在,她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她还会对着他笑。   他便确定了一件事,他想对她好,疼宠呵护她,让她每天都这样对着他笑。   可是也正因为他垂着眼帘,才没有看到盛宝华此时如同调色盘一样精彩的表情。   如果这句话他一早告诉她,她绝对会对他死心踏地,只是……盛宝华想起那个夜晚,她一个人孤独地湖水中漂流了一夜,又被冲下瀑布,差点死无全尸的凄凉。   果然,他是因为愧疚吧。   盛宝华撇了撇唇,还会愧疚,这个男人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   “盛姑娘……”一个声音自角落里幽幽地响起。   正在阴暗着的盛宝华姑娘吓了一跳,回过头便见到财如命一脸死不瞑目地看着她,“阿命,你干什么躲在门后面!”   “房钱……”他伸手。   想起刚刚抹黑客栈的话,盛宝华姑娘嘴巴抽搐连连,房钱她付了付了!足足一颗夜明珠啊啊啊!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房钱没付清,盛姑娘哪儿都不能去……”他幽魂一样锲而不舍地要盛宝华姑娘为她自己的言论付出代价,哼,也不看看他是谁,他是全国连锁悦来客栈的大掌柜,还从来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讨到好处去!   正纠结着,财如命掌心一沉,低头看时,一块足足的赤金,他的眼睛立刻泛出光来,喜孜孜地放在嘴里咬咬,真的。   “够么?”慕容云天淡淡地道。   “还差一点。”财如命立刻收回垂涎三尺的模样,摆出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死样子。   盛宝华看了看冤大头慕容云天,默默撇过头看向财如命,喂喂,见好就收哇,能够在慕容大侠心里值一块金子她已经很惊讶了,不要害得她进不了慕容府的大门!   财如命冲她挤了挤眼睛,有便宜不占是笨蛋,冤大头送上门都不斩完全不符合他一惯为人处事的原则。   盛宝华眯了眯眼睛,磨了磨小牙,表惹我,惹急了我咬你。   你来咬啊来咬啊~财如命一脸的大无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来咬啊~   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地在他面前大肆上演心理沟通,慕容云天上前一步挡住盛宝华,将整个钱袋丢进财如命怀里,然后拉了盛宝华便走。   财如命掂了掂怀里钱袋的分量,再看看绝尘而去的慕容云天和盛宝华,默默转身去马厩拿了胡萝卜喂闪电,“闪电啊,你家主人又把你忘记了,不用管她,大掌柜我罩你,尽量吃不用客气。”   失而复得   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将雾气驱散,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慕容云天干脆放缓了手中的缰绳,由着马儿慢慢地溜达。身前坐着的少女正好奇地左顾右盼,一刻不得安份,他低头,正好可以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原本沉寂的心有了温暖而饱胀的感觉,他微微收拢了手臂,圈住怀中的少女。   不是谁都能遇到这样失而复得的幸运,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老天爷是厚待他的。   与慕容云天共乘一骑,正坐在他身前的盛宝华此时也是心潮澎湃得很,因为她忽然摸不准慕容云天的心思了,一个向来外表温和骨子里其实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突然之间变得这样和蔼可亲起来,着实令她心里发毛。   本来之前她是打算就这样窝窝囊囊地回宝云山去,只是听到曲清商下毒不算,居然还污蔑她偷了秋水集,这才气不过,一路风风火火杀到归休城。但关于江湖传言盛宝华盗了秋水集畏罪潜逃的事情,因为慕容云天的澄清,再加上盟主王景言也没有追究,便这样不了了之了。而且这些盛宝华也没有太过困扰,因为在那个传言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还在山谷里待着,等她好不容易摸到归休城,人家慕容云天又不知道抽得什么风,突然就给她澄清了,搞得她现在一拳头打在绵花上,很不得劲。   在这之前,她想了很久再见慕容云天的情形,只是当她刚刚在客栈门前真的见到他时,她便下意识选择了最方便快捷平和舒适的一种……   在盛宝华的胡思乱想中,马儿停了下来。   “宝宝,到了。”慕容云天翻身下马,伸手来接她。   盛宝华猛地回过神来,扶着他的手跳下了马,然后打量了一下慕容府宅,点点头,“很威武,不过不如飞天寨大。”   慕容云天失笑,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下人,他侧头看向盛宝华,“进去吧。”   盛宝华点点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想着待会儿八成会遇到曲清商,她窃笑着偷偷拉住慕容云天的衣角。刚刚捏到他的衣角,她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盛宝华的嘴角垮了下来,本想着他是不允许她拉着自己衣角的时候,没料到他居然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将她领进了府门。   盛宝华小心肝儿一颤,偷眼瞧他,一头撞入他温柔如水的眸中,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地别开眼睛……   果然还是好诡异碍……   温柔如水的慕容云天……这个词组怎么看都很诡异……   “怎么了?”慕容云天见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不由得好奇道。   “啊哈哈……没什么……”盛宝华打哈哈,然后眼睛猛地定住,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正在院中武剑的身影,天真无邪地问,“咦,曲姑娘怎么在这里?”   慕容云天猛地一顿,回头看向正拿院子里花花草草出气的曲清商。   曲清商昨夜做了一宿的噩梦,一大早起来想找慕容云天却又被告知家主已经出府,而且又听闻昨天府里为了那只木簪闹了一夜,心里愈发的不快,拔了剑便一通乱舞。   “曲姑娘早啊~”盛宝华十分有礼貌地扬声问好。   正飞身一个腾跃的曲清商“砰”地一声跌坐在地,她煞白着脸回过头,便看到站在慕容云天身后正对她咧着嘴巴笑的盛宝华,那个昨天夜里在噩梦中纠缠了她一整晚的盛宝华!   “大侠,曲姑娘跟你很熟么?”盛宝华眨巴着眼睛,看向慕容云天,在白湖山庄的时候,他们可是避着旁人来往的,如今在慕容府里遇到她,这样的开场白比较自然吧。   “曲姑娘是苍颜阁主,特意来参加我大哥葬礼的。”慕容云天淡淡地道。   曲清商的脸更白了,她瞪着盛宝华,一脸的不敢置信,明明她中了绿颜已经死了,怎么可能……   “哦。”盛宝华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走到曲清商身边,“曲姑娘好久不见埃”   曲清商看着眼前这张吓了她一整晚的脸,握着剑的手忽然一抖,不受控制般直接刺向盛宝华。   盛宝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慕容云天已经掠身上前,一手将盛宝华带入怀中护住,一手将曲清商手中的剑折成两断。   曲清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剑,只听得耳边慕容云天的声音森冷入骨,“曲阁主,你准备对我的客人做什么。”   她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视线定格在盛宝华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神经质地看了看地上的影子。   很好,不是鬼,是人。   是人就好。   她怕鬼,可是对付人,她有的是本事。   她本事杀她一回,自然有本事杀她第二回,她倒要看看盛宝华究竟有几条命!   “曲姑娘的眼神好可怕。”盛宝华皱了皱眉,嘟起嘴巴抱怨。   慕容云天轻轻拍了拍盛宝华的肩,“那么早起来,还没有用早膳吧,我带你去吃?”   仿佛为了响应慕容云天的话,盛宝华的肚子立刻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然后她摸了摸肚子嘿嘿一笑。   “走吧,府里的厨子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主动牵起她的手,慕容云天笑了一下,带她直接往府里走。   怨毒的视线紧紧缠着盛宝华的背影,美丽的脸孔扭曲起来,曲清商不明白,盛宝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到底哪里比她好。   已经走出几步的盛宝华突然回过头,咧开嘴巴冲她一笑,满眼都是挑衅。   曲清商一怔,猛地醒悟过来,她追上前拦住他们,“昨天夜里你故意扮鬼吓我?1   盛宝华眨巴了一下眼睛,满脸都是无辜,“扮鬼?”   “休要装傻!你明明知道是我下的毒,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要装得若无其事一样?你到底有什么目的1   “曲阁主1慕容云天冷声喝斥。   “家主!她明明都记得!她是回来报仇的1曲清商尖声叫道。   慕容云天一怔,侧头看了盛宝华一眼,盛宝华正纠结着一张包子脸,满脸都是委屈。   “曲阁主,苍颜阁事务繁多,我便不再留客了。”收回视线,慕容云天沉声道。   曲清商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云天,“家主……”   盛宝华揪揪慕容云天的衣袖,“报什么仇呀?曲姑娘在说什么?”   慕容云天侧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曲阁主说笑呢,不必在意。”   “哦。”盛宝华点点头,“我肚子饿了。”   “那便去用早膳吧。”   “好。”   试毒   精致的糕点和小菜一样一样摆上桌子,盛宝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很没出息地吸溜了一下口水。站在一旁伺候的丫环古兰手一颤,忍不住瞪了一眼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乡土气息的蠢丫头,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世面。   古兰一向自诩着很是见过一些世面,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可是堂堂慕容府的大丫环,跟一般大户人家的丫环是不好比的,更何况她还懂些功夫。最重要的是,她娘是有些来头的,她娘叫碧云,是这府里的老人,曾经是慕容云天母亲的贴身丫头,慕容云天母亲去世之后,又一直跟在慕容云天身边伺候,所以自从慕容云天当了家主之后,府里的人都敬她三分,隐隐有管家的气势了。   虽然鄙视着这乡下丫头,不过毕竟是家主带进门的,又在家主面前,她自然也不好怠慢,小心谨慎地泄了蜜茶,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   门口一阵香风浮动,已经换了一身水青色绣花长裙的曲清商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全然不见刚才的苍白狼狈凶神恶煞,看得盛宝华啧啧称奇,瞧着这江湖第一美人的变脸功夫真真是出神入化。   站在一旁的古兰悄悄地看了曲清商一眼,她平生最敬佩的便是曲清商曲姑娘了,又漂亮又能干,武功又好,更何况前任家主和现任家主都对她予以重任,说不定还是未来的家主夫人。   “昨晚做了一宿的噩梦,刚刚失态,让盛姑娘见笑了。”曲清商看着盛宝华温温婉婉地道,如同在白湖山庄初见一般,好似刚刚院子里那个拿着剑要杀盛宝华的人不是她似的。   “原来是这样啊。”盛宝华也十分配合着一脸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又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知道曲姑娘是否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呢?”   曲清商眼角一抽,笑道,“盛姑娘说笑了。”然后自自然然地坐了下来,“我也还没有用膳,不知是否介意一起?”   “介意啊。”盛宝华点点头,见已经坐下的曲清商一脸尴尬,然后又笑了起来,“我在说笑呢,一起吃吧,这么多东西吃不完多浪费,大侠,哦?”   一直沉默着坐在一旁的慕容云天淡淡地“嗯”了一声,遣退了一旁的伺候的古兰。   盛宝华笑眯眯地端了跟前的蜜茶往唇边送,还没有尝到味道,慕容云天忽然伸手截走她已经送到嘴边的蜜茶,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又还给她。   盛宝华讶异地看他一眼,再看看已经被他用过的茶杯,有些纠结地放下,伸手拿起碟子里的包子,刚张大嘴巴准备咬下去,忽然一双大手伸出来将那包子截走,盛宝华闭上嘴巴,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胖胖的大包子被他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反手还给她。   盛宝华纠结地看着手里那缺了一边的包子,鼓了鼓腮帮子放下,不死心地继续朝着碟子伸爪子,这回她拿了一个小汤包,美滋滋地用筷子夹起,哼哼,这么小,看你怎么咬。   还没有尝到鲜美的味道,一只汤勺伸了出来,从她筷子里劫走了那只汤包,然后某大侠在盛宝华囧囧有神的注视下,将那汤包咬了一小口,吸光了汤包里的汤,然后又将那汤包丢回了盛宝华的碗中。   盛宝华暴走了,现在是怎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这么小气就不要装大方说要请她吃早饭啊!   看着盛宝华瞪圆一双因为愤怒而亮晶晶的眸子,鼓着腮帮子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慕容云天嘴角一扯,闷闷地笑了一声,复而低头默默地将那杯他喝了一口的蜜茶和放着那被他咬过的大包子以及小汤包的碗向她面前推了推,“不是饿了么,吃吧。”   坐在一旁的曲清商咬着苍白的唇,脸色变得铁青。   盛宝华忿忿地看着那被染指过的食物,在面子骨气吃口水以及饿肚子之间做了一番衡量,最后决定放下面子和骨子,反正吃口水也毒不死人,便伸出爪子弱弱地吃包子。   微笑地看着盛宝华松鼠一下抱着包子狠狠地啃,泄愤似地将那包子啃得面目全非,慕容云天的心情忽然明亮起来,他笑着低头将桌上的食物统统染指过一遍,并且随手将染指过的食物丢进盛宝华的碗里。   盛宝华一旁啃包子一边默默在内心泪流满面,这也太悲催了,就算施舍给乞丐也不能这样碍……   丫太混蛋太腹黑了,她以前怎么就眼睛糊了鸡屎似的看上他了呢?这真是个大问题。   正在慕容云天不亦乐乎地染指着桌上的食物时,管家走了进来,“家主,龙吟剑主人季玉英求见。”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季大侠?”然后忙放下手里的糕点,“他来找我的么?”   管家犹豫了一下,看了慕容云天一眼,“他提到了一位盛宝华姑娘。”   “哎呀,果然是来找我的。”盛宝华起身跑了出去。   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慕容云天眉头一皱,也站了起来。   “家主,你为什么这样护着她。”一直坐在一旁当壁花的曲清商忽然出声。   慕容云天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刚才是在给她试毒么?!你怕我再下毒害她?”曲清商站起身,有些激动地看着他大声道。   “知道就好。”慕容云天没有否认。   “你……”曲清商抖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明知道她是回来复仇的,对不对?就算现在你待她再怎么好,她也不会感激你的!你要留着这样的隐患在身边么?这完全不像你了!”   “什么时候,我给了你质问我的权力?”慕容云天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曲清商咬住唇,眼泪一瞬间掉了出来,“我为你背叛了大公子,你完全不了解我的心么?”   “我了解,所以我给了你苍颜阁。”慕容云天淡淡说完,走了出去。   曲清商跌坐在地上,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间缓缓流出。是,她是想要权势,她想要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都在她的脚下,她想要足够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可是这些……这些大公子都给了她碍……   她为他背叛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大公子,因为她想要慕容云天的眼睛里有她,可是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别人!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为什么……   缓缓放下手,被泪水浸染过的漆黑眼睛里染满了怨恨,盛宝华为什么没有死?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还要回来!她捏紧了拳头,修得尖锐整齐的指甲刺入掌心,既然你敢回来,我便敢再杀你一回!   谁也夺不走我的东西!   有杀气   盛宝华一路跑进大厅,果然便见一身青衣的季玉英正背着他的龙吟剑站在客厅里。   “季大侠,你怎么来了?”   季玉英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跑进来的盛宝华,昨天夜里他的信鸽终于飞了回来,可是他一直在查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之前在凤仙镇悦来客栈找到盛宝华的时候,她对自己消失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不肯直言。他觉得这其间定有古怪,可是却一直查不出来,他直觉此事与慕容云天脱不了干系,否则一直缠着他的盛宝华不可能那么干脆地就说不要他了。   可是当他一大早起来,却听到财如命说盛宝华已经跟着慕容云天回了慕容府。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感觉自己莫名的一阵不高兴,管不住自己的脚,便跑了过来。在路上他仔细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最后终于想通了一点,她是他媳妇。   自己媳妇当然要自己护着,怎么能够被别人欺负了去。显然这个时候的季玉英大侠已经全然屏蔽了自己离家逃婚的事情,但此时他看到盛宝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他居然……觉得眼前这个冲着自己笑的家伙……漂亮。   他的县太爷老爹常常念叨情人眼里出西施。   莫非他他他……   季玉英摇摇欲坠,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他怎么会……   清醒一点啊清醒一点,季玉英你要清醒一点,不要被她纯良的外表欺骗啊,那张羊皮下住着一只狼啊,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吞得尸骨无存啊,她一直都是以欺负你为乐的啊,若是被她知道他就是那个县太爷公子你一定会死得很惨啊啊啊……   唔,其实被她欺负欺负也没什么啊……   摇头再摇头,季玉英你不能昏头啊。   其实她欺负起人来的样子还蛮可爱的啊……   喂喂,季玉英你傻了吧,你头壳坏掉了么……   此时,季玉英大侠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搏斗,虽然他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搏斗,可是已经被成长血泪史折腾成面瘫脸的季玉英大侠依然保持一脸平静的面瘫脸,任谁也看不出那张面瘫脸下的汹涌澎湃。   “大侠?季大侠?”见季玉英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发呆,盛宝华在他眼前挥了挥爪子,“回魂了~”   季玉英猛地回过神来,便看到盛宝华一张放大的脸,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后退一步,“你来慕容府做什么?”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一副“你不是知道的么”的表情,听到身后脚步声,她笑嘻嘻地道,“当然为了找慕容大侠啊。”   季玉英依然面无表情,“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唔,还不知道耶。”盛宝华一脸的苦恼,因为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整死曲清商。   季玉英点点头,然后看向站在盛宝华身后的慕容云天,“劳烦慕容家主替我准备一间客房,再劳烦慕容家主派人去悦来客栈取我的行李。”   慕容云天嘴角抽了抽,“难得季大侠肯赏面,在下肯定会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厢刚谈好,那边“嘭”地一声响,管家无奈的声音传了过来,“秦小姐秦小姐您慢点……我要跟家主通报一声……”   话音未落,秦罗衣已经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客厅,后面还跟着一路护驾的袁暮。   一跑进过来,秦罗衣便捏住了盛宝华的脸颊,狠狠往两边拉,拉得盛宝华的脸变了形,“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一路陪着你跑到归休城,结果你居然一声不吭地就跟慕容云天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盛宝华“唔唔”地哀叫,好不容易才推开了暴走状态的秦罗衣,“呜,秦姐姐你下手轻点……”   “那个谁,帮我准备一间……”秦罗衣趾高气扬地道。   袁暮轻咳一声。   “……两间客房”秦罗衣的声音低了八度。   管家低头窃笑。   “笑屁啊!”秦罗衣踹了他一脚。   “放肆,你是哪里来野丫头这样无礼!”吩咐着丫头准备了茶水上来的碧云刚巧看到,不由得敲了敲了拐杖,怒道。   “野丫头?你是何人,胆敢这样教训我?”秦罗衣眉一竖。   “我……”碧云语塞,虽然自三公子当了家主之后,府里人人都敬她一声碧云夫人,可是到底她仍是个侍婢。   “堂堂慕容府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礼数的侍婢?”秦罗衣早看出名堂来,抡起手里的马鞭便抽了过去。   碧云惊叫一声,手里的茶水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眼见着那马鞭便要招呼到碧云脸上,慕容云天上前一步,握住了马鞭,“秦大小姐手下留情,碧云是府里的老人,也算长辈,碧云,这是江南秦家的大小姐,向秦大小姐道歉。”   碧云怨怼地看了秦罗衣一眼,“失礼了。”   秦罗衣其实也没真想抽她,只是看她神情傲慢心生不快罢了,此时也悻悻地收了鞭子,扭头哼了一声。   就这样,慕容府里一下子住进了四个不相干的人。   慕容府很大,比起武林盟主的白湖山庄也不遑多让,盛宝华饶有兴致地在府里逛了一圈,然后累瘫在花园里不想动了,回头一看,跟着她一起逛慕容府的季玉英依然气息平稳,面无表情,白白净净一张面瘫脸。   “你不累么……”盛宝华瞅了他一眼,郁闷地问,果然还是秦罗衣有先见之明,躲在屋子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还好。”季玉英的回答十分之云淡风清。   盛宝华更郁闷了。   季玉英看了盛宝华一眼,这大热天里她在慕容府里转了接近两个时辰,可是额前半滴汗也没有,脸色非但没有热得红扑扑,还显得有些苍白,不由得皱了皱眉,想起来盛寨主说过她在被人贩子拐走的那段时间身体落下了病根,一直没有大好。此时再看看她,与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刚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又瘦了许多,一张苍白的小脸衬得那乌溜溜的眼睛愈发的大,看起来楚楚可怜。   盛宝华瞅见季玉英盯着自己瞧,忙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左右照照,然后“哎呀”惊叫一声,忙又掏出一盒大红胭脂,往脸颊上搽了搽,接着仿佛嫌那红色不够醒目似的,又厚厚地涂了一层,直把好好一张脸涂成了猴子屁股样,才满意地点点头,瞧了季玉英一眼,“漂亮不?”   季玉英嘴角连连抽搐了好几下,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飞天寨?”季玉英决定换个话题。   盛宝华龇了龇牙,“等我报了仇再说。”   “当初你说要报仇,是因为江湖谣传你盗了秋水集,可是现在慕容云天已经替你澄清了事实,为何你还执意要报仇?”季玉英顿了一下,“你要报的是什么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盛宝华垂下脑袋。   “不愿说就罢了,我既然答应盛寨主要保护你,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季玉英也不强问,而是走到她身边,背对着她蹲下身,“走吧,我背你。”   盛宝华二话不说,立马趴到了他背上,还不忘拍马屁,“季大侠,你真是好人。”   “我记得,你说你有个小相公。”季玉英走着走着,忽然蹦出一句话来。   盛宝华“咦”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发现自己趴在他背上,他看不到自己点头的时候,又应了一句,“嗯,对啊。”   “你不想嫁给他么?”季玉英似乎迟疑了一下,又问。   “这个嘛……”盛宝华思考了一下,“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不过这次回飞天寨的话,八成会跟他成亲吧。”   “成亲?”季玉英脚步顿了一下。   “嗯,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记是他还蛮可爱的呀,又弱弱小小的,什么都听我的,当初他离开飞天寨的时候我还哭鼻子了呢。”   “你……哭了?”   “嗯,以后都没有人陪我玩,给我欺负了呀,真是一想起来就伤心。”盛宝华扁扁嘴。   季玉英一头黑线。   盛宝华嘿嘿笑了一下,“如果跟他成亲的话,就让他给我生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要像我这么威武,女娃要像他那么漂亮……”   季玉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个倒头葱。   “哎呀,你小心一点!”   季玉英汗了一下,继续走,“生娃不是女人的事情么?”   “哼,我让他生!他敢不听么!”背上,某个自诩威武的家伙正张牙舞爪地叫嚣。   季玉英继续默默地汗,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他若能生出个娃来那才叫见鬼了。   “以后我就当爹了~”盛宝华姑娘还沉浸在她美好的想象中不可自拔。   你是娘,我才是爹,季玉英默默腹诽,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正逐渐变得柔和。   “我还教他们念诗!”盛宝华姑娘美滋滋地道。   念什么诗?念“眼如点漆肤凝脂”,让他们像娘一样去调戏别人么?季大侠继续默默腹诽。   “我还可以教他们医术!”盛宝华姑娘继续YY,“让他们行侠江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你确定不是祸害江湖么?从来都是绷得笔直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可惜我们盛姑娘趴在他背上看不到,否则一定惊为天人。   那温柔的笑意一点一点自唇角漾开,渗透了漆黑的眼睛,如点破黑暗的晨光。   盛宝华无缘看到这笑容,但有人瞧见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三公子慕容云天。   他是来找盛宝华的,却发现她并不在房中,正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看,便见季玉英背着盛宝华慢慢走了过来。   当然,他没有错过季玉英那一抹浅浅的笑。   那笑意令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   盛华宝正安然趴在他背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季玉英浅浅的笑意中带了些无奈和纵容。   恰是那一抹温柔的纵容,令慕容云天有了危机感,他上前一步,刚好挡在门口。   于是季玉英一抬头,便见着了他。   “宝宝怎么了?”慕容云天眸光一闪,貌似担忧地道,“脚扭了么?”   “逛园子逛累了。”季玉英淡淡地道。   “这样啊。”慕容云天笑了一下,上前扶着盛宝华下了地,这才冲着季玉英道,“有劳季公子。”   “应该的。”季玉英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季大侠是我爹的好朋友,特别来贴身保护我的。”盛宝华站在慕容云天身旁,傻呵呵地笑。   “贴身?”慕容云天挑了挑眉。   “贴身。”季玉英面无表情地肯定。   慕容云天轻轻地笑了起来,“怎么样才算贴身呢?不知道我可否单独和宝宝谈谈?”   季玉英看了盛宝华一眼,转身走了。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看着季玉英离开,再回头看了看慕容云天,是她的错觉么?刚刚那一瞬间她闻到了杀气……   下毒   见她那张被胭脂涂得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疑惑的样子,慕容云天笑了起来,拉了她的手进屋,边走边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盛宝华只得被她拉进屋子里,也不忘捧场地问一句,“什么东西?”   慕容云天按着她坐下,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盛宝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本来就比他矮了许多,这会儿可好,她还坐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感觉有那么好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盛宝华刚想站起来,却见慕容云天身子忽然一矮,单膝半跪在了她面前,盛宝华吓了一跳,这下变成她居高临下了……   问题在于,一向心高气傲的慕容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盛宝华纠结着想要站起来,他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左脚。   愣了愣,她下意识地便要缩回脚。   “别动。”按住她的脚,他轻声说。   盛宝华便真的没有再动,乖乖坐着,看着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玉制的脚铃,仔细地替她戴在脚腕上。   松开手,慕容云天仰头看她,“喜欢么?”   盛宝华晃了晃脚,脚上的铃铛便是一阵“叮当”作响,十分好听,再低头看看,那脚铃是由晶莹剔透的玉石雕成,十分的精致可爱。   “为什么送我这个?”盛宝华又晃了晃脚,引得一阵“叮叮当当”。   “不喜欢么?”慕容云天投其所好地道,“最近江湖上很流行这个,侠女都会戴。”   “真的么真的么?”盛宝华被侠女两个字弄晕了,眼睛亮闪闪地道。   “嗯。”慕容云天一本正经地点头。   于是盛宝华姑娘高兴了,美滋滋地晃着脚,惹得那脚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慕容云天的眼睛里也染了温和的笑意。   “听府里的丫头说盛姑娘逛了半天的园子,累着了吧。”曲清商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盛宝华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向门口,便见曲清商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大大方方地走进门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嗤笑了一下,如此迫不及待地主动送上门来么。   “家主,你也在啊。”曲清商笑了一下,看向慕容云天。   慕容云天站起身,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面色有些阴沉,“你来干什么?”   “我怕盛姑娘初来府里,丫头们伺候得不周到,特地炖了粥来。”曲清商笑得十分温婉,“刚炖好的,盛姑娘你尝尝解解乏?”她笑着将食盒放在盛宝华面前,揭开食盒的盖子,香气袅袅地飘散了出来。   盛宝华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是鱼片粥。   “试试看,味道应该不错。”曲清商笑盈盈地劝道。   宽大的袖子下面,盛宝华两只爪子握成了拳头,只觉得心口一阵气血翻涌,再看看曲清商那张笑盈盈的脸,感觉腹部搅成一团,抽疼得厉害,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只是涂着两团可笑的大红胭脂,一时看不出来。   口中一阵腥甜,她赶紧咽下,不想让曲清商得惩,要真被她气得吐血那多不值。   “宝宝,怎么了?”慕容云天察觉出盛宝华有些不对劲,她就那样僵直着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肩。   僵直的眼珠子动了动,盛宝华看向慕容云天,浑浑噩噩间,她似乎又看到那一日,他端了鱼片粥来喂一勺一勺喝下。   在她中了毒不能动弹之后,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记得,下辈子,千万不要遇见我……   听到他对曲清商说,替你善后……   善后……   那两个字像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拨不出,忘不掉,想起来就会疼。   身子仿佛又被浸在了冰凉彻骨的湖水中,像浮萍一样飘飘荡荡,盛宝华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看起来美味无比的鱼片粥,嘴角弯了弯,曲清商什么意思?要试她么?   “我一个人吃多不好,不如曲姑娘陪我一起吃啊。”盛宝华笑眯眯地用小碗盛出一些,亲手推到曲清商面前。   曲清商的眼中带了几分不屑和了然,大大方方地端起小碗,用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咽下。   盛宝华知道曲清商在讥笑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曲清商喝完了那一小碗鱼片粥,然后也低头慢慢地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笑眯眯地咽下。   粥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曲清商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个伎俩用两遍,不过是警告罢了。   不过有时候聪明自信过了头,也是会出问题的。   就比如说,曲清商熬的粥虽然没有问题,可是经了她的手,就未必了,下毒那种事,未必只有她曲清商会。   她可是鬼手神医孟九唯一的弟子的啊,虽是神医,可是要论这世上的下毒圣手,谁能比得过孟九?   她又怎么能够堕了师父的威名?   “好了,粥也喝完了,我要休息一下,两位自便。”盛宝华放下碗,甩甩手,有些疲倦的样子。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生硬了,曲清商脸上笑意却是更浓了一些,大约以为是鱼片粥的警告作用产生效果了,便淡淡瞥了一眼,走出门去。   “有哪里不舒服么?”慕容云天看她脸色不佳,有些担心。   “只是累了。”盛宝华摇摇头,不想多说。   看着他带上房门离开,盛宝华胃里一阵翻腾,刚刚喝下的鱼片粥全都吐了出来。   ……曾经那么喜欢喝的东西,以后大概再也喝不下去了。   一个人默默发了一阵呆,她起身洗了把脸。   秦罗衣推门进来,便见盛宝华坐在桌前发呆,脸色苍白得可怕。   “宝宝,怎么了?”她吓了一跳,赶紧问。   “秦姐姐……”盛宝华苍白着脸抱住秦罗衣。   “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上次你说等我的事情结束,袁大哥便要跟你回家负荆请罪,然后跟你爹提亲吧。”   “嗯,怎么了?”秦罗衣摸摸她的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晚就走吧。”   秦罗衣推开她,捧住她的脸左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她喂我一回毒,我还她一回,扯平了,我心里舒坦了。”盛宝华眼睛笑得弯弯的,眯成了一条缝。   告别   既然决定要走,盛宝华便打算大大方方地禀明慕容家主,再顺便谢谢他的费心招待。想必知道了她要回去的消息,慕容云天一定会非常开心,毕竟当初他可没少劝过她,如今她迷途知返,他也算是功不可没。   沿途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书房的所在。   门开着,慕容云天坐在书案前,低头正在看着什么,很入神的样子,入神到没有听到她的脚铃响。   盛宝华规规矩矩地轻轻扣了扣门。   慕容云天抬头,眼中的阴郁在看到盛宝华时转化为欣喜,他招了招手,笑道,“我正想找你,你便来了,过来看看。”   盛宝华踏进门槛,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面前的东西,是一副画,画的是一个站在树下的少女。   少女裙裾飞扬,衣着打扮都与那一日在白湖山庄她站在树下给他画的那张画一模一样。   只是脸庞处是一片空白。   “那日,我答应给你画一幅更好的,回府后,我试着画了几张,独这一张最是满意。”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画纸上那空白的脸庞,慕容云天的声音很轻,“可是画到这里……我却怎么也不敢下笔了。”   盛宝华愣愣地看着那张空白的脸,感觉喉间被什么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慕容云天侧头看她,总是温柔的眸子与平常不太一样,不仅仅是浮于表面,是一种刻骨的温柔。   这样的慕容云天,是盛宝华从来不曾见过的。   “我答应过你的,现在让我把她画完好么?”慕容云天看着她,说。   那天夜里,曲清商烧了她的画,他答应她会画一副更好的给她,可是后来,竟是再无机会。   “好啊。”盛宝华回过神来,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味道,她后退了一步,“站在这里可以吗?”   “再稍近一些。”   盛宝华默默往前挪了一小步。   慕容云天点点头,左手拉起衣袖,右手执笔,看向盛宝华,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却始终没有下笔。   “怎么了?”盛宝华被他看久了,忍不住问。   慕容云天摇摇头,仍是看她,没有修饰过的眉,圆呼呼的大眼睛,小巧的鼻,红润润的唇,还有……已经有些尖尖的下巴。   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过她,以至于在他以为已经失去她的那些日子里,无比后悔不曾仔细地将她的容貌记在心里……这张画,他画了不下百遍,却始终记不起那张脸。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他在心底,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终于低头细细地开始描画。   这一画,便画到晚膳时分,盛宝华的告别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画的还是盛宝华,可是画中的少女不一样了。   被烧毁的那张画里,那个站在树下的少女咧着嘴,笑得肆意飞扬,精致的五官上画着点点墨痕,没心没肺的样子,俏皮而可爱。   这张画里,一样的树,一样的少女,可是少女的笑容,已经学会了矜持,也许不是矜持,是……疏离。   慕容云天心中莫名的慌乱,笔峰一转,三两笔在少女的左脚脚腕处画了一串玉铃,与盛宝华脚上的一模一样。   看着画中戴着脚铃的少女,慕容云天眼神这才柔和下来。   既然已经是晚膳时分,盛宝华也不好再说要告别的话,便盘算着先吃了饭再说。   慕容府里伙食不错,餐具也奢侈得很,银制的碗筷晃得人眼花,只是曲清商看到那些银制的碗筷时,脸色有些不好看,唔,据说银器可以测毒?   一顿饭,有人心情愉快,有人食不知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宝华总觉得曲清商一直在盯着她看,而且眸中带着某些惊疑不定的感觉。   惊疑不定?她又怎么了?若说毒发应该还没有这么早,那么她在疑心些什么?平日里亏心的事情做得太多了么。   吞下一只虾丸,盛宝华猛地抬头,果然逮住了曲清商的视线,“曲姑娘,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很下饭么?”   秦罗衣“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一口汤呛在喉中,一边咳一边瞪着盛宝华,袁暮放下筷子,替她抚了抚背,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曲清商笑得有些勉强,“盛姑娘说笑了。”   盛宝华耸耸肩,瞅了一眼桌上的蟹粉蒸蛋,她爱吃,可惜在曲清商那边,离她很远,她的短胳膊够不到,只得作罢,低头继续吃东西。   一只汤碗忽然推到她面前,盛宝华愣了一下,瞅瞅,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蟹粉蒸蛋么,抬头一看,是季玉英。   “吃吧。”丢下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盛宝华眯着眼睛瞪了他半晌,忽然蹦出一句。   季玉英猛地僵住……   “该不会是……”盛宝华又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道。   季玉英感觉脑门上开始冒汗。   “我爹告诉你的?”   季玉英感觉心“咚”地一下落到了实处,却又莫名的一阵失落,他摆着一张面瘫脸,“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盛宝华点点头,然后支着下巴感叹,“唔,忽然好想阿爹啊……”   “那就回去吧。”季玉英看了她一眼,道。   “好啊。”盛宝华接得很顺口。   季玉英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盛宝华肯定地点点头。   慕容云天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什么时候走?”顿了一下,慕容云天问。   “就明天吧。”盛宝华笑嘻嘻地说着,“难得来一回,不住一夜太可惜了。”   告别的话,便这样轻易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难嘛,她笑嘻嘻地想着,低头端了汤碗慢慢吃她的蟹粉蒸蛋,味道还不错,不过比起小胡子叔叔的手艺可就差远了。   晚膳吃得有点多,见四下无人,盛宝华悄悄揉了揉小腹,打算散个步,消消食,待腹中的饱胀感下去了一点,才打算回房去休息,忽然听到廊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她赶紧地停下了脚步,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尽量不让脚上的铃铛发出响声。   “今天府里来的是什么客人啊,家主居然下令赶制出一套新的餐具来……”   “那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听说是龙吟剑主人季玉英,当然是贵客啊。”   “可是那个丑八怪是谁?家主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丑八怪?盛宝华扁扁嘴,该不是在说她吧,什么眼光嘛。原来那套银制的餐具是新造的啊,真奢侈啊,盛宝华默默地感叹着,偷听得津津有味。   “谁在乱嚼舌根,没看到她脚上戴着什么?”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训斥道。   这个声音盛宝华听过,是那个在厅里和秦罗衣有过争执的婢女碧云。   窃窃私语的丫环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娘!家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那个丑八怪,曲姑娘可怎么办啊!”古兰不满地跺了跺脚,为心目中完美的江湖第一美人鸣不平。   “闭嘴,家主的决定岂是你们可以置喙的?”碧云冷声斥道。   听着有些无趣,盛宝华摸了摸鼻子打算回房,一转身便看到了某个她十分不想看到的人。   “曲姑娘有事?”咧了咧嘴,盛宝华笑得有点假。   “你为什么没有死。”曲清商定定地看着她,“绿颜是没有解药的,到底是谁救了你?”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曲姑娘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不要跟我装傻!”曲清商低喝,表情有些扭曲,“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是他救了你是不是?他是谁?”她一把揪住盛宝华的手袖,连声问,眼睛里居然带着恐惧,“我的绿颜无人能解,除了他……只除了他……你是不是见到他了,他是不是没有死……”   虽然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盛宝华却忽然明白了曲清商嘴里那个“他”是谁,于是咧嘴一笑,眼也不眨地道,“是啊,他救了我。”   事实上,这也不算撒谎,如果不是他,估计她此时还在水里飘着呢,只是她说的绿颜的毒,却是连盛宝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事。   曲清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撒谎!他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哦,那你见到他的尸体了么?”盛宝华凉凉地问。   曲清商僵住,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恐惧。   盛宝华咧了咧嘴,甩开她的手,慢悠悠地回房。   物是人非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她愣了一下,慕容云天正在她房里坐着,听到推门的声音,慕容云天回过头看向她。   “咦,大侠你在啊?”盛宝华走进房中,有些惊讶。   “怎么忽然要回去了?”慕容云天看了她一阵,忽然问。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想阿爹了。”   慕容云天笑了起来,“再住几日吧,归休城里有很多不错的小吃,明天我带你去尝尝,还有一些不错的小玩意儿,你一定会喜欢的。”   “来的时候,一路上已经玩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也出来很久了,再不回阿爹会打屁股的。”盛宝华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   “再过几日我送你回去,顺便带上聘礼去提亲,阿爹不会打你的。”慕容云天慢悠悠地道。   提亲?   盛宝华一愣,然后“扑哧”一下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啊,可是新娘子应该回娘家等着才是嘛,我回宝云山去等着。”   慕容云天嘴角微弯,笑意未及眼眸,眸底深处一片寂静,搁在桌上的左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然后,他淡淡地道,“没关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那时,她缠着他说,你给我当压寨相公嘛。   他敷衍她,好啊。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那我们快点回宝云山飞天寨拜堂成亲,阿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推脱,怎么能如此草率呢,娶宝宝是人生大事,自然要选定良辰吉日,带足聘礼再登门拜访呀。   她继续痴缠,那我跟你一起去取聘礼呀。   他依旧摇头,新娘子应该回娘家等着才是,你先回宝云山去。   她便拉着他的衣袖软软撒娇,说,江湖儿女不拘不节嘛。   话还是当初的话,只是互换了位置,心情也早不复当初。   活生生一出物是人非的戏码。   盛宝华笑着轻轻捶了他的左肩一拳,颇有些哥俩好的意思,飞天寨里的兄弟常这么干,她笑着道,“别闹了,我明儿个就回去了啦,不开玩笑了。”   慕容云天沉沉地看着她嘻皮笑脸的样子,“玩笑?”   “哎呀,知道了,对不起嘛,不该一直缠着你的,我这不都要回去了么,干什么这样瞪我。”盛宝华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怵,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想收拾行李吧,却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带出来,都在悦来客栈里。   慕容云天当然也发现了,她什么都没有带来,所以随时都可以离开。   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长住。   盛宝华摸了摸衣柜,打开一看,满满一柜子的新衣衫,“呃……哈哈,好漂亮。”说着,讪讪地将那柜子又关上了。   心里暗自嘀咕这以前是谁的屋子啊,他一个大男人备这么多女人衣服干什么。   “给你买的。”慕容云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盛宝华闻言,抖了一下。   慕容云天站在她身后,拉起她的手走到梳妆台前,将台上的妆盒一屉一屉地拉开,里头层层叠叠地摆着各种精致的首饰,零零总总一大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给你买的。”他淡淡地道。   盛宝华又抖了一下。   慕容云天似笑非笑地看她僵着的后脑勺一眼,转手拉开左侧的妆盒,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各式胭脂花粉摆了一盒子,当中一盒大红胭脂尤其醒目。   “给你买的。”他凑到她耳边,轻轻吐出一句。   盛宝华持续抖动,垂着脑袋不肯抬头。   “聘礼还在准备,务必会让岳父大人满意。”慕容云天又道。   “不要开玩笑了……”盛宝华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   “我很认真。”慕容云天看着她,十分冷静地道,“好好休息吧,季大侠那边我会跟他讲。”   说完,不待盛宝华开口,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眼睁睁看着房门被关上,盛宝华眨了眨眼睛……这算什么?进来容易出去难?   走出房间,替她关上房门,慕容云天垂下眼帘,在她门口站了许久。他不敢在房中多待,怕给了她开口拒绝的机会。   在悦来客栈前,她如往常一般笑着扑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大侠,我可找到你了。   ……仿佛中间那段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可是只看她一眼,他便清楚地明白,她根本不曾忘记,甚至于……他将她放入小舟推进湖中时,她很可能是有意识的。   她跟他回慕容府,她看似和以前一样,一样笑咪咪地叫他“大侠”,一样笑咪咪地跟在她身边。可是他知道,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她没有再缠着他,要他当她的压寨相公,她看他的眼神总是透着疏离。   她来归休城的原因不难猜,她的小心思在他眼中从来都是透明的。她要报复,他便纵容,他也只能纵容,因为他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他要怎么说?说当时他不知道她还活着?那又如何?因为死了,便被弃了尸?还包庇了凶手?   他甚至没有面目道歉。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他说不出口。   说他刚任家主,根基未稳,未来的计划里曲清商还派得上用场?这样的话,他也没有办法说。   他以为他有时间将她留在身边慢慢待她好,她报复也好怨恨也好,他都可以随便她。   只要她能待在他身边,他都可以由着她,顺着她,要怎么样都行。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要离开。   饭桌之上,她那样轻松地说出离别之言,慕容云天便控制不住地失了态,连手中的筷子都握不住。   明明……应该是回来报复他的啊。   为什么忽然要离开?   在她眼中,他与曲清商是同谋吧,可是她为何什么也没有做就离开了?   莫非,对于他……她竟是连怨恨的情绪都没有了么?   如果连怨恨都没有……   那她是不是真的就放下他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开始心慌。   一颗心仿佛悬在半空之中没有着落,空得可怕。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怎么能再松开手。   大侠出浴   半夜时分,东边的院子忽然热闹了起来,盛宝华托着腮帮子看着那边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心情十分惬意。   算算时间,也正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曲清商那张漂亮的小脸这会儿应该变成小花猫了~   秦罗衣说让一个人不痛快最好的办法是抢了她最喜欢的东西,再当着她的面狠狠丢掉,盛宝华衡量了一下,觉得做这件事成本和风险都太大,搞不好又把自己搭进去。因此,她选了最简单好用又方便快捷的办法,要让江湖第一美人不痛快,当然是让她丑得不敢见人!   鱼片粥真是个好东西呀好东西,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呢,哼。   转身打量了一下慕容云天为她准备的新衣服新首饰,盛宝华毫不留恋地翻窗而去,趁乱摸进了季玉英的房间。   “哗啦啦”一阵水声,盛宝华狐疑地看了看屏风后面,莫不是这个时候才洗澡?   “出去。”屏风里头传来季玉英平板的声音。   盛宝华眨眨眼睛,试探着又往里走了两步。   “我说了不需要人伺候。”平板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耐。   盛宝华嘿嘿一笑,起了促狭的心思,继续往走里。   “我说……”季玉英扭过一张面瘫脸,在看到盛宝华时,吓得一下子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盛宝华也是目瞪口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子,还不住地点头。   季玉英猛地回过神来,涨红了脸,脑容量一下子不够用,只慌慌张张捂住尴尬部位,见盛宝华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季玉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盛宝华!”吼完,他“唰”地一下又坐回水里。   “干嘛……”盛宝华颇有些可惜地接话。   “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够这样盯着男人看!后半句话季玉英没有好意思讲。   “我是啊。”盛宝华点点头,还是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季玉英露在浴桶外面的臂膀。   皮肤很白嘛,不过比起她还差点,胳膊也很漂亮啊,原来男人是长这样的啊。   季玉英差点吐血。   盛宝华在观赏完毕之后,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忽然看到了某样让她精神为之一振的东西。   在他锁骨下方约两指的地方,有一粒长得很像西瓜籽的痣。   这粒痣她可是记忆犹新得很呐,盛宝华姑娘虽然从小在山寨里长大,可是她的寨主老爹十分重视男女大防,专门让一个胖大娘照她的日常生活起居。盛宝华姑娘非常郁闷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湖里露天洗澡,尤其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来了之后,连那个病歪歪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家伙都能在湖里洗澡,唯独她不能。她撒娇过也撒拨过,还在地上打了滚,可是一向疼她的阿爹居然怎么都不肯松口,只捏着她的鼻子笑着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心怀不忿之下,盛宝华姑娘便尾随了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打算去瞧瞧到底有什么玄机。   结果,她终于瞧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剥光了之后,胸膛上有一粒西瓜籽一样的痣!   不过当时,盛宝华姑娘是这样说的:县太爷家的小公子长了三个咪咪!   她是一路嚷嚷回山寨的。   于是,不到半天时间,整个山寨的人都知道县太爷家的小公子长了三个咪咪……   为此,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还哭鼻子了。   于是,她也被爹意思意思打了一顿屁股,并且被警告不许再乱讲。   就算是为了人生中第一次被打屁股,她也将这粒痣记得刻骨铭心啊!   季玉英见盛宝华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胸口不放,还放出诡异的亮光,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感觉水一下子变冷了。   那厢,盛宝华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坐在浴桶里的季玉英大侠,兴奋地大吼一声,“三个咪咪!”   季玉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盛宝华的脑袋却是猛地灵光了起来,前前后后联想一番,不怀好意地眯着眼睛打量着坐在浴桶里的季玉英,发出诸如“嘿嘿嘿”这样意义不明的笑声。   盛宝华还在思考中,那县太爷家的小公子是叫小玉吧?小玉,小玉,季玉英……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啊!   季玉英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黑,颜色换了好几遍,比调色盘还要精彩,最为绝妙的是任你颜色怎么变,那万年面瘫的表情仍是巍然不动,看得盛宝华叹为观止。   “小玉!我可找到你了!”盛宝华冲上前,一把拉住季玉英还挂着水珠的胳膊,一脸见到亲人的表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想着怎么欺负我吧。摆着一张面瘫脸,季玉英习惯性吐槽加腹诽。   “对了,你记得我吧,我是盛宝华啊,盛宝华!宝云山飞天寨的盛宝华!”盛宝华怕他不记得,又隆重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怎么可能忘记,那么惨痛的童年……   “当年阿爹忽然就把你送走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伤心!”盛宝华姑娘拉着人家光溜溜的胳膊继续表衷情。   伤心没有人可以被你欺负了。季玉英继续默默吐槽,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只是那个弧度立马就僵住了,因为……盛宝华姑娘的咸猪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胸膛,正在抠他胸前的那粒痣……   “你在干什么……”肌肉一下子绷紧了,季玉英额角的青筋蹦了出来。   “果然是痣吧,我好奇了很久呢。”盛宝华一好奇宝宝的表情,爪子还在继续戳那粒痣。   “……出去。”季玉英咬牙。   “哎呀,不要那么小气嘛,摸一下会怎样!”盛宝华撇撇嘴,然后忽然惊讶地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受寒了么?哎呀,肯定是泡澡泡太久了,怎么能够一下泡在里面呢,快出来吧。”   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早就出来了……   “快出来啊,水都凉了,你还泡在里面干什么呀。”盛宝华拉他。   季玉英感觉头痛无比,他知道想要说服这个视礼仪为狗屎的小魔头注意一下“男女大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要说服她出去更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于是季大侠决定自救。   飞身出浴涌,拉过掠在一旁的袍子穿上,盛宝华眨了个眼的功夫,季玉英已经穿好袍子站在浴桶外面了。   好吧,让我们来用慢镜头来回放一下大侠出浴的场景。   当时是这样的,认清自己免不了被盛宝华姑娘参观的悲凉现状之后,季玉英大侠果断地伸出手臂,注意了,他的手臂十分漂亮,肌肉匀称,没有一丝赘肉,而且季大侠天生是白皮肤,因此他的手臂也非常白皙。嗯,他伸出手臂,施展内力催出掌风,将掠在一旁的袍子击得舒展开来。然后,他自浴桶之中跃身而出,足尖轻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拉住袍子,手臂伸入袖中,迅速裹上袍子,然后系上衣带,一气呵成。   这一系列动作运用了如下绝学:武林盟主亲传的上乘轻功、盛飞天寨主教导的深厚内功,以及季玉英大侠自创的拂袖手。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见盛宝华傻呼呼地看着自己,季玉英无奈,只得开口。   “哦……对了,我们现在就走吧。”盛宝华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他是有正事的。   “现在?”季玉英看了一眼窗外,外头正乱哄哄的。   “嗯。”   知道引起事端的罪魁祸首肯定是眼前这个正在对着他傻笑的丫头,季玉英却发现自己心情很好,他点点头,“走吧。”   夜遁   于是,刚刚出浴的大侠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拉着盛宝华避开喧闹的前院,摸向后门的方向。   刚绕过走廊,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穿着慕容府侍从衣服的男子,还没有等盛宝华反应过来,季玉英的剑已经搁在了那男子的颈间。   “不要走后门,后门有人守着,从霜刃苑走,可以番强。”那男子淡淡地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搁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名动江湖的龙吟剑。   “我不信你。”季玉英平板地道,谁人不知,霜刃苑是慕容云天住的地方。   “虽然霜刃苑是慕容云天住的地方,可是现在府中很乱,慕容云天去东院了,所以霜刃苑是最安全的。”那男子看了盛宝华一眼,“慕容云天知道盛姑娘要离开,已经加重了府里的守卫,慕容云天生性多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任,所以霜刃苑是他自己住的地方,守备反而薄弱。”   盛宝华打量着这男子,忽然觉得他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何人?为何帮我?”季玉英不为所动,剑往前送了一步,在他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不是帮你,是帮盛姑娘。”那男子看了一眼盛宝华。   看着眼前两个皆是一脸淡定的人,盛宝华有种他们不是刀剑相向,而是相对而坐,正悠闲品茶的诡异错觉。   只是……盛宝华皱了皱眉,看着他脖子上那道被龙吟剑划出的细细的血线,正是这道血线勾起了她的回忆,让她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   这个男人是她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初次见到慕容云天时,那个来找慕容云天,说什么大公子来信,却因为站在他身后而被慕容云天差点用折扇杀死的男人!   “是你……”盛宝华认出他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盛姑娘在慕容府的期间,由在下负责您的安全,并且在您需要的时候尽量帮助您。”那男子道。   盛宝华有些明白了,“慕容月瑶吩咐的?”   那男子看了季玉英一眼,没有回答,可是盛宝华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慕容月瑶……那个和在她湖中也算是共过患难的男人,竟然这么快就联络到自己的势力了么。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只是……慕容云天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盛宝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拉了拉季玉英的衣袖,“信他,从霜刃院走。”   既然盛宝华说相信他,季玉英也没有异议,点点头,拉着盛宝华向霜刃院的方向走。   果然,霜刃院的守卫并不强,季玉英带着盛宝华番强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秦罗衣和袁暮早已经在府门外的僻静处等着,等到盛宝华和季玉英出来,一行四人便踏着月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慕容府。   离开的时候,他们还顺手从慕容府后院的马厩里牵走了两匹上好的马,季玉英带盛宝华一骑,袁暮带秦罗衣一骑。   “慕容月瑶怎么回事?”季玉英问。   “他没死。”盛宝华咬了咬唇,将在那日中毒以及中毒之后的事情一一跟他说了。   听到她中了绿颜的毒,在湖中漂流了一夜,季玉英握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以至于竟忽略了慕容月瑶没有死这件大事,也没有心情问她为何中了绿颜的毒竟然会安然无恙。   其实这件事盛宝华自己也糊涂着,即使问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只是……这个时候的盛宝华还不知道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诡异离奇得多。   而在不久之后,她将真正体会到江湖的残酷。   那个她一直向往,却又狼狈逃离的地方,那个遍地都是大侠的地方,江湖。   夜晚的街道十分安静,寂静的深巷中偶尔有一两声犬吠,睡得迷迷糊糊的招财进宝被一叠连声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招财,去,开门去。”进宝踹了踹招财。   “你干嘛不去啊……”招财咕哝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进宝看了一眼睡得跟死猪没两样的招财,不得已起身披上衣服,点了灯笼去开门。   “吱嘎”一声开了门,进宝看也不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客官,小店已经没有空房了……”   “我们来取东西的。”季玉英开口。   “啊……盛姑娘是你们啊……”进宝立马醒了,点头哈腰地迎了他们进来。   盛宝华和秦罗衣进房拿了包袱下楼时,季玉英已经去马厩将小毛驴闪电牵了出来。   “这么晚了,你们不住下么?”进宝跟前跟后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   “不了,我们赶时间,哈哈,赶时间。”盛宝华大力拍了拍进宝的肩,“有缘再见啊~”   于是拿了行李的一行人出了悦来客栈往城门的方向走。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梅傲寒双手环胸,倚窗而立,看着匆匆赶路的盛宝华一行人,眉头微微蹙起。   “吱嘎”一声,梅傲寒扭头看向身后,只见掌柜财如命也推开了窗户。   财如命看了看楼下,又侧头看了看梅傲寒,“梅阁主好精神啊,这么晚还不困?”   “彼此彼此。”梅傲寒皮笑肉不笑地道。   “唉,客人走了,我睡不着啊。”财如命肉痛没有银子赚。   “大掌柜说笑了。”梅傲寒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关上窗,睡觉。   财如命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挂在半空中那刀锋似的弯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宝宝,我们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偷偷溜走啊?”秦罗衣坐在袁暮身前,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   盛宝华噎了一下,她总不能说慕容云天不准她走,所以她才要偷溜吧,太没有面子了,“因为我给曲清商下毒了。”   “如果慕容云天发现你不见了,会不会追来。”一直一声不吭的袁暮忽然道。   盛宝华又被噎了一下,“大概……”会吧……   “那么,以我们的速度,如果他追来,我们是必定走不掉的。”袁暮哼了一声,道。   盛宝华闻言,怨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坐骑闪电,不过一日而已,居然又有肥的趋势,它到底吃了些什么啊!   小胖驴生生地打了个颤,速度忽然就快了起来。   “宝宝,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把慕容府弄这么大动静?”秦罗衣忍不住又问。   “没什么,大概是曲清商毒发了吧。”盛宝华淡定地回答。   “你给她下的是什么毒啊?”秦罗衣疑惑道,就算中了毒,也不必闹得那般鸡飞狗跳的吧。   “红颜。”   “红颜?是什么毒?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我新配的一种毒,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功效是毁容。”盛宝华眼也不眨地道。   秦罗衣脸一下子白了,没办法,美女都怕毁容,“这么可怕的毒,居然叫红颜……”   “是啊,红颜美人~多配的名字啊,最主要的是,当初曲清商喂我的毒叫绿颜,这不,我特意研究了这款毒来衬她,可谓用心良苦啊。”盛宝华一脸深沉地点点头。   在场众人齐唰唰打了个寒颤,同时在心底达到共识,还好跟这小魔头不是敌人。   秦罗衣再想想当初自己傻大胆的居然一直在惹她,不由得抖得更欢畅了。   “咦,秦姐姐,你冷么?”盛宝华眨了眨眼睛。   秦罗衣摇头再摇头。   “噗……”盛宝华笑了起来,摸了摸秦罗衣的脑袋,“秦姐姐你真可爱。”然后又道,“别担心,那毒最多一个月就自动解除了,我只是给她一个教训,并不想的害她,毕竟……我也没什么事嘛。”   季玉英闻言,侧头看她一眼,差点死去……还叫没什么事么?   擦肩而过   慕容云天这个时候正在曲清商的院门前,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大概曲清商砸东西砸累了,暂时没有力气闹腾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有些不悦地看向身侧的独臂男子。   这独臂男子名叫李袁,是慕容云天的心腹,那条手臂便是慕容月瑶坠崖前砍断的。他是慕容云天一直安插在慕容月瑶身边的人,也是慕容月瑶坠崖后唯一“幸存者”。   李袁也是不解,看向站在一旁发呆的丫头,“古兰,曲姑娘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曲姑娘半夜起身,然后突然就尖叫起来,还把我打了出来,还说谁也不许进去,一直在里头砸东西……”古兰似乎被吓到了,想不通她心目中完美的未来家主夫人怎么会突然发狂。   李袁看了慕容云天一眼,上前敲了敲门,“曲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咣”地一声,曲清商随手拿起一个花瓶便砸向紧闭的房门,“滚!”   慕容云天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耐心更是被磨得所剩无几,他一脚踹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曲清商正趴在桌上,听到有人闯了进来,她慌忙以袖挡脸,一叠连声地尖叫,“不准进来!出去!出去!出去啊!”   慕容云天被她吵得头疼,“闭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慕容云天的声音,曲清商僵了一下,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上不肯抬头,“出去……”   慕容云天见她这样,生了疑心,大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她,曲清商惊慌失措地双手掩面,“走开!走开!不要看我,走开!”   一手按住她,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强行抬起她的脸,慕容云天惊了一下。只见她脸上长了一块一块的红色斑点,好像没有涂抹均匀的大红胭脂一般,把好好一张漂亮的脸蛋弄成了大花脸。   略略沉吟了一下,慕容云天扣住她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怎么回事。”   很奇特的毒,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一松开手,曲清商便又蹲下身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若问美人最怕什么,无疑是怕被人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倾慕的男人面前。   见根本无法勾通,慕容云天只好差人去请大夫,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慕容云天忽然顿住,曲清商中毒中得如此蹊跷,让他隐约有了一丝不好的念头,他匆匆推开来禀报的侍从,走出门去。   急急地走到盛宝华的门前,他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动静。   “宝宝,还在睡么?”心存侥幸地,他扬声道。   门里,还是安静。   “我要进来了。”他说着,一掌推开门。   满室寂静。   静得令人心慌。   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没有动过。   他踏进房间,抚了抚床,床上一片冰凉。   拉开衣柜,满满一柜的衣服没有动过。   她真的走了。   他为她置下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有带走。   明明已经加重了府中的守卫,怎么还会让她不知不觉地走掉……   拳头倏地收紧,他一掌拍碎了桌子,“来人!”   独臂的男子应声匆匆走了进来。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找到人立刻给我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是。”他领命而去。   “等一下。”身后,慕容云天忽然沉沉地道,他匆匆走到季玉英的房门口,敲了敲门,也是无人应答。   一脚踹开,房里也是空空如也,被子一样没有动过。   她居然跟季玉英走了,有季玉英在,此刻怕是已经出城了。   “备马,我要出城。”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城门口,城门还紧闭着,慕容云天一脚踩在马背上,飞身跃过城墙。   “喂!有人出了城!”守门的侍卫大叫。   “大惊小怪什么,没看到那是慕容家主么。”另一个侍卫十分淡定地打了个哈欠。   “啊?慕容家主?他为什么大半夜的要出城?就算要出城的话也可以招呼我们开城门啊?何必要番强?”那侍卫一脸的问号。   “你懂什么啊,江湖人士都这样,不喜欢走大门。”淡定的侍卫摇摇头,“小元啊,你要学着机灵点儿,这是归休城,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这归休城又不大一样,那是慕容家的地盘,所有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江湖人士,我们守城的也就是个摆设,人家江湖人士都是高来高去的,你管得着看得住么?所以还是消停点吧,睁只眼闭只眼就好了,否则就凭我们这点三脚猫功夫,人家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你。”   “哦……”被称作小元的侍卫乖乖点头,表示受教了。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小元又喊醒了正在打盹的淡定侍卫,“喂喂,又有人来了。”   淡定侍卫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看了看一行四人,其中一个还骑着一头小毛驴,“何人出城?”   季玉英打量了一下守城的侍卫,城楼下有两个,城楼上未知,便开始衡量着硬闯要多长时间,他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等慕容云天得了消息,他们想要出城就困难了。   ……虽然那头蠢驴一直在磨蹭,可是能减少时间还是尽量减少吧。   这样想着,季玉英忍不住看了那头蠢驴一眼。   闪电淡定地嚼了嚼嘴巴,不跟他一般见识。   此时,没有人知道闪电是个大功臣,正因为它的磨蹭,拖累了季玉英的速度,也间接导致了慕容云天的估计错误,这会儿功夫,慕容云天已经追出城去了……   “有劳大哥开一下城门,我……”盛宝华赶紧地拍马屁,顺便摸了摸衣兜,想搞一下贿赂。   还没有等盛宝华出手,那侍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左脚,忽然恭恭敬敬地后退一步,开了城门。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有些迷糊了。   “夫人,慕容家主刚刚出城,您这是要去找他么?”那守城的侍卫甚是谄媚地问盛宝华。   夫人?   盛宝华纠结了,喂啊!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没有成亲,也没有压寨相公,怎么就成了夫人了?不带这样毁人清誉的!   还有……慕容云天出城了?他出城干什么去了?   肚子里虽然这样想,面上也是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只笑着顺水推舟道,“嗯,是啊。”   “您什么时候回来呀?”侍卫拉家常似地问,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晚上就回。”盛宝华也答得顺口。   那侍卫便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夫人?”侍卫小元摸了摸脑袋,“没听说慕容家主娶亲啊。”   “笨啊,没看到她脚上戴着慕容家的信物么?那串玉脚铃是历代慕容家主夫人才有资格戴的东西。”淡定的侍卫摸了摸下巴,“娶亲也只是早晚的事吧。”   “原来是这样啊,你懂的真多。”侍卫小元一脸的崇拜,“可是为什么慕容家主一大早就番强出去,然后家主夫人又带了几个人骑着马骑着驴子追出去呢。”   “大概……是情趣吧。”淡定侍卫摇摇头,大人物的心思很难猜的。   已经出了城的季玉英看了一眼骑着小胖驴的盛宝华,“夫人?”   盛宝华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不这么说,我们能这么轻松出城么!”   “是啊是啊。”秦罗衣帮腔,“可是……慕容云天一大早出城干什么?”   季玉英看了一眼正低头啃着路边野草的小胖驴,“他应该是来追我们的。”   “哈?”秦罗衣张大嘴巴,再看看那小胖驴,“噗”地一下喷了,“真是多亏了闪电了。”   正因为它那和名字完全背道而驰的速度,他们才能如此轻松地出城。   啃着小草的胖驴闪电骄傲地甩了甩尾巴。   “既然知道他在前头,我们势必要改一改走的方向了。”季玉英看了一眼盛宝华,“我要送盛姑娘回宝云山,原来的路是不能走了,所以我们要取道关阳,不能走官道回去了。”   “啊,那我们的方向就完全相反了……”秦罗衣看了一眼袁暮,她也是时候回家去跟爹讲清楚和袁暮的事情了,一场暴风雨肯定躲不掉。   袁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秦罗衣便忍不住笑了,这便是心意相通吧。她挑男人的眼光可真好,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是如此的疼爱她,以至于不想她受到任何一点委屈。如果就这样与他私奔,她固然幸福,可也有遗憾,因为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的爹,她的家,她也想得到家人的祝福。   而这个男人,他不舍得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盛宝华笑了一下,抱了抱拳,“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秦姐姐,袁大哥,祝你们白首同心。”   “还拽文。”秦罗衣轻轻打了她一下,眼睛红红的,“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等你跟袁大哥大喜之日啊,我一定会送上一份厚厚的大礼来见你。”盛宝华伸手抱住她,不等秦罗衣打她,便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秦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哦,这次来江湖,宝宝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秦罗衣要打她的手一下子软了,眼泪都掉了出来,“你真的不去我家看看么?”   “不啦,我阿爹一定想我了,我要早点回家。”盛宝华拍了拍她的背,豪气干云地道,“如果你阿爹不同意你和袁大哥的亲事,你们就私奔到宝云山飞天寨来找我!”   又说笑了一阵,终需一别。   袁暮带着秦罗衣回江南,季玉英带着盛宝华回宝云山。   非礼勿视   慕容云天向着去宝云山的方向追了有大半日,当然什么也没有追到,只得打道回府。   经过城门口的时候,那侍卫恭敬地将他先前留在这里的马牵上前。   慕容云天用轻功赶了一路,的确也累了,疲惫地点点头,翻身上马。   “咦,夫人没有一起回来么?”那侍卫看了看,只他孤身一人,不由得好奇。   慕容云天一愣,“你说什么?”   “您夫人啊,小人看到她带着您府上的信物,谁不知道那玉铃是慕容家主夫人的信物啊。”   “她什么时候出的城?”慕容云天握紧了手中的马缰,问。   “就在您走后大约一个时辰吧,是四个人,另外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小人替她们开的城门,并问候了一声何时回来,夫人还笑着回答小人说今晚就回呢。   “夫人……”慕容云天抬头看了看城门外。   竟是擦肩而过……   这个时候,怕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今晚就回……   多好听的一句话。   慕容云天轻轻扯了扯唇角,掉转马头回府。   刚到府门前,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李袁便迎上了来,“家主,清歌不见了。”   慕容云天跃身下马,皱眉,“怎么回事?”   “今日一大早,守在彩衣楼里的探子便来禀报,说清歌从彩衣楼消失了,去向不明。”   慕容府中属于慕容月瑶一脉的势力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作为慕容月瑶的心腹,有着原苍颜阁阁主和彩衣楼花魁双重身份的清歌本来也在清理的范围之内。只是那个女人先一步投诚,主动交上了彩衣楼的地契和苍颜阁的秘密。慕容云天也只能顺水推舟,留下她的性命。   但对于这个女人,慕容云天并没有放下戒心,便将她强留在彩衣阁,暗中安排了人看守。   这个时候……她的消失,意味着什么呢?   踏进府门,慕容云天问了一句,“曲清商怎么样了?”   “没有性命之忧,但查不出是中了什么毒,脸毁了。”李袁顿了一下,“曲姑娘一个人关在房中,谁也不肯见。”   点点头,慕容云天径直走进了书房。   盛宝华的离开令他心烦意乱,偏偏这个时候清歌又失了踪,慕容云天按了按额头,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倒了一杯水,刚饮了一口,便有人敲门。   “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脸凝重的慕容秋。   “三叔,有事?”   “探子送回消息,盟主遇刺,死了。”慕容秋看着他,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慕容云天一下子站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具体还不清楚,白湖山庄目前还没有明显的动静,所以这个消息应该还没有在江湖上流传开来,不过……可以预见的是,江湖很快又要乱了。”   慕容云天沉默。   “云天,有句话,三叔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叔有话直说。”   “月瑶……”   一提起那个名字,慕容云天猛地抬头看向慕容秋。   “你是看着月瑶死的么?”慕容秋道。   “三叔,您在说什么,大哥是坠崖身亡的,我怎么可能看到。”慕容云天神色淡然地道。   “问题就出在坠崖上,你们兄弟两个的事情,我看了十几年,明明是手足,却走到今天这一步”,慕容秋感叹着,然后话锋忽然一转,“不过,这样的事情在慕容家并不稀奇,但是……以你的聪明,应该明白如果不能一下子除了根,将是后患无穷。”   “你是说……”   “你没有亲眼看到他死。”慕容秋眯了眯眼睛,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毫不避讳地道,“我只怕,你中了他的局。”   前任慕容家主慕容月瑶虽然身体孱弱,但一身武功却是惊才绝艳,然而,比武功更令人称道的,是他的计谋。   他是以心思缜密而著称的。   慕容秋离开后,慕容云天一个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他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块在悬崖下的湖中找到的红布,拿在手中抚摩了片刻,然后差人叫来了管家。   “聘礼准备得如何了?”   “因为礼单上的东西比较稀有,还需要一些时间。”管家恭敬地道。   “嗯,尽心准备,宝云山以富庶而闻名于江湖,不能失了礼数。”慕容云天淡淡地道。   既然她回了家,那么,他便去宝云山提亲吧。   “是。”   因为不能走官道,季玉英带盛宝华走了另一条捷径,他常年行走江湖,路况很熟,这条捷径美中不足的是要走一段山路。   虽然已经是夏季,但山林间的温度偏低,倒也不是十分炎热,盛宝华骑着她的小毛驴快快乐乐地漫步在山林间的小道上,不像赶路,更似出游。   季玉英策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枝从路旁的树上揪下来的小树枝,用树枝上青翠的小芽逗弄着那小胖驴。   盛宝华很会自得其乐,一个小小的野果都能让她乐半天,季玉英看着走在前头的盛宝华,眼里透着一丝淡淡地笑意。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很快天便黑了。   “晚上不宜赶路。”季玉英喊住盛宝华,跳下马背,“这片山林晚上有野兽出没。”   小胖驴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怎么样,立刻停下脚步,两股颤颤,死都不肯往前走了,气得盛宝华拍了一下它的屁股,“胆小鬼!”   季玉英摇了摇头,捡了枯枝生起火来。等火苗燃起来的时候,他回头一看,盛宝华已经不在了。   “盛姑娘,盛姑娘,你在哪里?”他皱眉站起身,盛宝华从小胆子就大,这会儿不知道又摸去哪里了。   “盛姑娘!盛姑娘!……宝宝!”喊了几遍,只有回声,他有些着急了,这里到底是山林,晚上更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还敢乱跑。   “小玉小玉!我在这里~这里~”盛宝华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还带着阵阵回音。   季玉英松了口气,复有些恼火,他循着声音往里走,便见盛宝华姑娘脱得只剩个小肚兜,站在清亮亮的湖水中,开心心地冲他晃着白生生的手臂。   月光将那湖水照得闪闪发亮,站在水中的盛宝华发辫早已经解开,一头长发在月色下泛着暗青色的光泽,这一刻,季玉英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头发又叫青丝了。   月色很好,好到他可以看到那小小的肚兜是大红色的,还绣着几朵极精致的海棠花,唔……绣功也很好。   波光粼粼,少女□在外的肌肤晶莹如雪。   脸忽然“唰”地一下涨红,季玉英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小玉~水很凉很舒服!一起洗啊!”那厢,盛宝华盛情相邀。在湖里洗澡是她童年的梦啊,多少怨念在其中,终于有机会可以洗了,真是太舒服了……   季玉英捏了捏拳头,有些气恼,不知道盛宝华是当真没有男女有别的观念,还是单单不把他当男人看……   小胡子叔叔   季玉英捏了捏拳头,有些气恼,不知道盛宝华是当真没有男女有别的观念,还是单单不把他当男人看……   “小玉小玉……”盛宝华姑娘扑腾着水,很开心地继续叫,“小玉~啊!”笑嘻嘻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高亢的尖叫。   季玉英吓了一跳,一个眨眼间便飞身掠到盛宝华身边,将她从水里拎了出来,抱在怀中,退回岸边。   “怎么了?”他低头看她。   “蛇……”盛宝华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结结巴巴地道。   好吧,盛宝华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样东西。   蛇。   盛宝华对于蛇的恐怖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她在山里碰到一条蛇,便吓得面无人色,足足躺在床上病了半个月,后来爱女心切的盛飞天便下令将整个宝云山的蛇都除了。   “没事了。”季玉英伸手去拍她的背,权作安慰。   掌心触到一片柔滑的肌肤,还带着湖水的润泽,季玉英大侠僵住了。   盛宝华一点都没有察觉,还紧紧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季玉英低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觉得一阵血气翻涌,然后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啊!你流血了!”盛宝华一惊一乍地大叫,也顾不得害怕了,慌忙伸手去捂他的鼻子。   季玉英又尴尬又狼狈,偏偏盛宝华还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火上浇油也不过如此。   “别动!”扯下自己的外袍将那毫无自觉性地始作俑者紧紧裹住,季玉英低喝了一声,松开她,去湖边洗鼻血。   季玉英就知道,碰上盛宝华就是他人生悲催的开始。   “小玉,你怎么会受伤的?”盛宝华裹着袍子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十分关心地看着他。   擦鼻子的手僵了一僵,季玉英侧头看了她一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不由得气馁,好吧……是他自己思想龌龊……   “是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你鼻子么?”盛宝华一脸的内疚。   “……”季玉英决定死也不要说出真相。   “还痛不痛?”盛宝华伸手去碰他的鼻子。   季玉英偏头躲开,哪里还敢让她碰。   “不要乱走,这片山林晚上会很危险。”季玉英闷声闷气地道。   盛宝华被蛇吓怕了,点了点头,难得的乖巧。   季玉英又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脸色苍白一片,到现在还在微微发抖,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伸手抱起她,顺手拿了她放在一旁的衣衫,回到火堆旁。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找点吃的东西。”将她轻轻放下,他道。   “嗯。”   “不要乱跑。”又嘱咐了一句,他才转身离开。   盛宝华坐在火堆旁,百无聊赖地发呆。   脚动了动,脚腕上玉制的脚铃一阵“叮当”作响,她低头看了一阵,想起在归休城门口,那个侍卫看到她脚铃时称呼她为“夫人”,心知这脚铃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便伸手去解。   解了半天,盛宝华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个脚铃……是解不下来的!   这算怎么回事嘛!   她岂不是要一辈子带着这个也许是象征着慕容家主夫人信物的脚铃?她以后行走江湖,要怎么解释?   盛宝华姑娘还想着要行走江湖呢……   正郁闷着,一阵“咕咕”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盛宝华侧头一看,便看到一只白色的鸽子正落在她身边的地上,嫩黄的小嘴轻轻啄着季玉英留下的袍子。   伸手一抓,它也不挣扎,“咕咕”地叫着,歪了歪脑袋,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雪白雪白的羽毛,只脑袋上长了一小圈灰色的绒毛,看起来分外的神气。   如果是正常的花样少女会两眼放光地欢呼一声“好可爱!”,可是盛宝华姑娘这辈子注定与正常的花样少女搭不上关系,于是她两眼放光地欢呼了一句“晚餐有了!”   烤鸽子~   季玉英拎着一只兔子回来时,便见盛宝华正冲着抱在怀里的某只十分眼熟的小白鸽伸出魔爪。   “你在干什么?”   盛宝华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便揪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咕咕!”小白鸽吃痛,扑愣着翅膀飞了起来,窜到季玉英怀里。   眉一皱,季玉英丢下已经被劈晕的兔子,抱住怀里委屈到不行的小白鸽,抚了抚它的小脑袋。   “这是我的信鸽。”安抚着小白鸽,季玉英面无表情地看着盛宝华。   “啊?”盛宝华张大嘴巴,“这傻鸟是你的信鸽?”   “……咕咕很聪明。”季玉英忍不住为它辩驳。   “咕咕?”盛宝华看了一眼躲在季玉英怀里的小白鸽,“它叫咕咕?它笨到自己往我手里撞喂!”   季玉英看了一眼被盛宝华垫在身下的袍子,“它是闻到我的味道了。”   盛宝华低头看了看那袍子,撇撇嘴,又看了看缩在季玉英怀里楚楚可怜的小白鸽,咧了咧嘴巴,再度伸出魔爪,“咕咕是吧?来~姐姐抱~”   小白鸽惊恐万状,瑟瑟发抖。   “好了,别欺负它了。”季玉英有些好笑地拍开她意图不轨的爪子,低头看了一眼小白鸽,它脚上的竹管用蜡封着口,蜡上盖的是白湖山庄的章。   盟主的信?   除去蜡印,他伸手自竹管内取出一卷纸条,还没有来得及看,一只黑色的大鸟忽然掠了过来,惊得小白鸽“咕咕”叫着扑愣起翅膀,将季玉英手里的信扫进了火堆里,季玉英挽救不及,眼睁睁看着信被烧没了……   盛宝华却是认出了那只大鸟,不就是小胡子叔叔养的老鹰小吉么。   缩了缩脖子,盛宝华蹭到了季玉英身后。   “大小姐,别躲了,我都看到闪电了。”一个粗嘎的声音从林间响起,沙沙哑哑的,很难听。   盛宝华小心翼翼地从季玉英身后伸出脑袋,便看到一匹雪白的大马从树林间走了出来,马上坐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美人,雪白的大马旁边,是一个高高瘦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模样十分的清俊,他拉着缰绳慢悠悠地走着。   “小胡子叔叔……”盛宝华低低地唤了一声,然后笑嘻嘻地蹦了过去,一把拉住坐在马上的美人,“美人婶婶~”   “休要拍马屁。”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瞥了她一眼道,沙哑的声音和他清俊的外表十分不相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没错,他就是盛宝华常挂在嘴上的小胡子叔叔,也是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医孟九,没有人知道他退出江湖之后便一直住在宝云山飞天寨里,给寨主盛飞天当起了军师。   他的嗓子是自己毒坏的,为了马背上的美人,如今这两个人倒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羡煞旁人。   “美人婶婶真的很美啊,小胡子叔叔为什么要说宝宝在拍马屁呢?难道你认为美人婶婶不美么?”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道。   孟九暗道不好,这个小坏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果然,美人的纤纤玉指一下子拧上了他饱受摧残的耳朵。   “小柔最漂亮了!”孟九眼也不眨地信誓旦旦。   美人的手松了松。   “可是你刚刚说宝宝在拍马屁啊……”盛宝华又添了把火。   于是美人的手又紧了一下。   孟九“哎哟”了一声,“没有没有,大小姐没有拍马屁,大小姐从来都不拍马屁,大小姐说的话最真实了!”   美人的手松了开来,仗着坐在马背上比孟九高,还满意地摸了摸孟九的脑袋。   盛宝华嘿嘿地笑,都说一物降一物,小胡子叔叔这辈子注定是翻不出小柔婶婶手掌心的。   大小姐回来啦   盛宝华嘿嘿地笑,都说一物降一物,小胡子叔叔这辈子注定是翻不出小柔婶婶手掌心的。   孟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阴森森地瞅了盛宝华一眼。   “美人婶婶,小胡子叔叔瞪我……”盛宝华赶紧告状。   美人闻言,横了孟九一眼。   孟九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然后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大小姐,寨主很想你,我们回家吧。”   盛宝华被他一笑,反而头皮发麻了,再想想这次自己偷偷离家出走理亏在先,立刻讨好地笑着蹭到孟九身边,“小胡子叔叔,宝宝也很想你呀~”   孟九不理她发腻,看向站在一旁的季玉英,“这位是?”   季玉英的心思还在那封不小心被烧掉的信上,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抱了抱拳,“在下季玉英。”   “哦~龙吟剑主人,季少侠。”孟九打量了他一阵,点点头。   季玉英被他看得发毛,在他的眼神下,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猎物的错觉。   “哎呀,他是小玉,是小玉啦!”盛宝华拉了拉孟九的衣袖,插嘴道。   “小……玉?”孟九挑眉。   小玉两个简单的字被他念得九曲十八弯,念得季玉英心惊肉跳,虽然他是反问的口气,但是季玉英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人分明是知道他身份的。   “就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啦!”盛玉华在一旁解说。   “哦~就是县太爷家那位出门游学的公子?和大小姐有婚约的公子?”孟九一脸的恍然大悟。   季玉英脑门上渗出冷汗来。   出门游学?他老爹用了这么烂的借口吗?现在人家知道他就是在江湖上走的季玉英,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其实自盛宝华知道他就是和她有婚约的人开始,这一路的场景本来应该是乌龙又尴尬的,毕竟两个有婚约的人一起逃婚,结果居然还在外面碰上了。可是盛宝华就是有本事看得很开,一点也没有不自在,而且她坦然的情绪很能影响别人,于是连带着他一路也十分坦然。   但此时不一样,代表女方家长方面的孟九出现了……   而且他在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责任不着痕迹地全推到他的身上。   宝云山飞天寨出来的果然都不是吃素的……两个人一起逃婚,现在他却成了罪魁祸首……这位军师大人名不虚传,不枉他的县太爷老爹曾在多次想挖他来当师爷未果之后,摇头叹息道,此人有宰相之材,奈何无心从仕。   盛宝华瞧瞧孟九,再瞧瞧季玉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小胡子叔叔你别吓小玉了。”   “既然季公子也在,那就方便多了,本来还以为要跑两趟的呢”,孟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瞅了盛宝华一眼,慢悠悠地道“大小姐,姑爷,寨主让我来接你们,喜堂已经准备好了,回寨里就能拜堂了。”   这下,盛宝华笑不出来,改了口,“小胡子叔叔你别吓宝宝……”   面瘫脸季公子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目瞪口呆……   “大小姐回来啦!”   “大小姐带着姑爷回来啦!”   “大小姐去江湖上找姑爷,终于把逃了婚的姑爷给逮回来啦!”   “大小姐威武!”   “大小姐勇猛!”   “真不愧是大小姐!”   宝云山飞天寨里一片欢腾,一个传一个,最终此次大小姐盛宝华出走江湖的真相是这样的:大婚将至,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却以游学为名逃婚至江湖,威武勇猛的飞天寨大小姐盛宝华千里追夫,终于逮回了压寨相公。   季玉英大侠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被县太爷亲自押上宝云山负荆请罪。   “盛大哥啊……”县太爷哭天抹泪地拉着寨主盛飞天,“家门不幸啊,养不教父之过,可怜孩子他娘去得早,没人好好管教,兄弟我对不住你啊……”   “季兄弟言重了,言重了!”盛飞天到底是个耿直的汉子,一边安抚着哭哭啼啼的县太爷,一边拿眼神使劲儿瞄小胡子军师孟九,明明自家女儿逃婚在先,该是他理亏,结果孟九那只吃什么不吃亏的大狐狸居然能够替宝宝将过错推脱得一干二净……   小胡子军师摇着扇子叹息,“大人不必难过,飞天寨上上下下的兄弟都没有怪过您。”   盛飞天瞪圆了眼珠子,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孟兄弟……呜呜,不是我故意撒谎说这孽子出门游学啊……实在是怕伤了宝宝那孩子的心,我已经四处派人打探了啊……”县太爷继续抹眼泪。   盛飞天看了一眼一身大红喜服,被绑得结结实实,像个大粽子一样的季玉英,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   “这个孽子!孽子!我是管不住了!交给兄弟你了!”县太爷抹了一把鼻涕,说罢,恨恨地瞪了季玉英一眼,将手里牵着的绳子交给了盛飞天,“好好捆着他!关进柴房也好,地牢也好,总归叫他逃不掉!”   盛飞天干笑,摸了摸鼻子,接过了绳子。   季玉英大侠此时默默低垂着眼帘,纵使被绑得像个大粽子,也依旧面无表情,淡定无比。   “你啊你啊,你给我记住!”县太爷指了指季玉英的鼻子,“从此你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别想逃得掉!”   季玉英默默撇过头,这就是他的爹啊……   他悲催的人生……   于送盛宝华回宝云山的途中遇上了飞天寨的军师孟九,孟九一句“喜堂已经准备好了,回寨里就能拜堂了”把他吓得差点又拔腿就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乖乖跟着回来了。   当然,他没有随盛宝华一起去飞天寨,而是回家了。   结果一进家门,他的无良老爹竟是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就在他以为老爹又要耍什么阴招的时候,他老爹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总算回家了!爹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爹好想你……好想你啊呜呜呜……”   暗自戒备着的季玉英立刻僵住,然后开始懊悔,他当初不该不告而别,不该令老爹伤心至此,更不该令老爹伤心了还怀疑他会玩阴招,于是,季玉英大侠觉得自己真是十恶不赦,真是不孝极了……   哭了大半天总算停下来的县太爷抹了抹眼睛,转身吩咐厨子准备了一桌好菜,然后拉着他坐下,不停地夹菜给他,还一脸慈爱地哽咽着道,“多吃点,多吃点,都瘦了,天可怜见的……”   受宠若惊的季玉英大侠只得努力吃菜。   吃着吃着,就感觉不对了。   “爹你……”   “哼哼,这迷药的分量足足可以迷倒九头牛,我就不信迷不倒你这臭小子!”刚刚还一脸慈爱的老爹得意地阴笑连连。   又上当了……   又……   季玉英昏倒前一刻,脑子里在想的是……他怎么就是吃亏不长记性呢……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换上了大红喜服,捆成了粽子状,连从不离身的龙吟剑也被藏了起来。然后,他那前一刻还哭得伤心欲绝的老爹就牵着他上了宝云山……   对,牵着他……用绳子。   “咳咳,季兄弟啊,你消消气,年轻人嘛,年少轻狂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准备了上等的水月酿,去喝一杯?”盛飞天拍了拍县太爷的肩,打哈哈,心里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他。   “水月酿?!”县太爷眼睛在发光。   水月酿是宝云山的特产,用宝云山特有的泉水制成,制法极其复杂,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   季玉英再次默默撇开头……这就是他的老爹啊……他的老爹……   现在是怎样?拿儿子换酒喝?   他到底是不是老爹亲生的啊……   于是盛飞天和县太爷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了。 【出版书手打版】   面瘫公子的微笑   当然,季玉英没有真的被关进柴房,也没有被关进地牢,而是好端端地被送进了一个房间,放在了床上。   绑着他的绳子也没有解,大概真的怕他再跑,门外还留了两个看守。   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躺了一阵,季玉英大侠梳理了一下内息,感觉迷药的劲头差不多已经过了。   “咕咕。”   一只小白鸽飞了进来,落在他的枕边,还轻轻啄了啄他,是他的咕咕。   侧头看了它一眼,它脚上的竹管是空的,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那一日封着白湖山庄蜡印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想起那封掉进火堆里的信,季玉英又回过头闭上了眼睛,身上捆着他的绳子只要他稍稍用力就可以挣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   束手就擒不想逃。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喂,房里那个小白脸就是大小姐的压寨相公么?”门外的看守耐不住寂寞开始聊天。   小白脸……   “是啊,说是逃了婚,大小姐亲自押回来的呢,大小姐真威风,不愧是飞天寨的大小姐!”   季玉英嘴角抽了抽,什么叫颠倒是非黑白,他总算是见识了。   “大小姐!”门外,两个说着八卦的人忽然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   门内,季玉英猛地绷紧身子,抿了抿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睁开眼睛。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盛宝华走了进来。   轻轻巧巧的脚步声,走到他的身边停下。   “睡着了么?”她放轻了声音,喃喃。   季玉英没有动,没有说话。   冷不丁,一只柔软的小手抚上他的脸,然后是盛宝华有些歉疚的声音,“对不住啊,让你背了黑锅。”   感觉到那只柔软的小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浑然不觉自己被吃了豆腐的面瘫公子的心软了一软。   “小胡子叔叔说黑锅总要有人背,你背比我背好。”盛宝华姑娘又一本正经地道。   季玉英大侠在心底苦笑。   “怎么还不醒啊。”那只小手又在他脸上抚了抚,似乎是有些担忧的样子,“说是被灌了迷药,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听出她的担忧,季玉英发现自己没有出息地失去了抵抗能力,于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睁开了眼睛。   “咦?醒了?”盛宝华惊喜地看着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晕。”看着那张因为没有抹胭脂而一片苍白的小脸,季玉英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抚在他脸上的小手挪了个位置,按在他的脑袋上,若是平时有谁胆敢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他一定第一时间将其斩杀于龙吟剑下,不过此时,他居然微微眯了眯眼睛,感受着那只小手在他脑袋上或轻或重的按揉。   唔,手法不错,挺舒服的。   门外两个看守看到自家大小姐走进关着小白脸的房间,然后门里便响起了暧昧不明的声音……   “舒服么?”大小姐柔情似水的声音,还带了一丝女人味,天呐,大小姐有女人味了,好惊悚。   “哼……嗯……”小白脸的哼哼声。   “这样呢~”   “嗯……再重些。”真大胆啊,居然还敢指使大小姐。   “这样?”   “疼……”真是娇弱的小白脸。   不过,大小姐真是太生猛了啊……   事实上,房间里的情况是这样的,盛宝华小心翼翼地替季玉英按着脑袋,又看了一眼板着脸的季玉英,轻声问,“舒服么?”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了那么一点柔情似水的味道。   季玉英板着一张面瘫脸,从鼻子里哼哼了一下显示有点舒服,按捺住心底的激荡,不能大意,这丫头和他老爹是一挂的,给糖吃一定有后招,通常都是给一点甜头再挥一棒子,从小到大都这样,他早就该学乖了。   可怜的季大侠,童年过得太过凄凉,以至于产生了心理阴影。   “这样呢……”声音更柔了一点。   “嗯……再重些。”   “这样?”   “疼。”   盛宝华赶紧又放轻了手脚。   季玉英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丫头今天怎么了?这么低声下气?   在季玉英纠结盛宝华用意的时候,盛宝华已经利索地爬上床,替他解开绑着他的绳索,“绑着很难受吧……”   季玉英看了她一眼,想坐起身,却大概因为被绑时间太长,身了一麻,便向一侧倒过去。   没有撞上硬绑绑的床头柱,他被拉进了一个软绵绵的怀中。   盛宝华显然高估了自己那副小身板的承受力,这一拉虽然把季玉英拉住了,自己却被倒向自己的季玉英压在了床上。   “没事吧没事吧?”盛宝华疼得皱起了眉,却立刻抬眼紧张地看着他,问。   那么近的距离,季玉英闻到了自她身上传出的特有的甜甜的味道,大约是糖果糕点吃多了……   “怎么了?伤到哪里了?”见季玉英望着自己,一副恍神的样子,盛宝华更为紧张,摸了摸他的额,忙问。   有些吃力地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季玉英扶着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盛宝华紧紧皱着眉,“糟了,还不能动吗,一定是迷药的副作用,季大人也真是的,怎么下这么重的药啊。”   季玉英由着她扶起自己,有些别扭地靠在她单薄的怀里,感觉不可思议,明明是那么单薄的样子,却……这样柔软。   一丝绯红爬上了他白皙的脸。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啊……”盛宝华担忧地抚了抚他的脸。   季玉英默默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啊……都是我害的你……”盛宝华扁扁嘴。   季玉英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原来这般低声下气是因为内疚?他早该知道的,这个丫头虽然横行霸道惯了,但却是心肠比谁都要软,否则也不会在报复曲清商的时候,还留了一手,加上一个期限,不让她永久毁容。   “季大人说……他打你了?”盛宝华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响。   季玉英正恍神呢,一时没有听清。   盛宝华见他板着脸不答,有些急了,伸手便去解他的衣带,七手八脚地将他的衣带扯开,将衣袍解了开来。   等那双不安份的小手将他剥干净了,季大侠才回过神来,他愣了愣,面瘫成了习惯也蛮可怕的,在自己被剥光的情况下,他居然可以用平板地声音淡定地问她,“你在干什么?”   “季大人说他打了你十几鞭子。”盛宝华一脸愧疚地看着他,虽然身上并没有鞭痕,可是却交错着大大小小的勒痕,可见县太爷绑绳子的时候是下了狠手的。   其实盛宝华倒是冤枉了县太爷,主要是季玉英皮肤白皙,所以被勒出来的痕蛮看起来尤其的触目惊心。   季玉英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自己那不靠谱的老爹肯定又撒谎了。   软软的小手带了一丝异样的微凉轻抚上他的身体,季玉英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低头一看,盛宝华正用手沾了药膏抹在那些勒痕上。   “早知道季大人那么生气……”盛宝华扁了扁嘴,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看着嘟嘟囔囔替自己抹着药膏的盛宝华,季玉英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丫头看起来竟然那么漂亮,也不觉得她张牙舞爪可怕了,只想好好亲近一番。   他怎么了……   发烧了么……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这么诡异这么莫明其妙的念头……   “疼么?”盛宝华抬眼看他。   季玉英冷不防对上她的目光,吓了一跳,赶紧撇开头,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盛宝华下手更轻了,没办法,她理亏在先啊。   明明是她逃的婚,结果害他被罚。   “你……你干什么?!”感觉她跨坐到自己身上,季大侠躺不住了,想坐起来。   “哎呀,别动,你脖子上也被勒伤了。”盛宝华轻轻推了他一下。   那只柔软的手抵上他光裸的胸膛,季大侠只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只觉得这只小小的手儿,比上次对敌时那角白门杀手的摧山掌更利害,让他一点也动弹不得,就这么乖乖地躺回了原地。   盛宝华凑近了他,一手轻轻勾起他的脖子,一手沾了药膏替他抹在颈后。   “寨主,季大人!”门外,看守的人高喊了一句,带了一点示警的味道。   当然,门里面的人一个正晕呼呼不知所以,另一个是坦荡荡完全没有不该有的心思,依然故我,枉费了那人一片苦心。   “有没有好好看着那个臭小子?!”县太爷看了一眼房门,“一定要看紧了,那小子滑头得很,一个不注意就溜了。”   “季公子一直都在里面。”看守的人答。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县太爷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这……”看守的人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进去不大好,毕竟那小白脸和大小姐……嗯……   这躲躲闪闪的样子让县太爷起了疑心,“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现在进去……不大好……”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就是在撩拨县太爷的疑心,于是他上前一步便推开了房门,然后愣在原地。   盛飞天原本打算劝劝他,在看清房里的情形后,也愣住了。   其实房里也没有什么……只是……嗯,盛宝华坐在季玉英身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季玉英则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微红着脸庞,一副正被蹂躏的样子。   身后两个守卫也是看直了眼睛……大小姐,果然威武!   季玉英再晕乎,这么大的动静也早回过神来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大开的房门和众人或暧昧或惊诧的神情,立刻了然,一下子涨红了脸,连耳根都红了。但季大侠就是季大侠,他立刻分析了形势,一手拉开盛宝华,另一手飞快地合拢了衣襟坐起身,然后淡定地看着门外的人,面无表情地道,“不要误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叫什么?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的写照,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真实再现啊……   县太爷轻咳一声,侧过头看向盛飞天,“亲家,明天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看起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再这样下去会弄出人命的。”   盛飞天也是一脸纠结复杂,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嘴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女大不中留。   “玉儿,你也克制点,等过了明天……嗯,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县太爷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后退一步,出了房门,还体贴地替他们带上了房门。   “都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面瘫脸季大侠终于爆发了……   也难怪,这样都没有被逼疯,他也算能忍了。   “怎么了?”盛宝华忽闪忽闪地眨了眨大眼睛,一脸的无辜,完全不在状况中。   季玉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十分头痛地按住额头。   “怎么了,头还疼?”那双柔柔的小手又自动自发地抚上他的额。   季玉英垂下手,任由她替他按着额,然后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罢了,也没什么不好。   盛宝华却是被他那一笑给惊住了,从来不笑的季大侠那一笑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然后季玉英抚了抚她的脑袋,“我年纪比你大,知道么?”   盛宝华傻呼呼地点了点头。   “叫声哥哥来听听。”季玉英又道。   盛宝华瞪圆了眼睛,回过味来了,指着他的鼻子道,“哦!你使诈!美男计是不管用的!”   哼哼,他一定在记恨小时候她诓他叫姐姐的事情。   “我爹一大早将我捆上飞天寨,说要我负荆请罪。”季玉英淡淡地道,“还指着我的鼻子说,从此我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别想逃得掉。”   盛宝华呆呆地看着冲着自己笑得一脸和煦的季玉英,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面瘫公子的微笑……   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   不论哪一样,都好吓人啊……   下午的时候,有一队人马上了宝云山,押送的是一车又一车的聘礼。   看着这聘礼之丰富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盛飞天拍了拍县太爷的肩,“季兄弟,你实在太客气了,我们两家人就跟一家人一样,何必如此破费。”   县太爷摸了摸鼻子,一脸的怪异,“这不是我家的聘礼。”   盛飞天惊了一下,拉住送聘礼的仆役,“怎么回事?”   “请问哪位是盛寨主?”独臂的男子上前一步,彬彬有礼道。   “我就是。”盛飞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在下李袁,是慕容府家人,代替家主慕容云天送上聘礼,求娶贵寨盛宝华小姐。”   慕容云天?   盛飞天看了一旁面色诡异的县太爷一眼,轻咳一声,然后挥了挥胳膊肘儿,大声道,“大牛、小怪,留下聘礼,送他们下山。”   “是!”两个一看就孔武有力的男人走出来,抱了抱拳,“各位,寨主吩咐了,留下聘礼,你们请吧。”   李袁一时怔住,大概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送上聘礼之后会是这么个光景。   “请吧!”大牛和小怪又粗声说了一遍。   李袁摸了摸鼻子,想着家主是来求亲的,闹翻脸怕是不好,只得抱了抱拳,说了声“告辞”,就带着人灰溜溜地下了山。   县太爷摸了摸宝贝八字胡,“盛大哥,你怎么看?”   盛飞天捋了捋络腮胡,“嗯,不如……季兄弟,这些东西我们一人一份分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啊。”   “一家人嘛。”   “呵呵……”   “只是此时需瞒着宝宝。”   “那是自然。”   两个老奸巨滑的家伙相视而笑。   一边,孟九摇了摇扇子,望天不语,将东西抬上飞天寨,断然没有退回的可能,这里可是土匪窝啊,你还指望我们讲信义?别开玩笑了……   宝云山下有个小镇,就叫宝云镇,这是一个十分闭塞的小镇,端看悦来客栈的分店没有开到这宝云镇来就可以窥见一二了。   李袁一行便是落脚在宝云山下的一间小客栈。   灰头土脸地回到落脚的客栈,李袁屁股还没有坐热,便被坐在窗边独自品酒的男子吓到了。   “家……家主?!”他站起身跑到那男子身边,一脸的诧异,“您怎么来了?”   王景言的死,清歌的失踪……每件事情都透着蹊跷,这种时候,本该坐守归休城的慕容云天,居然出现在了宝云镇。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慕容云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   李袁一下子尴尬起来,“这……”   “嗯?”慕容云天放下手中的酒杯,“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挑眉看他。   此时的慕容云天,不是白湖山庄里那个处心积虑的慕容三公子,不是归休城慕容府里玩弄权术的慕容家主,而是盛宝华于凤仙镇悦来客栈初见他时的样子,那个容貌秀丽的锦衣公子。   “盛寨主收下了聘礼。”李袁摸了摸鼻子。   “就这样?”慕容云天怀疑地看着他,事情该不会如此简单吧。   “……然后把我们赶下了山。”李袁有些垂头丧气地道。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无妨。”   “呃?”李袁愣住。   “收下就好。”摇了摇折扇,慕容云天笑道。   “不是收下……是劫下。”李袁忍不住更正。收下和劫下差别很大的好不好,收下的意思是人家同意将女儿嫁给你,劫下就……   慕容云天却是没有再理会这个话题,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李袁忙接过。   “坐下陪我喝杯酒。”用扇子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慕容云天淡淡道。   李袁饮了杯中酒,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慕容云天替他将酒杯斟满,看向他,“李袁,你跟我多久了?”   “十一年。”李袁认真地回答,他是孤儿,卖身到慕容府,因为只是最低等的杂役,时常被管事的欺侮,最严重的一次,大冬天他被丢进湖水里,差点被冻死,是三公子救了他,还偷偷教他功夫。   不过一年之后,三公子的母亲便过世了,府里有人传言说是大夫人赐的毒。夫人下葬的那天晚上,三公子来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帮他。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然后,他尽力博得了大公子慕容月瑶的赏识,潜伏在他身边十年之久,只为了替三公子完成一个必杀之局。   “还愿意跟着我么?”慕容云天又问。   李袁神情一肃,“属下还是那句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慕容云天举起杯,碰了碰他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笑道,“既然事情办妥了,你便先回归休城吧。”   “那家主您?”   “我还要再拜访一下盛寨主。”   闻言,李袁差点泪流满面,家主您还没有死心哇……那盛寨主摆明了不想把女儿嫁给您哇……不过他也只能想想,终究没敢说出口。   “归休城里一切事务拜托你了。”撇头看着窗外,慕容云天淡淡道,“万事小心。”   “是。”   正喝着酒,门外进来一个人,本来坐在柜台里打盹的掌柜竟是笑着迎了出去,“阿芒兄弟,吃点什么?”   那个被称作阿芒的少年揉了揉鼻子,一咧嘴,笑道,“老样子,打包带走。”   “好咧。”掌柜的忙吩咐站在一旁的小伙计,自己领了阿芒坐在一处好位置,“阿芒兄弟,听说盛大小姐回来了?”   听到“盛大小姐”四个字,慕容云天仍是面色如常地饮着酒,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阿芒点点头,“是啊,大小姐逮了新姑爷一起回来的,寨主和县太爷明天就打算给他们把酒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听到这里,李袁暗道不妙,赶紧偷偷瞄了家主一眼,果然,家主的脸黑了……   掌柜却是十分高兴地样子,不住地点头,“哎呀,这可是大喜事,我得备份礼。”   阿芒摆摆手,“不必了,寨主说一切从简,不打算请乡亲们了。”   掌柜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也是,这种时候,还是先把婚事办了要紧。”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西北慕容家那位新任的家主遣人送了聘礼来,而且……还将家主夫人的信物给了盛大小姐。”   阿芒摇摇头,“可不,麻烦死了。”   李袁是送完了聘礼才入住的客栈,这里也没人见过认识慕容云天的样子,因此说得毫不避忌,全然不知道他们口中麻烦的慕容云天正坐在这小客栈里听他们讲话。   阿芒打包的东西上来了,他拎了就走。   慕容云天看着他出了客栈,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盟主之死   盛飞天在后院找到盛宝华的时候,她正坐在凉亭里,下巴搁在石桌上,瞪着眼睛发呆,两只脚无意识地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脚腕上的玉铃铛随着她来来回回的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她是被季玉英那句“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给惊到了。   “宝宝。”盛飞天看了一眼系在她脚腕上的玉铃,走上前。   “阿爹。”盛宝华侧过头脑袋,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盛飞天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也不是啦……”盛宝华嘟了嘟巴,“就不许人家忧郁一下么,过了明天就是妇人了。”   “宝宝不喜欢小玉?”盛飞天笑了一下,问。   “喜欢啊。”盛宝华坐直了身子,她从小就挺喜欢他啊。   “那不是挺好么?”盛飞天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小玉是个好孩子,可以由着你可劲儿欺负。”   “阿爹!宝宝哪有那么坏!”盛宝华撅起嘴,不满道。   “呵呵……”盛飞天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阿爹,这么长的胡子你不热么?”盛宝华拉了拉阿爹满脸的络腮胡子,从她有记忆开始就留着,小时候唯一一被他打屁股,就是因为她想偷偷剪了他的胡子。   “这胡子是你阿娘下令留着的。”摸了摸胡子,盛飞天笑道,“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宝宝都要嫁人了。”   唔,阿娘喜欢大胡子么?什么审美啊……   盛宝华没有见过阿娘,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听阿爹说娘当年是天下第一美人,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阿娘,但盛宝华可以想象得出她的样子,因为阿爹说过,美人婶婶长得和阿娘有八成像。   盯着阿爹那满脸的络腮胡子,盛宝华若有所思,原来是阿娘让留着的啊,于是就这么多年都没有剪过……   “阿爹,你恨宝宝么?”盛宝华冷不丁地问。   盛飞天愣了一下,“傻丫头,为什么这样问?”   “为了生我,娘才死的啊。”盛宝华扯了扯衣角,“如果没有宝宝,娘就可以一直陪着阿爹了。”   盛飞天怔怔地看着她,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阿爹对你好么?”   “嗯。”   “阿爹很喜欢宝宝,因为有了宝宝,阿爹才不会那么寂寞。”盛飞天将盛宝华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你娘身子骨不好,孟九说她活不过三十岁,她怕阿爹下半辈子一个人孤孤单单,所以才生下宝宝来陪着阿爹。”   盛宝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宝宝会一直陪着阿爹的。”   一时之间,父女情浓,感人至深……   “对了,宝宝,阿爹还没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盛飞天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在石桌上。   盛宝华展开一看,正是她离家出走时留下的信:爹爹再尚,女儿早已与慕容大侠OOXX,OO不嫁!   在心底哀叫一声,盛宝华抬眼悄悄觑了阿爹一眼,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阿爹终于要秋后算账了么……回来这么久阿爹一直都是不动声色,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啊。   真是太阴险了……阿爹……   “什么意思?”敲了敲信上那个“OOXX”,盛飞天又问。   盛宝华扁了扁嘴,嘟囔,“就字面上的意思啊。”   “念念。”   “爹爹再上,女儿早已与慕容大侠私定终身,非他不嫁……”盛宝华喃喃地念,看着当初理直气壮的留书,感觉自己脆生生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恨不能找个地洞钻。   原来,“OOXX”是“私定终身”的意思啊……   盛飞天一脸黑线,“看来婚后得叫小玉好好督促你认字。”   盛宝华立刻泄了气,那她到底是找了个压寨相公,还是找了个夫子啊……   见她一脸的垂头丧气的样子,盛飞天笑了起来,顺手“唰唰唰”几下将那信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不过这次小玉替你领了罚,这事儿就算过了。”   盛宝华狐疑地抬头看了阿爹一眼,见阿爹没有生气,这才又眉开眼笑地蹭到他身边撒娇。   盛飞天看了一眼她脚腕上的玉铃,摸了摸她的脑袋,“江湖好玩么?”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苦着脸摇摇头,“不好玩。”   “那就不要再乱跑了,瞧瞧你的脸,都瘦得快没了。”盛飞天捏了捏她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有些心疼,他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养出她那一身肉的啊,结果江湖里游了一趟回来,居然瘦成这样。   为了大小姐的婚事,飞天寨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盛宝华也被她的美人婶婶宋柔拉进房里试凤冠霞帔。   “好重啊……”顶着一顶珠光宝气的凤冠,盛宝华哀叫连连。   宋柔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比了个“很漂亮”的手势。   美人婶婶不能讲话,据说是当年被小胡子叔叔毒哑的。   听阿爹说,小胡子叔叔孟九当年也是个混蛋,年轻的时候他因医术了得,被尊为鬼手神医,还和阿爹一起抢阿娘,最后当然是阿爹娶得了美人归。阿娘死后,孟九不知道从哪里掳来了一个长得和阿娘很像的美人,这个美人就是宋柔。   本来也是一桩大好姻缘,因为那被抢来的美人居然爱上了孟九,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说孟九混蛋,是因为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他觉得自己爱的不是宋柔,觉得宋柔只是一个替身。   后来,宋柔不小心弄丢了娘的玉佩,孟九一怒之下,竟然将宋柔毒哑了,还恶狠狠地说什么“我要的只是你那张脸”。   当然,最后孟九终于还是自食恶果了,等他发现自己已经爱宋柔爱得不可自拔的时候,宋柔早已经死了心,好好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愣是成了一个不说不动不哭不笑,没有表情的偶人。   她的心死了,哀莫大于心死。   任凭孟九怎么后悔,怎么纠缠,宋柔仍是不为所动。   最后,孟九当着宋柔的面毒哑了自己,好在孟九吞下药的时候不长,总算还能说话,只是救回来的声音比破锣还要难听。   “美人婶婶,你为什么能够原谅小胡子叔叔?”盛宝华定定地看了宋柔半晌,忽然问。   宋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拿过一旁孟九替她准备的纸笔,那纸和笔是孟九替她做的,纸张裁得整整齐齐用线连成一个本子,笔是一种植物的根茎,不用蘸墨也可以写得出字来。   纤纤玉指拿了那特制的笔,写下一行字。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学识有限,有几个字不会念。   “因为他害我不能说话,所以下半辈子要做牛做马来赔偿我。”身后,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替她念出了纸上的字。   盛宝华不用扭头也知道那声音一定是小胡子叔叔。   孟九摇了摇扇子,走上前,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看起来十分乐意替宋柔做牛做马。   “呐,小胡子叔叔你这么聪明,当初为什么要犯傻?”盛宝华看不惯他那副阳光灿烂的笑脸,忍不住吐槽。   孟九的笑脸扭曲了一下,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委委屈屈地看向站在一旁挑着眉毛的宋柔,“男人嘛……总会犯点傻,等醒悟的时候就会后悔莫及,恨不得吃光这世上所有的后悔药。”   “小胡子叔叔,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盛宝华凉凉地提醒,“还是说,鬼手神医小胡子叔叔会做这样的药?”   孟九梗了一下,眼见着宋柔似笑非笑的样子,头皮一阵发麻,哀怨地看着盛宝华,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个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我换。”盛宝华眼也不眨地道。   孟九愣住,“啊?”   “浪子回头什么的,给我一个铜板我就换。”盛宝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孟九傻住,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小柔……”挂上一副可怜相,孟九扭头扯了扯宋柔的衣袖。   宋柔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任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闻名江湖的花花公子孟九会有这样可怜兮兮的表情吧。   心下一软,她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孟九立刻得寸进尺地将她揽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宋柔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他在说,对不起。   十几年来,他每天都会对她说三个字,“对不起”和“我爱你”。   “对不起”是因为他当年将她伤得伤痕累累,害她一世不能开口讲话;“我爱你”是告诉她,他真的很爱她,心底只有她,不是另一个女子的替身。   他伤了她,却比她更难受,他的心将永远背负着愧疚的枷锁,她永远的沉默是对他最沉重的惩罚。   这一夜,盛宝华没有睡好,她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   一时梦到自己动弹不得地被冲下瀑布,一时又梦到慕容云天带着聘礼上飞天寨来求亲……   事实上,盛宝华不知道慕容云天的确送了聘礼来,只是聘礼被寨主大人闷不吭声地私吞了,私吞也就罢了,还分了一半给他的亲家县太爷。   盛宝华被最后一个噩梦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她猛地坐起身,额际冷汗涔涔。   她梦到……慕容云天死了。   梦里,慕容云天一身都是血,胸前被捅了个大窟窿,而手里拿着长剑放声大笑的那个……是慕容月瑶。   梦里,一身是血的慕容云天侧过头来,居然在对着她笑。   他说,宝宝,我喜欢你缠着我。   被梦里的场景吓着,盛宝华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一时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朦朦胧胧间,盛宝华突然察觉到她的床边坐了一个人,阿爹么?她扭头一看,然后呆住了。   慕……慕容云天?!   瞪了他一会儿,盛宝华重新闭上了眼睛,她肯定是还在做梦没有醒。   再睁开眼睛,床边坐着的那人还在。   仿佛为了增加真实感似的,那温暖的大手抚上她汗湿的额,慕容云天笑问,“梦到我了?”   “没有。”盛宝华下意识否认。   “我听到你叫我名字了。”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他笑,“梦到什么了,怕成这样?”   盛宝华瞄了瞄他的胸口,很好,没有血窟窿。   “怎么?”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慕容云天扬眉。   “梦到你死了。”盛宝华恶狠狠地道。   “所以你哭了?”慕容云天愣了一下,然后展颜轻笑。   “我才没哭。”盛宝华断然否认。   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他收回手放到唇边,轻轻舔了舔,“咸的。”   盛宝华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提亲的。”慕容云天悠然回答。   盛宝华愤怒地瞪着他,当她白痴么?哪有人天还没大亮就来提亲!哪有人提亲会直接闯进女孩子的闺房?!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这么早,会是谁?   啊……对了,今天是她和小玉成亲的日子,阿爹说今天是黄道吉日,一定是小柔婶婶带着王妈妈她们来替她梳妆打扮了。   正想起床,慕容云天却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扣住,“嘘,别出声。”他的唇抵着她的耳朵,呼出热热的气息,盛宝华僵了一下,便要挣扎。但她哪里挣得过慕容云天的力气,只得被她死死扣在怀里,拖进一旁的衣柜里,还捂上了嘴巴。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宋柔领了几个女人走了进来。   “大小姐,该起床梳洗上妆了,误了吉时可不好。”王妈妈笑着走到床边,然后脸色猛地变了,“大小姐呢?”   大家这才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她们的大小姐又不见了。   “小柔啊,你说大小姐会不会又逃婚了?”   “可不要乱说,什么叫又!”王妈妈不满有人败坏大小姐的清誉。   “上次虽然说季公子认了罪,可是大小姐也留书出走了啊,我亲耳听到的,说是去找什么慕容大侠了,还说她已经和那慕容大侠OOXX了什么的……”   衣柜里,盛宝华悲愤不已,要不要这样当众吐她的糟啊,什么OOXX,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呀,她只是不会写“私定终身”这四个字而已哇!感觉到身后那人的胸膛在微微震动,盛宝华更悲愤了。   房间里一众女人焦急地叽叽喳喳,宋柔皱起眉,走到床边,摸了摸被褥,还是温热的,忙比了个手势让大家不要急,又指指门外,让他们去叫寨主和军师。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地跑了出去,留下衣柜里欲哭无泪的盛宝华,喂喂,她在这里啊!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慕容云天的唇又贴到了她的耳边,“我松手,你不要叫好不好?”   盛宝华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捂在她唇上的手稍稍松了松,盛宝华乖乖抿着唇,感觉他的手已经垂了下去,盛宝华猛地张大嘴巴,放声大叫。   咦……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身后传来低低地笑声,慕容云天搂着她,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盛宝华感觉他的胸膛不停地震动,不由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个卑鄙的家伙,居然点了她的哑穴!   还说什么让她不要叫,分明是耍着她玩!   “宝宝,你真是太可爱了。”双手在她身前交叠,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喃喃。   盛宝华继续翻白眼。   他忽然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低下头,将唇贴上了她的唇。   盛宝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感觉他仿佛啃糕点似的啃着她的唇,不由得有些恼火,抬脚便踹。   他低笑了一下,夹住了她的腿。   衣柜里空间很小,直到盛宝华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来时,他才松开她。盛宝华松了口气,然后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见她瞪着一双仿佛要冒火的眼睛望着自己,慕容云天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鼻尖,“忍一下。”说完,便抱起她,从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   盛宝华不知道他是怎么冲过重重关卡上山潜入她房中的,正如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冲过重重关卡下山的。   等她能动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上。   她恨恨地想,如果能回去,她一定要叫阿爹好好注意一下飞天寨的安全问题,居然就这样让人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的来来去去,还将她给偷了出来!   “生气了?”慕容云天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盛宝华撇过头,“我要回去。”   “不可能。”慕容云天慢悠悠地道。   “你太过分了!你让我阿爹他们怎么想!他们一定以为我又逃婚了!”盛宝华怒冲冲地瞪他。   “没关系,盛寨主收了我的聘礼。”慕容云天抿了一口茶,笑道。   “嘎?”盛宝华傻了一下,然后跳了起来,“不可能!”   明明阿爹让她嫁给小玉的啊,怎么可能收了慕容云天的聘礼……啊,等一下!如果是阿爹的话……劫了聘礼还是有可能的……   这一跳,盛宝华显然忘记她还坐在马车上,于是一下子撞了脑袋,疼得直吸气。慕容云天有些好笑地放下茶杯,将她揽进怀中,慢慢替她揉着。   “想明白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盛寨主劫了慕容云天的聘礼,慕容云天偷了盛寨主的女儿,多么完美又相衬的一次提亲活动。   “强词夺理的家伙。”盛宝华忿忿。   “不必担心,逃婚的不是你一个人。”慕容云天捏了捏她的鼻子,安慰她。   “嘎?”盛宝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傻了一下,莫非小玉他……逃婚了?   “嗯,季公子有事要办,昨天夜里就离开宝云山了,这会儿正往凤仙镇赶呢。”慕容云天点点头道。   “……出什么事了?”推开他,盛宝华坐直了身子,季玉英不是没有交代的人,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慕容云天定定地看了她一阵,“你那么相信他?”   “是。”盛宝华点头,那个只会被她欺负的小玉,她从来都是相信他的。   “盟主死了。”慕容云天淡淡地道。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武林盟主,王景言,死了。”慕容云天又重复了一遍。   盛宝华慢慢琢磨过味来,心口一疼,脸色猛地便苍白起来。   “宝宝?”慕容云天被她吓住,忙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我不知道……”盛宝华瞪着眼睛,有温热的液体从眼中一滴一滴落下,她喃喃,“我不知道……”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哭?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慕容云天伸手替她抹去眼泪,可是那眼泪却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还是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盛宝华吸吸鼻子,只低声一遍一遍地喃喃着“我不知道……”   慕容云天紧紧皱起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明明她和王景言不过几面之缘,怎么看起来竟是这样的难过。   还是说……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而这个时候的宝云山飞天寨已经乱了套,大家嚷嚷着“大小姐不见了”到处找的时候,却又遇到另一拨嚷嚷着“新姑爷不见了”的人,于是大家才发现,新郎官和新娘子都不见了,只剩他们一群闲人在瞎忙和。   慕容云天没有说谎,季玉英的确是得了武林盟主遇刺的消息,连夜赶去了凤仙镇,只是他没有说,这个消息是他放给季玉英的。   已经布置好的喜堂里,盛飞天急得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在原地打转转。   县太爷站在一旁,急着直拔胡子。   孟九摇着扇子,也是皱着眉头,“我在林子里找着他们时,便让小吉将那封来自白湖山庄的信毁了,小玉是如何得知盟主遇刺的消息的?”   “只怕是有人潜进寨里了。”盛飞天脸色有些可怕,“宝宝大概也是被那人带走的。”   “你是说……宝宝是被人挟持的?!”县太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宝宝不会有危险,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人应该是慕容家的现任家主慕容云天。”盛飞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江湖总是不缺奇才,慕容云天算是个人物。”   想起那队送上丰厚聘礼又被人撵下山的人马,县太爷同意地点点头,“我看慕容家那个小子八成是看上大小姐了。”   “岂止是看上。”孟九摇了摇扇子,“你们没注意大小姐这次回来脚上多了个玉铃铛么,那可是慕容家历代家主夫人的信物。”   盛飞天一屁股坐下,有些头疼,“这两个倒霉孩子,怎么就不敢老老实实地成了亲过日子呢,守着宝云山多快活啊,为什么非得去趟江湖那混水呢。”   县太爷也是一脸头疼的样子,跺着脚发狠道,“看来还是绑得不够结实。”   这时,大牛跑了进来,急吼吼地说,“寨主,门外有人求见。”   “报上名来。”盛飞天闷闷地道,空荡荡的喜堂令他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那人说他叫邱唐,还附了一封信。”大牛将手中的信递上。   听到邱唐这个名字的时候,盛飞天皱了皱眉,“好吧,更头疼的事情来了。”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告诉他,我知道了,这就启程。”   信上只有四个字:不死不出。   事情还得从月洗楼之战说起,盛家和王家当年是世交,少年盛飞天和少年王景言理所当然地混到了一起,江湖人称黑白公子,黑公子盛飞天,白公子王景言。月洗楼之战后,盛飞天和王景言作了一个约定,王景言出任武林盟主,盛飞天退守宝云山,并且承诺在王景言活着的时候,不得踏出宝云山一步。   而若是王景言先死,那么盛飞天必须出任代盟主,稳住局势,避免江湖再乱。   不死不出。   如今,王景言死了,盛飞天不得不出。   风雨欲来   武林盟主王景言的死,让平静了十年的江湖波澜再起,平静观望者有之,义愤填膺者有之,趁机钻营谋利者有之。   一时之间,各路英雄狗雄齐聚凤仙镇,俨然又是一次武林大会。只是这一回,再没有那个胖胖的老头带着大家烤鸡翅膀了,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那个空下的位置。   谁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天色阴沉沉的,又闷又热,刚过了午饭时间,凤仙镇悦来客栈里还是坐满了人,一个一个都佩着刀佩着剑,他们都是闻讯赶到凤仙镇,却没有拿到白湖山庄邀请函的江湖人。   风雨欲来。   旺财捧了好大一个茶壶,挨个地倒着茶水,“天气热,喝点菊花凉茶去去火气,小店免费供应大酬宾啊~”   守着柜台的来福拿起挂在一旁的湿布巾抹了抹脸上的汗,不由得骂了一句,“鬼天气,闷成这样又不下雨。”   一辆装饰得金光闪闪的大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赶车人掀开车帘,身着一袭金黄色轻薄亮缎长衫的男子施施然踏出马车,整个人仿佛一枚金光闪闪的大元宝,恨不得满头满脸都写上“我是暴发户我很有钱”的字样。   “大掌柜?!”旺财和来福第一时间看到了他。   不错,此人正是财如命。   毕竟他这般打扮想让人忽视都难。   财如命意思意思地挥了挥袖子,踏进悦来客栈,旺财立刻狗腿地奉上一杯菊花凉茶来。财如命伸手接过,一仰脖子喝了,咂咂嘴,道,“去地窖拿些冰镇着的西瓜出来,孝敬孝敬各位大侠。”   旺财惊讶不已,以铁公鸡著称的大掌柜居然如此慷慨,冰镇西瓜可不便宜,虽然西瓜不贵,可是这夏天的,冰块是个稀罕物啊。   不过大掌柜总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旺财也没有多嘴找骂,乖乖应了一声,颠颠地去了,心里盘算着他和来福也能分一块尝尝。   招呼过坐着的客人,财如命便踏上楼梯,回房。   旺财用盘子端了冰镇西瓜出来分给客人,又挑了一块大的,跑上楼去孝敬大掌柜。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声,旺财有些奇怪地试着推了一下门,门从里面锁着,该不是睡着了吧?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西瓜,他特意挑出来的,很大一块,红瓤绿皮,拿在手里沁心的凉,实在诱人得很。想想反正掌柜也睡了,旺财抵不住诱惑,低头“啊呜”便是一口。   好甜呐~   旺财美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几口解决了西瓜,听到外面突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走到廊外一看,原来是下雨了。   大雨倾盆而下,将整条街都笼罩在茫茫的雨幕中,旺财呼出一口浊气,觉得舒服不少。正打算下楼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楼下拐角处有一个撑着伞的男子,目测一下,身高背影都像极了大掌柜。   狐疑地扭身看了看关着的房门,又看了看楼下那个撑着伞在雨中行走的男子,旺财不解了,大掌柜不是在房里么?再细细一看,那男子虽然背景像极了大掌柜,却是一身银白装束,这么素净,可不像是大掌柜的风格,大概只是背影有些像吧。   看着那个撑着伞的男人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旺财挥去了心底的疑惑,匆匆跑下楼去,可不能留来福一个人招呼客人,他脾气不好,惹急了他没好果子吃。   大雨来得很急,街面上的人都飞奔着找地方躲雨,偶尔有撑着伞的人也匆匆赶路,唯有那个一身银白的男人,撑着伞慢慢地在街上走。   伞微微前倾,又隔着雨幕,无法看清他的模样,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有赶路的行人不小心撞了过来,撑着伞的男人稍稍后退一步,步法极快,堪堪躲过了那一撞,然后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雨越来越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那男子顺着街道越走越偏。凤仙镇背后有一座没有名字的荒山,那男子撑着伞走上了山路,仍是不紧不慢的步伐,气息平稳。   天快黑的时候,大雨停了。   那男子收拢了伞,在一个石碑前停下了脚步。   碑上刻着四个字,“守月之墓。”   当年令江湖各路英雄闻之色变的大魔头月洗楼楼主,便葬在这里。   “姐姐,王景言死了。”他在墓前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的石头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壶酒,对着壶嘴饮了一口,手一扬,洒了一些在墓前的湿地上,“你高兴么?”   浓烈的酒香满溢了出来。   他抬眼,墓碑正对着白湖山庄的方向,“姐姐,你在这里守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等到他了,十年……也不算很迟吧,黄泉路上,有什么账,都跟他好好清算,然后你也不必再执着,乖乖喝了孟婆汤,各自投胎去吧。”   又饮了一口酒,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个自诩正义的武林盟主,却是被人暗杀而死的,他一心想要守护的江湖,终于还是要变成一滩浊水了,他总是那么迂腐,想不透江湖总要有争斗的,热热闹闹的才是江湖嘛,一派和平,还闯什么江湖呢。”   “……姐姐,你还恨他么?”   “以前,我总觉得他道貌岸然,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明明喜欢你,却不敢承认,明明要了你,却又吓得连夜逃跑,可是……这么些年,我亲眼看着他,他真的将他的信念坚持了十年。”   “……如果一个人可以把自己口中的信念坚持十年,坚持到死,那他……应该还是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吧。”   “如今,白湖山庄里,怕是乱成一团了,没有王景言的江湖,不复太平。”   他一个人饮着酒,自言自语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他饮下最后一口酒,抛下酒壶,撑开搁在一旁的伞,轻柔地挡在墓碑上,转身下山。   过了晚膳时间,财如命的房间还是从里头锁着,旺财有些好奇地在门口转来转去,想着下午见到的那个撑着伞的男人……   门突然开了,财如命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房间走出来,一身金光闪闪的亮缎袍子晃得人眼晕。   “旺财,你在门口瞎转悠什么?”睁着睡得有些肿的眼睛,财如命皱眉。   “那个,我给您留了晚膳,刚想叫你起来呢。”旺财赶紧道。   “一路上累着了,不小心睡过了头,我要梳洗一下,晚膳送到我房里来吧。”   “哦。”旺财愣愣地应了一声,乖乖下楼去端饭菜。   财如命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笑了一下。   第二日,天便彻底地放了晴。   财如命精神抖擞地坐在柜台后面拨他的金算盘,说句不怕惹众怒的话,盟主一死,悦来客栈凤仙镇分店的营业额“蹭蹭蹭”地上涨,简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铛声。   刚刚还热闹不已的大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嗯……安静得有点诡异,财如命依依不舍地放下他的金算盘,抬起头来,看向门外,打算看看来了哪路大人物。   虽然还没到正午,外头太阳还是很烈,一柄大红的纸伞首先映入眼帘,撑伞的是位锦衣公子,他身侧是个穿着绯色薄衫的少女,少女的脚腕上系着一个十分惹眼的玉铃铛。   财如命摸了摸下巴,这个铃铛……唔,据说不是慕容家主夫人的信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瞧瞧那绯色薄衫的少女比那身着锦衣的公子矮了一个头都不止,那公子刻意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跟着,替她撑着伞。   财如命支着下巴打量着,总觉得面熟啊……可是态度却是调了个个儿。   锦衣公子收了伞,大堂里更安静了。   财如命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居然真的是他们……   慕容云天和盛宝华。   仍是凤仙镇悦来客栈,仍是慕容云天和盛宝华,只是他们的态度却很是值得玩味。   那时,盛宝华傻呼呼地缠着慕容云天,慕容云天态度敷衍。   现在嘛……慕容云天的态度可是温柔体贴得很,倒是盛宝华,一副未必领情的模样。   盛宝华一踏进门槛,看到端坐在柜台里正打量他们的财如命,也是一副眼睛快在脱窗的样子,颤抖着抬手指向他的鼻子,“阿阿阿……阿命……”   神奇的无处不在的财如命……   财如命一下子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哎呀,盛姑娘,慕容家主,好久不见~”   盛宝华趴到柜台边,睁着圆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子道,“哦!小玉果然没有说错,你跟踪我!”   “冤枉呐。”感觉到一旁慕容云天有些不善的眼神,财如命唯有苦笑的份,“在下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只是刚巧巡视产业至此啊……”   这一回……他真的没有说谎,天可怜见的。   “旺财来福好久不见呐~”盛宝华笑嘻嘻和两个伙计打招呼。   “盛姑娘要吃点什么呀?”来福咧开嘴,迎了过来。   “老规矩,大侠套餐。”盛宝华嘿嘿一笑,土包子在江湖转悠了一圈回来还是土包子,只认得大侠套餐。   “那慕容家主您呢?”来福也没指望盛宝华能点出什么有品味的菜来,扭头看向慕容云天,他是大名鼎鼎的慕容三公子喂。   慕容云天微笑着看了盛宝华一眼,然后温言道,“一样。”   恋爱中的人都是笨蛋,看来大侠也不例外,来福在心底叹息了一下,仍是一副露出八粒牙的灿烂笑容,“好咧,二位坐着,稍等~”   盛宝华自顾自寻了位置坐下,不理会慕容云天,慕容云天也不恼,在她对面坐下。   一时之间,客栈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慕容家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应该都齐聚在白湖山庄了吧……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慕容云天的确也接到了来自白湖山庄的邀请函,邀请函是李袁飞鸽传书给他的,还附了一封信,交代了归休城的一些事情,比如曲清商已经离开慕容府,回苍颜阁赴任,并且代表苍颜阁去白湖山庄参加武林大会,比如清歌依旧行踪成谜,比如李袁回归休城的途中遇到了杀手,幸而早有准备,只受了轻伤……   而盛宝华得了王景言过世的消息,非要来看看,慕容云天便依了她,一路将她带来了凤仙镇。   菜很快便上齐了,盛宝华拿了筷子,慢吞吞地吃,这一路她过得甚是滋润,大小零食从不断顿,因此没什么饥饿感。咬了一口小蘑菇,盛宝华偷偷觑了慕容云天一眼,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一路他的态度好到出奇。不管她怎么找茬,他都淡定得很,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她要什么他就买什么,简直比阿爹还疼她……   只除了她说要回飞天寨,他就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到她炸毛为止。   慕容云天又岂会不知道盛宝华正偷偷盯着他瞧,知道她的小性子若是点破她,八成又要恼,便也不看她,只低头挑了几样她喜欢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从盛宝华的碟子里将她不喜欢的青豆挑出来自己吃掉。   这一路上,他将盛宝华的脾气性格,爱好口味什么都摸了个透……   这才知道,初见时的乖巧可人完全是冲着他是她相中的压寨相公才给的天大的面子,事实上,这就是一只满肚子坏水又爱炸毛的小花猫,所以要顺着毛摸,千万不能逆着,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挥上一爪子。   这只小花猫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花花绿绿的面具、五颜六色的石头、亮晶晶的糖葫芦都是她的最爱,挑嘴也挑得很厉害,山药不吃、南瓜不吃,豆子也不吃……   而盛宝华呢,她则是毫不客气心安理得地吃着他给她夹的东西,所有好吃的都归她,所有她不要吃的都是他负责,这一路上都是如此……所以她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看起来非常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一旁的财如命倒是看得啧啧称奇,这小姑娘不是和季玉英回飞天寨了么,怎么又跟慕容云天出现在这里了?而且……她什么时候将慕容云天收拾得这么服贴了?   “敢问这位可是西北慕容家主?”终于有人沉不住气,走到他们桌边,抱了抱拳问道。   慕容云天拿了帕子替盛宝华擦了擦沾到汤汁的小脸,这才侧过笑道,“正是。”   那人汗了一下,看起来十分不适应传说中的慕容三公子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人,他清了清嗓子,有些黯然地道,“在下是青玉派弟子陈恒言,我派掌门甄清林于半月前失踪,现在是大师兄朱令代掌门之位,派中不服他的弟子不是失踪就是猝死……”   慕容云天沉吟了一下,“朱代掌门如今何在?”   “他得了白湖山庄的邀请函,如今正在白湖山庄之中。”陈恒言咬了咬牙,有些悲愤地道,“甄掌门如今生死不明,他却大权独掌,我本打算去白湖山庄揭穿他的真面目,奈何连白湖山庄的大门都进不了,慕容家主声名赫赫,恒言无能,只得厚着脸皮恳请慕容家主帮上一帮。”   盛宝华嘴里叼着一个小蘑菇抬起头来,看了那自称陈恒言的人一眼,眉清目秀的样子,看起来比小玉还要弱。   在盛宝华眼里,小玉是很弱很好欺负的。   慕容云天轻轻蹙起眉头,看起来颇有些为难的样子,“虽是如此,我却不好冒然插手青山派的事情。”   陈恒言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勉强道,“是在下唐突了。”   “不过……”慕容云天话锋一转,“我倒是可以帮你进白湖山庄。”   “真的?!”陈恒言闻言有些激动,“若是如此,青玉派上上下下永感慕容家主大恩!”   “江湖上谁人不知甄掌门和王盟主惺惺相惜,你可以将此事同邱管家说说,也许可以帮得上忙。”慕容云天点到为止地说了一句。   盟主一死,武林将乱,如今进出白湖山庄的道路已经封死,须凭邀请函才能进去。王景言手下的邱唐虽然算个人才,却还算不上是可以力挽狂澜之辈,如今不过是仗着白湖山庄的弟子众多,还有一个功夫不弱于盟主的邱言顶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早已经暗涛汹涌,最多不过七天,这江湖怕就要掀起大浪了。   而那幕后的黑手,什么时候才能露出他的狐狸尾巴呢?   也许……甄掌门的失踪,就是一个契机?   甄清林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好公子,凡事求到他面前,都必会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为人也相当正义公允,因此年纪虽轻,却在江湖上享有很高的威望,也颇得王景言的赏识。在他当任掌门之前,青玉派还只是江湖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但他接任之后,不过几年时间,便将青玉派打理得有声有色,隐隐有与江湖上最富盛名的一庄二府三阁比肩之势。   至于朱令,慕容云天前几年游历江湖的时候,曾去过青玉派,见过此人。具体已不大记得,当时只觉得此人资质一般,却偏偏眼高于顶。   “多谢慕容家主提点。”陈恒言连连点头。   盛宝华看了一眼慕容大灰狼和陈小白兔,低头默默吃她的清蒸小蘑菇。她才不信慕容云天如此好心,陈恒言却是人家说什么他都信,比小白兔还白。   与陈恒言约定明天一同去白湖山庄,慕容云天继续陪盛宝华吃饭。   “为什么明天去?”盛宝华问了一句,明明今天去也来得及。   “赶了一路,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才行。”慕容云天倒了杯水递给她,十分温柔地道。   盛宝华抖了一下,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别这样笑,我渗得慌。”   慕容云天不以为忤地继续微笑。   盛宝华狐疑地伸出爪子捏住他的脸皮,“喂喂,你真的是慕容云天么?不是假的么?”   “……”慕容云天默默拉住她油腻腻的爪子,拿起一旁的布巾替她擦了擦。   盛宝华看了一眼他脸上那油光光的指头印子,嘿嘿直笑。   入了夜,盛宝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许多事情,比如慕容月瑶安插在慕容府里的那个灰衣人,比如慕容月瑶还活着……   而这些,都是慕容云天不知道的。   还有,那个胖乎乎的盟主,他做的红烧肉很好吃,蜜制鸡腿也不错。   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盛宝华抹了抹眼睛,湿湿的,好像是眼泪。   因为天气热的缘故,窗子是开着的,就在盛宝华起身打算洗把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落在了窗边的桌子上。   “咕……咕咕……”那小东西低低地叫唤。   盛宝华看了看,是只小白鸽,脑袋上一圈灰毛,季玉英的宝贝信鸽咕咕?   “咕咕?”盛宝华叫了一声。   小白鸽歪了歪脑袋看过来,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它瞧,看起来有点疲倦的样子。   盛宝华走过去,它也不怕,敢情上次差点烤掉它当晚餐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给它留下心理阴影。   伸手摸了摸它,它也乖乖的。   看了一眼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管,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盛宝华伸手取了出来,竟是季玉英的信,短短一句话,交待了他的行踪和离开飞天寨的原因:我去了白湖山庄,等我查清盟主遇刺的事情就回来。   盛宝华看了一眼站在桌子上的咕咕,翻出一些花生米来喂它,“笨蛋咕咕,你该不是跟了我一路吧?”   这一路慕空云天怕她逃跑,看得极紧,今天晚上才稍稍松懈了一些,大概它瞅了个空档飞来的吧,狐疑地看了一眼呆头呆脑的小白鸽,忍不住嘀咕,它有这么聪明么?   咕咕才不管盛宝华在想什么,它只是认真地盯着她掌心上的花生米,小黑豆样的眼睛十分专注地盯……死死地盯……   见它只是看,就是不下口,盛宝华无趣地打了个哈欠,“不饿是吧。”然后便打算将花生米收起来。   谁料它突然激动起来,扑愣着翅膀站在盛宝华手臂上,硬是不让她收回手。   盛宝华看看它,再看看手里的花生米,再瞧瞧那张嫩黄的小嘴,看看它的尺寸,再看看花生米……唔,花生米的尺寸对于它来说,好像太大了。   拿起一旁的茶杯,用勺子将花生米捣成碎粒,然后再伸手,“吃吧?”   小白鸽赶紧地在她掌心里啄碎花生粒吃,嫩黄的小嘴啄啊啄,看起来饿坏了。   吃啊吃,吃啊吃……   最后,盛宝华看着瘫在桌上撑得动不了的小白鸽,嘴角抽搐不已,“你懂不懂什么叫节制啊……”戳戳它白乎乎的小肚子,居然还硬邦邦的,“喂……你该不会撑死吧,小玉会跟我拼命的。”   “咕……咕咕……”小白鸽低低地叫唤两声,力证它只是动不了,还没死。   见它这副垂死挣扎的样子,盛宝华一头黑线。   第二天一大早,盛宝华和慕容云天下楼的时候,陈恒言已经坐在楼下大堂里等了。   “慕容家主,慕容夫人。”陈恒言看到他们下来,赶紧站起身,招呼。   盛宝华一下子把脸拉得老长老长,当下毫不客气地道,“喂,陈小兔,你什么时候看到我长得像夫人了?我很老么?”   陈恒言被梗了一下,“在下……陈恒言。”心道你同慕容云天同进同出,他又对你呵护备至,若说你们没什么,大概连瞎子都不会信,更何况大小姐你的脚上还大喇喇戴着慕容家历代家主夫人的信物……   但他在盛宝华的瞪视下很有眼力劲地没有多说什么。   慕容云天却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这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们坐上马车,陈恒言自告奋勇地替他们驾车。   “陈公子。”慕容云天忽然开口。   “叫我恒言就好。”陈恒言赶紧地道。   “恒言,贵派掌门一向与盟主交好,如今掌门失踪,盟主遇险,这两件事实在太过巧合。”大约是因为心情真的很不错,慕容云天好心地提醒。   王景言和甄清林算是忘年之交,如今王景言遇刺身亡,甄清林又离奇失踪,很难说二者没有关联,而且朱令是个眼高手低的庸才,凭他也能吞下甄清林带出来的青玉派,身后八成躲着什么人。   而那个人……与谋刺盟主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   慕容云天心里甚至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如今真的是他,恐怕又将是一番恶斗。   “多谢慕容家主提点!”陈恒言连连点头,面带感激。   这个时候,盛宝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慕容云天注意到她抱在怀里的那个装零食的布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宝宝,今天怎么没有吃零嘴啊?”慕容云天温言道。   “不想吃。”盛宝华目不斜视地道。   “一直抱着包不重么?我帮你拿啊?”慕容云天又道。   “我自己拿。”盛宝华一脸戒备,将那包抱得更紧了一些。   “咕咕……咕……”大约抱得太紧了,里头的小家伙开始抗议。   “唔……什么声音?”慕容云天忍住笑意道。   盛宝华恼羞成怒了,一把掀开布包,将那只不知好歹的小呆鸽拎了出来,结果一看,本来就胀鼓鼓的小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盛宝华翻了翻包,发现她最喜欢吃的糖葫芦被啄了个千呛百孔……   “你赔我糖葫芦!”盛宝华姑娘一脸的悲痛欲绝,冲着小呆鸽大吼,我那么辛苦掩护你,你就这么对我的?!   “咕?”小呆鸽歪了歪脑袋,小黑豆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无辜。   慕容云天撇开脸去,俺住唇边快要藏不住的笑意。   盛宝华彻底怒了,决定出卖它,拎着它一把塞进慕容云天的手里,“它是小玉的鸽子,蒸了煮了随便你。”   慕容云天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盛宝华总有让他开怀大笑的本事。   轻轻抚了抚被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白鸽,慕容云天笑盈盈地看着它。   小白鸽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欢快地“咕咕咕”叫了几声。   盛宝华忿忿,这样轻易就投了敌!狗腿!看不起你呀!   寨主出山   马车走出凤仙镇,过了秋千岭,白湖山庄便近在眼前了。   远远的便见有一队腰系白色布条的人马,当中一个全身披麻戴孝,手提斩马刀,把守着通往白湖山庄的道路。   “那人是谁?”盛宝华问。   “邱管家的弟弟,邱言。”慕容云天回答,心中却思忖着,守备如此森严,看来形势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因为有慕容云天在,一行人总算是踏进了白湖山庄。   空气里浮动着压抑的味道,灵堂两侧坐满了人,却独独不见管家邱唐。   慕容云天一行人的出现令本来就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更加僵化。没有理会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慕容云天目不斜视地走到灵堂前,行礼上香。   盛宝华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黑衣女子,虽然她黑纱蒙面,但盛宝华却是一眼便认出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   哦,此时不算。   因为她的脸被红颜毁了,嘿嘿。   至于为什么盛宝华能够一眼认出她来,倒也不是说盛宝华的眼神有多么锐利,而是因为那黑衣女子正以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的怨毒眼神瞪着她。   在那样怨毒的视线下,盛宝华淡定无比地跟在慕容云天身后上了一柱香,看着那细细的烟袅袅升起,她心底那股莫明其妙的难受再一次出现。   “堂堂白湖山庄,居然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是何道理?”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终于有人憋不住开了口。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青玉派的代掌门朱令。   “这里何时轮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说话了?”立刻有人反唇相讥。   “我乃青玉派的代掌门!”朱令涨红了脸,怒道。   “嗬嗬,青玉派居然落到你这么个庸才手里,可怜甄掌门好不容易才做大了些的青玉派。”另有一人嗤笑道。   陈恒言似乎很乐于见到朱令吃憋,他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各位前辈,在下青玉派弟子陈恒言,我派掌门甄清林于半月前失踪,现在青玉派落入此人手中……”   “大胆陈恒言!”朱令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拔出剑来,“你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还敢来白湖山庄闹事!”   “欺师灭祖背叛师门的是你!”陈恒言毫不示弱地亦是拔剑相向,“掌门对你恩重如山,你竟然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掌门如今生死未卜,你却强行占了掌门之位,派中不服你的弟子接连出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陈恒言!你休要血口喷人!”   “够了,这里是白湖山庄,是王盟主的灵堂,不是你们青玉派处理家务事的地方。”苍秀派掌门邱越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做出一副要主持公道的模样。   “不过……我们已经来了这么些天,居然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出来,是否太不合规矩了。”有人出声质疑。   “据我所知,这白湖山庄一向是王盟主的养子邱唐在管事。”紫玉阁阁主梅傲寒道。   “那他避而不见,是何居心?”朱令哼了一声,“我们来时,那个守着进出道路的家伙又是何人?”   “见识浅也没人会笑话你,那是邱唐的弟弟邱言,功夫可不弱,他徒手杀了十个你都不在话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子,梅傲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朱令涨红了脸,却不敢跟他叫板,只得硬生生忍住。   “如今盟主已死,盟主令却不知所踪,邱唐又避而不见,还有一个邱言守在白湖山庄外……”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在响起,带着浅浅的担忧。   盛宝华看向开口的人那个人,正是曲清商,也不知她存的什么心思,居然这样挑拨离间,这女人实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典范。   “曲阁主的担心不无道理。”苍秀派掌门邱越点头赞同道。   是了,如今她是苍颜阁的阁主,江湖第一美人纵然黑纱遮面,还是最大程度地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好感,而且据说曲清商颇得苍颜阁前阁主的赏识,机缘巧合之下,将阁主之位传给她。   一个美人,还是一个有本事有地位的美人,总能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选一名新的盟主出来,号令群雄。”朱令插嘴。   这句话,居然令在场众人沉默了,没有人来挑他的刺。   曲清商眼里流露出淡淡的讽意,果然觊觎盟主之位的不在少数。   “此人必须德才兼备,而且德高望重。”朱令又道。   “朱代掌门可有人选?”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慕容云天看向他,忽然开口道。   朱令愣了一下,感觉被他看着,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我觉得,苍秀派邱掌门十分符合盟主的条件。”咬咬牙,朱令顶着重重压力说出一早打好腹稿的台词。   苍秀派掌门邱越闻言,赶紧站起身连连推辞,“朱代掌门抬举了,在下何德何能……”   “是啊,他何德何能。”盛宝华笑了一下,清清脆脆地接了口。   邱越愣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皱眉看向盛宝华,“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大放厥词?在座各位前辈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今盟主爷爷死得不明不白,居然没有人想着如何追查凶手,竟在这里疑神疑鬼,妄想瓜分盟主之位,不嫌难看么?”盛宝华仿佛真的很迷惑不解一样,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问。   “小姑娘,你懂什么?如今群龙无首才是大患。”朱令冷哼。   “你和那什么苍秀派掌门是什么关系呀?这样帮着他说话?”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忽然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朱令脸色冷了下来。   “哦~我知道了,你们青玉派的掌门失了踪,你也是不去理会,自顾自当了代掌门,如今,盟主死了,你们也不理会,只管当上代盟主,是吧?”盛宝华一脸恍然大悟地说着,还连连点头。   朱令一下子铁青了脸,“多嘴的小丫头!”说着,便要一巴掌扇过去。   盛宝华缩了缩脖子,一下子躲到慕容云天身后去,“哎呀哎呀,我好怕,好怕哦……”   明明是可怜兮兮的话,用她那懒洋洋的语调说出来,却着实令人忍俊不禁,梅傲寒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朱令气得脸红脖子粗,伸手便去捉她,奈何盛宝华灵活得很,围着慕容云天左躲右窜,还不时冲他做个鬼脸,将朱令玩得团团转。   “阿爹教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放弃吧,没有前途的~”盛宝华一边围着慕容云天团团转,一边吐着舌头说。   慕容云天见她玩得不亦乐乎,便也没有阻止她,这一路上她的情绪及其压抑,现在这样跑跑跳跳发泄出来也许更好些。   “来呀,来捉我呀~”盛宝华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然后拉着慕容云天的衣袖子左摇摇右晃晃,仿佛不是被一个堂堂的代掌门追,而是在逗着小猫小狗玩捉迷藏。   朱令简直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要拔剑,一道冷冽的视线让他猛地一寒,他回过神来,看向那道视线的来处,竟是慕容云天。他正面色淡然地站着,任由那小丫头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唇边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可是那被长长的眼睫半掩着的冷冽星眸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和寒意。   按着剑柄的手抖了一下,松了开来,却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败下阵去,他自持身份,毕竟是青玉派的代掌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黄毛丫头逗弄得灰头土脸,着实太落面子了,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混,还如何使派中弟子信服?   这么一想,他上前一步,抬起巴掌道,“你这没有教养的丫头,看我代你爹教训教训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耳光打的不是盛宝华,却是落在了朱令的脸上。   朱令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半张脸肿得老高,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是谁出的手。   “谁敢替我教训女儿?”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慢慢走了进来,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披麻戴孝的,正是白湖山庄的管家邱唐。   “这十年,死老头就是这样管理江湖的?什么样的小人都能在白湖山庄里蹦哒?”那男人看了肿着脸的朱令一眼,慢吞吞地道。   “你是何人?!”朱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阿爹!”盛宝华眼睛发亮地喊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拉住那男人的衣袖。   在场众人立刻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   那男人气场极其强大,因此甫一出场,就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但此时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有些轻视起来,还以为是哪路大人物,敢情不过是个土匪头子山大王。   “一个土匪头子也敢出现在白湖山庄?”朱令满脸不屑。   慕容云天在盛飞天出现的时候就绷紧了皮,毕竟他偷了人家的女儿,此时,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抱了抱拳头,极为恭敬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泰山大人。”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盛宝华几乎要为他这怪模怪样的称呼笑出声来。   于是在场众人又是一番审视,然后作恍然大悟状,是啊……盛宝华脚腕上系着那代表家主夫人信物的玉铃呢,那她爹就是慕容府的泰山,总不能落了人家慕容府的面子。   慕容云天这一番作为是何含意盛飞天又怎么可能看不懂,无非就是替他正了名,让大家不敢太过轻视他这个土匪头子而已。   盛飞天瞥了一眼慕容云天,一点也没有要领情的意思。   于是又是“啪”地一声脆响,朱令另外半边完好的脸也高高的肿了起来,两边两颊对了衬,还红得发亮。   朱令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掌竟也是眼前这个土匪头子的杰作,可是那时他还未进门,是靠掌风么?如此凌厉的掌风,他武学修为之高着实令胆寒。   “没错,我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盛飞天大喇喇在主位坐下,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不知道盛寨主来这里,有何贵干?”苍秀派掌门邱越上前一步,抱拳道,言下之意便是纵然你功夫高,也不能仗着武力压人吧。   “贵干?”盛飞天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老实不客气地道,“我的确是有贵干,我是来当代盟主的。”   此言一出,低下一片哗然。   “盛飞天!你也太狂妄了!一个山寨头子,也妄想当盟主,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仗着人多,朱令高声大叫。   盛飞天笑了一下,“那依你之见,该是谁当盟主呢?”   “我已经说了,我推荐苍秀派掌门邱越。”朱令大声道。   邱越似乎是沉吟了一番,才道,“区区不才,虽然难堪大任,但也不想让盟主之位落入一个山大王手中。”   “朱……代掌门是吧。”一直站在盛飞天左侧的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清瘦男子笑了一下,道。   他一开口,底下的人便是一阵头皮发麻,这声音如破锣一般,实在太难听了。   “正是。”朱令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你如此积极推荐邱掌门,是否想陷他于不义呢?”那男人笑了一下,又道。   “你胡说什么!”朱令怒斥。   “甄掌门的尸体已经找到了。”那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经验尸,他死前中过毒,身上共一十九处伤口。”   朱令后退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根据伤口推断,凶器应该是一柄普通的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男人又道。   已经有些绝望的眼睛里又闪动着一丝神彩。   唇边挂了一丝冷笑,那男人又道,“虽然剑很普通,但剑柄处应该装饰得十分华丽,因为甄掌门手中牢牢握着一颗本应该镶嵌在剑柄上的宝石,不知道你介不介把剑借我看一下呢?”   朱令仓皇后退了一步,面色灰败。   “不过……那一十九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致命伤在左胸,伤口与别处不同,使剑者是个高手,一剑贯胸,十分凌厉。”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那男人慢悠悠地继续道。   一件事情被他讲得曲曲折折,仿佛茶馆的评书人似的,盛宝飞摇了摇头,小胡子叔叔最喜欢干这样的事情,像猫捉老鼠一样,进食前总要先把那可怜的老鼠玩个半死才肯下嘴。   慕容云天看了看盛宝华,又看了看那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总觉得面熟……思量半天才回过神来,八成这就是她一直挂在嘴上的小胡子叔叔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令声音尖锐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他的色厉内荏,“你又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指点点!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的结论就是,你在甄清林的饭食中下了毒,但也许甄清林的意志力太强,而你武功太差,连中了毒的他都杀不了,用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十九处伤口,而那致命一剑是谁下的手……这就要问你了。”那男人笑了一下,“至于这话可不可信,就要看你们信不信孟九的验尸水平了。”   孟九?   已经退出江湖很久的鬼手神医孟九?   如果是他说的话,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信的呢。   “说吧,你背后那个人是谁?”盛飞天总结一般问道。   朱令已经瘫软在地,垂着脑袋不吭声。   “好吧,不说也行,拖下去关起来慢慢审。”盛飞天哼了哼,然后扭头看向一脸复杂的陈恒言,“你叫陈恒言?”   陈恒言此时心情复杂的很,又开心又难受,开心的是没有等他求邱管家,朱令就已经被拉了下来,难受的是掌门居然真的……听到盛飞天唤他,他赶紧上前一步,“是。”   “青玉派年轻一辈里你算不错的,就由你任掌门之位,好好替甄掌门守着他创下的基业。”盛飞天道。   虽然感觉由一个土匪头子来任命有些奇怪,但他找到了掌门的尸身,又惩戒了朱令那个凶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盛飞天身上有种上位者的气息,令他只得低下头,“恒言遵命。”   处理了青玉派的事情,盛飞天回头看向坐下众人,臭着一张脸道,“别以为老子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不是和那死老头有约定,我才不会鸟这档子破事,在宝云山多逍遥自在。我废话不多说,死老头虽然讨厌,但我也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朱令要审,甄清林和死老头死得蹊跷,两者很可能有关联。在查出凶手之前,将由我出任代盟主。”   “听盛寨主一口一个死老头,是否对死者不敬呢?在这白湖山庄,为什么事情要由你说了算?”轻轻柔柔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是曲清商。   “死老头就是死老头,他活着我这么叫他,他死了我也这么叫他,干你一个小丫头屁事,至于白湖山庄为什么由我说了算,那是死老头的遗愿,谁不服可以来试试。”盛飞天大老粗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和委婉,当场把曲清商噎住。   “盟主遗愿的确如此,盟主令已经交到盛寨主手中,暂由盛寨主担任代盟主。”邱唐面无表情地道,“不服从盟主遗愿者,就是白湖山庄的敌人。”   在盛飞天的铁腕和王景言的遗愿双重压力下,总算制住了这蠢蠢欲动的江湖,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慕容云天却是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小九九,看来邱唐也知道自己压不住场子,特地搬来了救兵。可是这救兵好巧不巧居然是盛飞天,他这个泰山大人深藏不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如此一来,想要娶盛宝华的道路,还是困难重重啊……   “宝宝你过来,阿爹有事问你。”处理了江湖事,盛飞天决定开始处理自己的家事。   “阿爹,这一次宝宝没有逃婚,是被掳走的呀!”盛宝华赶紧地撇干净自己,顺便将慕容云天那罪魁祸首拖下水。   “谁那么大胆子,敢掳我盛飞天的女儿?!”盛飞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匪气尽现,其实他心里又岂会不明白,只是心里不舒爽,拉人开刀罢了。   “喏,就是他!”盛宝华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慕容云天,告状一般道。   盛飞天冷眼看向慕容云天。   慕容云天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下,然后扬起笑脸,走上前,“云天又岂会掳走宝宝呢?云天提过亲了呀。”   盛飞天一拍桌子,怒道,“臭小子,你少给老子我嘻皮笑脸,你什么时候提过亲了!”   慕容云天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人这么当儿子训过,就算他自己的亲老爹也是采取爱管不管的放养态度,从来都是漠视他的,所以这会儿一时不习惯,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云天送了聘礼上飞天寨,您也收下了啊。”   盛飞天梗了一梗,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小子真带种,他的意思是您劫了我的聘礼,我偷了您的女儿,咱们半斤八两差不多谁也别怨谁……   说实话,这小子还蛮合他的胃口,可就是性子太阴沉,宝宝跟了他难免吃苦,而且又早跟季家有婚约在先,所以免谈。   “少跟老子说屁话,宝宝已经许了人家了。”   “可是如今江湖之上,谁都知道宝宝是我的人。”慕容云天不怕死地道。   盛飞天看了一眼系在盛宝华脚上的玉铃铛,好小子,敢情是先造成既定事实,让他无从反对是吧,这小子太阴损了。   “哼,等处理了老不死的事情,老子就带宝宝回飞天寨去,江湖的事关我屁事。”盛飞天不屑地说了一句,接了盛宝华甩袖就走。   慕容云天眼睁睁看着盛宝华被拉走,又不能当着人家阿爹的面去抢人,只得深深叹气……   果然,前路还是困难重重啊……   “阿爹,你怎么会来?”盛宝华被盛飞天拉着走,忍不住好奇地问,“还有邱管家,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邱唐木着脸不吱声。   盛飞天拍拍她的肩,“我和死……呃,我和王景言算是旧识,邱唐怕他死后有人作乱,特意来找我帮忙的。”   “……真的么?你和盟主爷爷认识?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盛宝华一脸的疑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小孩子不要多问,我还没有问你和慕容家那个小子是怎么回事呢!”盛飞天把脸一板,转移话题。   “说起这个,飞天寨的安全很成问题啊!居然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还把我偷了出来!”盛宝华握拳,一脸的愤慨。   盛飞天摸了摸大胡子,“唔,孟九,回去好好整顿一下。”   “嗯,好的。”孟九点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怎么没有见到小玉,小玉给我写信说他在白湖山庄啊。”盛宝华看向邱唐,问。   “我请季公子出去查一些事情,甄清林的遗体也是他找到的。”邱唐回答,声音有些暗哑,“抱歉打扰了你和季公子的婚事,季公子是个十分单纯的人,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比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很困难才接下去道,“比如盟主,所以收到盟死遇刺的消息,他就赶来白湖山庄,帮忙追查凶手,希望盛姑娘不要介意。”   “咕咕。”躲在零食袋子里的小白鸽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声援主人。   盛宝华笑了起来,戳戳小呆鸽的脑袋。   小呆鸽衔了一粒豆子出来,扇了扇小翅膀,扑愣愣飞走了。   谁输谁赢   天气太热,盟主的遗体不能久置,只得入土为安。   不知道是谁传出话来,说谁能查到杀害盟主的凶手,便是下一任武林盟主。一时之间,各门各派的掌门都义愤填膺正气凛然起来,个个都恨不得手刃杀害盟主的凶手。   在所有人都十分忙碌的时候,有一个大闲人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   这个大闲人不是旁人,正是盛宝华姑娘。   盛宝华一推开房门,便看到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悠然下棋的慕容云天。   好吧,更正,大闲人不止盛宝华一个。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去查凶手?”盛宝华一边漱口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我来保护你。”慕容云天十分自然地道。   “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将水吐掉,盛宝华拿布巾擦了擦嘴,“这里是白湖山庄,要你保护干什么?”   慕容云天看着她,没有开口。   盛宝华掉头回房。   “有时候,我宁可你痛恨我,也不想你是这样的态度。”身后,慕容云天突然道。   盛宝华脚步猛地顿住。   这一刻,撕去所有伪装的平静,露出里面苍白狼狈的丑陋,是什么让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是因为旧地重游么?旧地重游,物是人非是最伤感不过的。   再一次来到白湖山庄,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所有一切的美好和温馨都因为那个胖乎乎的老头死去而消失殆尽。江湖不再是一个和乐融融的地方,各派掌门也不会再一起烤鸡翅膀喝酒,他们都死死盯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就连邱唐……也变了。   那个总是絮絮叨叨,爱用一张正直的脸讲八卦,爱管着盟主的管家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面无表情的苍白躯壳,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个胖乎乎的老头一起走了。   “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慕容云天拉住她的手,声音难得有些艰涩。   盛宝华想收回手,没有如愿,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丝丝怨恨在流转。   “原谅你?若我那一日真的死了呢?那我还用什么原谅你?你的原谅是建立在我还活着的基础上,你知不知道,我被你亲手推下河的那一瞬间,我是有意识的,我有多害怕?顺着湖水被冲下瀑布,我有多疼多恐惧?害怕自己永远在湖水里飘着,害怕自己永远也靠不了岸,害怕自己身体在湖水里腐烂,却还拥有清晰的意识,这么多的害怕,这么多的恐惧,你要我怎么原谅你?嗯?不如你来告诉我啊!”盛宝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可是我不恨你,为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乖乖待在飞天寨,如果我乖乖的不去招惹你,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一厢情愿地缠着你,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你也有尽责地劝过我,要我远离你,现在我已经受到教训了,我乖乖远离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慕容云天心口一疼,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那……这一次换我缠着你,可好?”仍是没有松手,他看着她,轻声问。   盛宝华愣了一下。   “我,慕容云天,很想当盛宝华的压寨相公,很想很想。”慕容云天将她拉进怀中,在她耳边道,“我会好好疼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给你钱花,还给你糖吃……”   盛宝华愣在他怀中,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不就是当初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她诱拐他的台词么?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你一半,包括我的生命。”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慕容云天又道。   “真感人呀。”冷不丁地,梅傲寒的声音笑嘻嘻地响起,打断了慕容云天的话,他靠在院门边上,双手环胸,啧啧有声,“想不到慕容三公子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啊。”   慕容云天冷冷地看向他,“梅阁主,偷听可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行为。”   “哎呀,人家害怕宝宝傻乎乎地被居心不良的人骗走嘛。”梅傲寒笑嘻嘻地道。   趁着梅傲寒来插科打混的当口,盛宝华默默地推开慕容云天,走出了院子。   脑袋瓜子仿佛被麻绳绕住了,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清楚,刚刚慕容云天那些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委屈在控诉,在说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   正低头默默地走着,突然有人挡去了她的路。   盛宝华抬起头,看到一个全身黑衣,还用黑纱蒙面的女人。   曲清商。   “给我解药。”曲清商站在她面前,恨恨地看着她,声音清冷。   “什么?”盛宝华眨了眨眼睛。   “不要装傻!把解药给我!”曲清商一把拉住她的手,怒道。   “喂!你抓疼我了!”盛宝华恨得直磨牙,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捏她的手,很痛啊!   “把解药给我,我保证既往不咎。”曲清商一字一顿地道。   “既往不咎?”盛宝华愣了愣。   “对,我保证。”为了得到解药,曲清商保证道。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盛宝华笑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曲清商皱眉。   “你有什么资格讲‘既往不咎’这四个字,是你下毒害我在先,我只是报复回去而已啊,有什么不对?”   “是你缠着家主,我才会对你下毒,而且你不是没有死么!”曲清商恨极了,凭什么这个臭丫头就有那么好的运气,明明什么都不懂,可是慕容云天却那么喜欢她,就连中了她的绿颜都可以不死!凭什么她想要什么就必须辛辛苦苦争取,付出那么多,最后还是一场空!   慕容云天的眼睛里跟本没有她,她好不容易可以当上苍颜阁的阁主,却被这臭丫毁了容,连她唯一仅有的可以值得骄傲的美丽都不复存在,还有个不知道在哪里窥伺着她的慕容月瑶……   “没有。”   “什么?!”   “没有解药。”盛宝华摇摇头,“我一开始炼毒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制出解药。”   因为一个月就会恢复正常啊,干什么要浪费时间炼解药,当然,这个盛宝华是不会告诉她的。   曲清商的神色一下子变了。   “喂,曲阁主,你堂堂一阁之主,不会想在白湖山庄里杀人吧。”盛宝华后退一步,提醒她,她可是苍颜阁的阁主。   曲清商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不要逼我,否则你会后悔的。”说完,她转身就走。   盛宝华正疑惑她怎么这么干脆就放过她了,却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身,回头一看,是慕容云天。   “不要一个人乱走。”慕容云天走到她身边,“刚才很危险。”   “她不会杀我的。”盛宝华摇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她现在可是阁主之尊呐。”盛宝华笑了一下。   总有一些人自恃身份,就只能忍得辛苦。   “总之万事小心,不可大意,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慕容云天不放心地叮嘱她。   盛宝华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想单独面对他,便继续往前走,拐个弯竟然就是厨房。   “我想一个待会儿。”站在厨房门口,她低低地说了一句。   慕容云天看了一眼厨房的门,“里面有人。”   盛宝华没有理他,推门走了进去,厨房里一副很久没有打扫过的样子,又脏又乱,还积满了灰尘,已经换下白色丧服的邱唐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邱唐扭过头来,见是盛宝华,又默默地继续去掸灰尘。   盛宝华也没有打扰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碗橱边,伸手摸了摸角落,摸到一个什么东西,再摸摸,好像是个陶瓷的罐子,摸上去还有些凉丝丝的感觉。双手伸进去,她将那陶瓷罐子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掀开盖子,一阵凉凉的幽香便飘了出来,陶瓷罐子是双层的,夹层里放着的大约是冰块,已经化成水了,罐子里放的都是蜜制鸡腿。   大概是因为那些冰块的缘故,蜜制鸡腿保存得很好,盛宝华摸了一只出来,咬了一口。   很香甜很熟悉的味道。   “每逢阴雨天,他年轻时留下的旧创总会发作,大夫说要他忌食荤腥油腻,要注重养生之道。”邱唐忽然开口,一边掸灰尘一边说,闲话家常的语气,十分平常的样子。   盛宝华没有接话,依旧慢慢地啃鸡腿。   “他口味重,又好美食,常常背着我偷吃,每次被我逮到都会好好说他一顿,他也不长记性,下次依然故我。”   “他刚过了五十七岁寿辰,寿辰那天刚好下雨,他旧伤发作,疼得在床上一天都没起得来,我便哄他,等他明年寿辰的时候吃什么都行,他才高兴些。”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管着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好啊。”   “我今年二十九了,盟主说凤仙镇东街崔大娘家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又贤惠又漂亮,最难得的是她舍不得瞎眼的娘亲才一直没有嫁人,盟主说他和我蛮配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我前几天去找她,才发现崔大娘已经过世了,她女儿也嫁人了。”   “我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他说他想抱孙子的……”鸡毛掸子掉在地上,邱唐蹲下身,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他说他已经是半截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他说我和弟弟要为自己打算,他说江湖不是久留之地……”   “既然知道江湖不是久留之地,你还留在江湖干什么啊,不会早早退隐山林,好好过日子吗?!呜呜呜……”他蹲在地上,垂着脑袋,哭得毫无形象,哭到噎住,一点都没有平素那个英明神武的大管家形象,倒像个撒泼的小孩子,“你起来啊,不要死,我准你吃酒酿圆子,吃红烧肉,吃烤鸡翅膀,吃什么都行……吃什么都行啊……”   盛宝华也不看他,由着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一阵,再哭一阵,哭到噎住,哭到喘不过气来,再絮絮叨叨地说……   厨房里,一个人哭,一个人啃鸡腿,两个人谁也没有打扰谁。   好半天,哭的人哭得眼睛肿了一圈,吃的人将满满一罐子鸡腿全啃下肚去,然后两个都站起来,一起打扫卫生。   邱唐擦窗子,盛宝华扫地,邱唐洗锅子,盛宝华洗碗。   直到将整个厨房弄得干干净净,一层不染。   “生前,他最喜欢这里。”邱唐说。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是想当厨子的,可是他爹不许,说当厨子没出息。”邱唐说。   “如果……他当了厨子该有多好。”邱唐说。   直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弄,邱唐垂了头,打算出去。   “喂,邱管家,我要告状。”身后,盛宝华突然喊住他。   邱唐停下脚步。   “上次,我是说上次你逮到盟主爷爷煮红烧肉那一回。”盛宝华笑了一下,“其实那锅肉盟主爷爷打算一个人偷吃的,被我抢先偷偷吃光了,我怕他恼羞成怒揍我,才替他说谎的。”   “我就说嘛,肯定是他自己要偷吃。”邱唐嘿嘿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向盛宝华,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顾忌什么没有说出口的样子。   盛宝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不要叫爷爷,叫盟主叔叔吧,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喊老了。”最终,邱唐这样说。   盛宝华“嗤”了一声,“明明就年纪那么大了,还装什么嫩啊,看在他偷偷给我藏着的蜜制鸡腿份上,就叫他一声叔叔吧。”   邱唐点点头,走出门去。   “盟主叔叔,叔叔。”盛宝华一个人念叨几句,摸摸眼睛,感觉眼泪又要掉下来了,“真是的,弄什么蜜制鸡腿嘛,搞这么煽情想骗我的眼泪吗?我不会上当的。”   上次来白湖山庄,她经常在碗橱角落里偷吃他藏的东西,后来时间久了,她发现每次她吃光了,下次去还会有。   久而久之,再笨也知道,那个胖乎乎的盟主还算疼她。   不过……那罐子用冰封住的蜜制鸡腿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做了留给她的?   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就因为他认识阿爹,知道她是盛飞天的女儿?   盛宝华不愿多想。   事实上,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盛宝华因为那一罐子蜜制鸡腿拉了一下午的肚子,差点拉到虚脱。   就在盛宝华一遍一遍地往茅坑里跑的时候,白湖山庄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朱令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邱唐急急地去见盛飞天,连门都没有敲,便直接闯了进去。   “怎么回事?连唯一的线索都断了么?”邱唐急得眼睛都红了。   “稍安勿躁,虽然朱令这条线断了,但孟九有别的发现。”盛飞天安抚道。   邱唐看向孟九,孟九点点头,“盟主下葬前,我从他的胃脘中取了一些东西出来,然后发现了一些疑点。”   “是什么?”邱唐有些紧张地问。   “毒,盟主死前中过毒,这一点和甄清林很像,大概因为他们都是高手,对方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事前都下过毒。”   “你是说,杀害盟主和杀害甄清林的是同一个人?!”   孟九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那不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邱唐有些失望。   “不要急,甄清林中的是普通迷药,不过盟主中的毒却很罕见。”孟九笑了一下,“这种毒,名叫绿颜,不过下毒者很小心,经过一些改良,所以盟主的血只是略微发青,特征不明显,我一开始才会忽略。”   邱唐点头,“我会飞鸽传书给小玉,请他查出绿颜的来龙去脉。”   “不必了。”孟九摇头,“绿颜我听过,这是一种极阴损的毒,慕容家前任当家主母,也是就是慕容月瑶的母亲,年轻时曾在在江湖中以使毒闻名,号称毒仙子,绿颜是她的看家本事。”   “可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孟飞天皱起眉,“如今慕容家的当家人是慕容云天那个小子。”   “既然毒是从慕容府里出来的,我去找慕容云天。”邱唐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可莽撞,如果凶手真的是他,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只说是我要见他。”孟飞天拦住他,道。   邱唐自然知道这当事的利害关系,点点头走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盛宝华闹肚子正闹得严重,再一次从茅厕回来,正趴在床上快要虚脱的时候,慕容云天拿了熬好的药来。   “这是什么?”盛宝华捏着鼻子皱眉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   “我熬的药,喝了会舒服一点。”   盛宝华一脸嫌恶地撇开头,“我才不要,好难闻。”   见她坚持,慕容云天只得放下药碗,在一旁坐下,试着问,“那我帮你推拿一下?”   “推拿可以让我不拉肚子?”盛宝华表示怀疑。   慕容云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盛宝华立刻趴下,一脸的迫不及待,“那快点快点。”   “……先要仰卧。”   盛宝华乖觉得很,立刻翻过身来。   慕容云天的手落在她的肚脐处,微微使力揉她的肚脐。   “哈哈哈……好痒……哈……痒啊……”盛宝华扭来扭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慕容云天忍住了笑,正色道,“好了,翻过身去。”   盛宝华翻烙饼一样翻了个身,又赶紧地趴了回去。   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尾椎骨处,盛宝华脸皮再厚,神经再大条也经受不住了,唰地一下红了脸,坐起身来,“你干什么!”   “那里是龟尾穴。”慕容云天一脸的无辜。   盛宝华哼了一声,涨红了脸伸手端过放在一旁的汤药,一仰脖子咕噜噜全喝了。   慕容云天唇角一翘,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见她仍是将一张小脸拉得老长,便拿了一粒冰糖放进她嘴巴里,温言道,“我陪你下棋,可好?”   盛宝华点点头,反正坐着也是无聊。   “要让子么?”慕容云天拿了棋盘来,放在床上,问。   “我才不要。”盛宝华一脸臭屁的摇头,看起来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信。   盛宝华执黑,慕容云天执白。   第一盘,盛宝华输,盛宝华哼了一声,白了慕容云天一眼,嘴巴翘得老高,“我大意了。”   第二盘,盛宝华赢,盛宝华姑娘开心,得意地看了慕容云天一眼,“我就说刚刚是大意了。”   第三盘,盛宝华继续赢,盛宝华姑娘继续得瑟。   第四盘,盛宝华还是赢,盛宝华姑娘咧开了嘴,兴致愈发的高昂。   下到第五盘的时候,邱唐来了。   “慕容家主,盛寨主有事相请。”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陪盛宝华下棋的慕容云天,邱唐眼神微微一闪,站在门口,道。   “不行不行,把这盘下完才成。”盛宝华这个时候兴致正高,哪里肯放手,她的棋是跟小柔婶婶学的。小柔婶婶棋艺很高,连小胡子叔叔都是不他的对手,据说当年小胡子叔叔和国手下棋,都是赢的,却偏偏败给了小柔婶婶,盛宝华姑娘要学棋,自然要跟最厉害的那个学。   谁知道学了棋之后,整个飞天寨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下棋,简直气死她也,现在终于有机会一偿夙愿,试试自己的棋艺,又是连赢几局的场面,她怎么肯放手。   邱唐只得点点头,走进门,站在一旁等。   本来他只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等得不耐烦之后,看了一眼棋盘,想看看还有多久才能下完。   这一看,他的脸成了囧字型。   这这这……这是一个怎么样乱七八糟的局面啊……   黑子毫无章法,乱七八糟,而白子……邱唐看了一眼正淡定微笑的慕容云天,突然有些同情和佩服他了,在这样的臭棋攻击下,他居然还能淡定微笑着一步一步输给她……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境界啊……   “哦!赢了赢了!”盛宝华开心地嚷嚷起来。   邱唐对此表示无语。   能够把棋下成这样,还自以为高手……嗯,这也是一种本事。   “阿爹找他有什么事?”盛宝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棋盘,问。   “我不清楚。”邱唐眉一皱,摇头道。   未来泰山大人召唤,焉有不去之理,慕容云天赶紧起身,“带我去吧。”   “你赶紧回来!”盛宝华嘱咐。   虽然知道她一门心思沉浸在赢棋的快感里,慕容云天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愉悦,他点点头,“嗯,我去去就回。”   走到门口,慕容云天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研究棋局的盛宝华,皱眉翘嘴的认真劲儿令人发噱。只是这么远远一看,他才觉这个总是精力旺盛的家伙竟是十分的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   想起那天夜里,他将她放入小舟推入河中,他的心里便是一阵撕扯发紧,皱了皱眉,挥去心头的不安,他侧过头看向邱唐,“能否劳烦邱管家安排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她?”   邱唐看了一眼慕容云天,点点头,招来两个暗卫,交待了下去。   慕容云天拱了拱手,道了声谢。   随着邱唐一踏进房门,慕容云天一下子感觉到了里头压抑的气氛,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怎么这么久?”盛飞天发难。   “陪宝宝下了一会儿棋。”慕容云天微笑了一下,十分恭敬地回答。   “陪宝宝下棋?”盛飞天闻言,竟是缩了缩脖子,一脸的惊恐。   “是。”慕容云天点头。   “谁赢了?”一旁的孟九忽然问。   “下了五盘,我输了四盘。”慕容云天如实回答。   盛飞天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下奇谈。   “哦?你觉得大小姐棋艺如何?”孟九却是不慌不忙地继续问。   “……”慕容云天抿了抿唇,脸上带了些无奈,“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孟九一愣,然后拍桌大笑。   “好小子!”孟九点点头,似乎对他挺满意,然后又正了脸色,“先说正事,我检查了盟主胃脘里的东西,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慕容云天也是神色一凛,他想了想,干脆直言道,“如果猜得没有错,应该是绿颜。”   “果然是你!”邱唐听他这样说,脸色猛地变了,他拔出挂在墙上的剑,便要刺向慕容云天。   盛飞天拦住了他,“不要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又看向慕容云天,“你敢这样说,一定有解释了?”   慕容云天点点头,转身关了门窗,才又回到盛飞天面前,“此事关系到慕容府的声誉,我能相信你们么?”   盛飞天看了一眼孟九和邱唐,“在场四人,我保证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好,我相信您。”慕容云天点头。   孟九笑了一下,越发喜欢这个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拍未来泰山大人马屁的小子。   “我怀疑我大哥没有死。”慕容云天一语惊人。   盛飞天的神色凝重起来,“继续说。”   “这件事情,须从十年前说起,当时的家主夫人用绿颜毒杀了我身为妾室的母亲,然后,我用十年的时间设了一个局,置家主夫人与慕容月瑶于死地。”   “你是说,慕容月瑶是你杀的?”盛飞天大惊,不动声色地潜伏十年,这小子还真是毒。   “对。”慕容云天点头承认,“可惜他十分谨慎,又因身体孱弱而极少出府,不过,我知道他一直想得到风怜秋水,知道此物在白湖山庄之后,便以此来诱他出府。”   “你这小子,城府倒是很深。”盛飞天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   “不过仍然不及慕容月瑶。”慕容云天摇头,“我怀疑他的死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从他踏出府的那一刻起,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但其实他虽然是为了秋水集出府,却也将我的反应算计在其中了,利用我的计划诈死,杀害盟主再嫁祸于我,然后培养一个傀儡盟主,如此一举三得,即可除了我这个心腹大患,又可在江湖上培养自己的势力,还能得到秋水集练成绝世神功。”   “但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邱唐冷冷地看着他。   “第一,我的母亲死于绿颜,我不可能用这样的毒去杀别人。第二,我查过朱令和苍秀派掌门邱越,他们暗中有来往,我怀疑邱越就是慕容月瑶选中的傀儡人选,朱令则是起到推手的作用,也许你们可以朝这个方向去查。”慕容云天直视盛飞天,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盛飞天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没有看出破绽。   “慕容月瑶肯踏出慕容府诈死,就表示他是舍了归休城,背水一战了,风怜秋水对他的诱惑可见一斑,如今他没有得到风怜秋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慕容云天继续道,“也许盟主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走出房间,慕容云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来的打算是将此事推到曲清商身上,因为她才是毒仙子的传人,绿颜的使用者。如果将此事推到曲清商的身上,还可以趁机灭了苍颜阁,可是面对盛飞天,他却突然不想说谎。   总感觉……如果现在说了谎,他将和盛宝华的距离越来越远。   至于苍颜阁的事情……再慢慢处理吧。   “慕容公子。”一个粗嘎的声音叫住他。   慕容云天转身,笑了一下,“孟先生。”   “我有事要问你。”孟九笑眯眯地看着他。   “孟先生请讲。”   “你和大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当初她留书出走时,可是一口一口慕容大侠,怎么回来之后就绝口不提了呢?”   慕容云天神情一滞,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一日发生在白湖山庄的事情,包括他以为她已经死去,将她的尸身推入湖中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由他说出来总比以后他们从别人嘴巴里知道要好许多,至少他没有处在被动的位置。   孟九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真够混帐的。”   慕容云天垂下眼帘。   “不过……”转了话头,孟九又道,“我瞧你小子挺顺眼的。”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看向他。   “大概你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混帐吧。”孟九笑了一下,又道,“大小姐的臭棋是跟我娘子小柔学的,知道大小姐师从小柔,整个飞天寨的人都躲着她,没人敢跟她下棋。”   慕容云天闻言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要同大小姐下棋,还要输给她,真是辛苦你了。”孟九挤了挤眼睛,一副感同深受的模样,“什么时候跟你下一盘。”   “求之不得。”慕容云天笑道,觉得这个小胡子叔叔当真是个妙人。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来来谈谈曲清商的事情,你说宝宝中过绿颜的毒,那么……她也会使用绿颜?”   慕容云天一怔,随即点头。   “那么……苍颜阁又是什么回事?”孟九捻了捻胡子,又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慕容云天苦笑,“不过此事涉及慕容府家事,恕云天不能相告。”   孟九倒也没有再相逼,毕竟能够说到这一步,他已经给足诚意了。   “孟先生,你可知道宝宝的病是怎么回事?”慕容云天忽然问。   “病?”摸着小胡子的手顿了顿,孟九扬眉。   “我见过她发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也从未听说过。”慕容云天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她中了绿颜也可以安然无事,是否与那病有关?”   “你是说,大小姐发过病,什么时候的事情?”孟九皱眉。   “上一次在白湖山庄,中了绿颜之前。”   孟九点点头,“这事情我也不便同你说,大小姐体质很差,这些年我们飞天寨上上下下都宠着她,你若真的对她有心,就好好守着她吧。”   听孟九话中之意,竟是赞成他与盛宝华一起的,得到她口里一直念着的小胡子叔叔的支持,慕容云天看到了一点希望。   身世之谜   盛宝华坐在床上等了一阵,觉得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慕容云天又迟迟不回来,便起身下床,在屋子里四下打量着。   上回来白湖山庄,她是霸着慕容云天的房间,这一次,邱唐特意给她分了一间房,很漂亮的房间,有层层叠叠的纱缦,轻风拂过时,那纱缦便随着风微微扬起,说不出的漂亮,还有屋角处的银铃,也会随着风轻轻敲响。   房间里的每一处布置都很精致,看得出布置这房间的人十分费心,盛宝华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随手拉开抽屉,居然找到一盒胭脂。打开胭脂盒,用手指沾取了一点,抹在脸上,脸色顿时好看许多。   盛宝华却觉得不够,于是再抹点再抹点,终于将好好一张脸抹成了猴子屁股,这才满意地将手中的胭脂盒放下,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搽着胭脂的自己,突然明白为什么从刚刚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了。   有铜镜,有纱缦,都不稀奇,最奇怪的是居然有胭脂。   现在再细细一想一看,这分明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   可是王景言一生未娶,白湖山庄并无女眷,为什么竟有这样一间费心布置的闺房?   心里的疑惑一旦冒了出来,便再也收不住。   “奇怪么?”一个声音从窗口边冒了出来。   “谁在那里?”盛宝华皱眉,站起身看向窗口的方向,不开心自己的思绪被打乱。   梅傲寒的脑袋从窗子那边探了出来,笑眯眯地摇着扇子瞅着她。   “你来这里干什么?”见是梅傲寒,盛宝华便坐回了原位,懒洋洋地问。   “我在庄里听到一个有趣的小秘密,你要听么?”梅傲寒一跃身,坐上窗台,笑眯眯地看着盛宝华道,见盛宝华不搭理他,又添了一句,“关于你的小秘密哦。”   “想说就说。”盛宝华瞪了他一眼。   “我想用这个秘密跟你交换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解药。”梅傲寒“啪”地一下合拢了扇子,看着她,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你把曲清商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给我。”   “哦?你跟曲清商是什么关系?”难得见他撤去那张笑眯眯的面具,盛宝华托着腮帮子好奇地问。   梅傲寒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才启唇道,“她原是紫玉阁的人,是我师妹。”   “哗!师兄和师妹!”盛宝华眼睛发亮,“小胡子叔叔说,通常大师兄和小师妹之间总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来说说呀,为什么你们几次见面都行同陌路?”   本来难得有些伤感的梅傲寒一下子啼笑皆非,他摇摇头,“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把解药给我,我便告诉你一个与你身世有关的秘密。”   盛宝华撇撇嘴,“谁人不知我盛宝华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宝贝女儿。”   “你当真这么想?”梅傲寒摇摇扇子,带来一阵凉风,他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道。   “实话告诉你,那毒根本没有解药。”盛宝华眼珠子一转,冲他吐了吐舌头,洋洋得意地道。   梅傲寒眉一皱,面上罩了一层寒霜,“当真?”   “真得不得了。”盛宝华点头,小小的脸上带着几分骄傲和得意,“那毒是我亲手炼制的,我给它取名叫红颜,没有解药。”   “小小丫头,怎生得如此歹毒!”梅傲寒转身跳进房间,冷冷地看着她。   “我如何歹毒了?”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你毁去她的容貌,如何不算歹毒?清商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竟下此毒手。”梅傲寒紧紧皱起眉头,“原以为你是个天真的小姑娘,顶多不过有些狡黠的小心思,却原来竟是如此歹毒,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怎么得罪我,她没告诉你么?”盛宝华仍是笑嘻嘻的,“你说我是谁的女儿?”   “月洗楼主,守月。”梅傲寒沉沉地吐出六个字。   盛宝华笑脸未变,“胡说八道,我才不信你,我爹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谁知道你说的守月是谁。”   “信不信由你。”梅傲寒眸色一寒,“秘密我已经告诉你,既然毒是你炼的,便请你配出解药来。”   盛宝华摇摇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辜,“我不记得配方了。”   梅傲寒眯了眯眼睛,抬手一掌敲在盛宝华的后颈,盛宝华瞪大眼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还不忘挥了一下爪子,在梅傲寒的脸上抓出两条血印子。   梅傲寒感觉脸颊一痛,却还是伸手接住了倒下去的盛宝华,没有注意到自己剑柄上的穗子被她揪了下来。   这厢,慕容云天和孟九道过别,便回去找盛宝华,打算再和她下两盘棋,结果刚走到盛宝华的院前,便看到两个倒在地上的暗卫。   强按下心头的慌乱,他匆匆走进院子,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都没有找到她。心急如焚间,他回到离开前和盛宝华下棋的房间,又细细地查找了一遍,结果在镜子前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串凌乱的穗子。   “发生什么事了?”邱唐急吼吼地推进门进来,“有人发现庄里的暗卫被人袭击了。”   “宝宝被掳走了。”慕容云天捡起那串穗子,站起身,看向邱唐。   “什么?!”邱唐大惊,“可恶!谁敢在白湖山庄掳人!”   “我在房间里找到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串明显被扯下来的穗子,“宝宝那么聪明,这一定是她给我们的提示。”   邱唐拿过那穗子,仔细看了看,“很陈旧的样子,而且做工也很粗糙,颜色和花式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   慕容云天摇了摇头,“这穗子我见过。”   “在哪里?”   “紫玉阁阁主的剑上。”   “梅傲寒!”邱唐咬牙切齿。   慕容云天低垂着眼帘,掩住眸中的风暴,他转过身走到书案边,提笔修书两封,一封送往紫玉阁,一封送往慕容府。   盛宝华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眼前有些暗,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习惯周围的光线。这是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没有窗户,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屋里点着一蜡烛,烛火轻轻摇晃着,有风。   “醒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盛宝华侧头,看到站在床边的梅傲寒,他脸上有两道血印子,是她的杰作。   “没有人会找到这里,在你想起来解药的配方之前,你会一直在这里。”梅傲寒看着她,缓缓道,“不用害怕,只要你配出解药,我便不会伤害你。”   事实上,他刚刚接到阁里的飞鸽传书,说慕容府派出二十余名高手守在进出紫玉阁的道路上,并且还附上慕容云天的信。   内容很简单,他声名慕容府无意与紫玉阁为敌,前提是盛宝华安然无恙,若是盛宝华有任何差池,慕容府将与紫玉阁势不两立。   看来这位新任家主动情颇深,可以隐忍十年之久,心思那么深重的一个人,居然愿意为了盛宝华向紫玉阁宣战。   “如果我永远也想不起来呢?”盛宝华眨眨眼睛,居然笑问。   “那你便一直待在这里吧。”梅傲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盛宝华看清楚了,梅傲寒是从一道暗门离开的,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那道暗门边,推了推,纹丝不动。   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这是个密室一样的房间,风是从屋角一个透气孔里吹进来的,透气孔造得十分缺德,都是一个个指头大小的洞,除非她变成蜜蜂那么小,否则根本出不去。   既然知道出不去,盛宝华便省了力气,爬到床上继续补眠。   一觉醒来,闻到饭菜的香味,盛宝华动了动鼻子睁开眼睛,起身自动自发地跑到桌子边,拿起碗筷吃饭,菜色还算丰富。   “想起来了没有?”坐在一旁被直接无视了的梅傲寒开口。   盛宝华没有理他,一手筷子一手勺子,吃得吧唧吧唧响。   她决定讨厌这个人。   既然讨厌他,就不必跟他浪费唇舌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毛他,他会不给饭吃,既然有得吃,就尽情地放开肚皮吃。   于是,梅傲寒无功而返。   盛宝华吃得饱饱的,爬上床继续睡。   盛宝华就这么被饲养起来了,不过几天时间,居然胖了一圈,弄得梅傲寒又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他不知道盛宝华其实是块硬骨头,是绝对的吃软不吃硬,你越是逼着她,她就越是跟你反着干。   这天,到了吃饭时间,盛宝华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梅傲寒却迟迟没有送饭来,她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扁着嘴思量着大概梅傲寒觉得怀柔行不通,打算强逼了。   爬回床上,她饿着肚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感觉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盛宝华呼吸不顺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黑纱蒙面的曲清商正捏着自己的脖子。   原来不是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曲清商恶狠狠地捏着她的脖子,一叠连声地问。   盛宝华翻了个白眼,她也想问为什么,她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么知道曲大阁主你想问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苍颜阁毁了!如今整个江湖的人都说是我杀了王景言!我早该想到的!慕容云天怎么可能那么好将苍颜阁交给我,他根本就是把我当成了弃子!”曲清商死死捏着盛宝华的脖子,因为挣扎动作太大,脸上的黑纱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红斑的脸,那张脸因为怨恨显得狰狞扭曲,“他在记恨我下毒害你!他不动声色地替你报复我!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为他背叛了大公子,我为他放弃了一切,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盛宝华涨红了脸,感觉呼吸困难,她看着曲清商,发觉她可能已经疯了,跟疯子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既然没有道理可以讲,那么她大概是真的要死在她手里了。   其实……曲清商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化了,看起来红颜的毒性快要过了。   盛宝华有些自嘲的想,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为什么不直接一剂毒药毒死她算了。   正想着,掐住她脖子的手突然松了开来,大量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盛宝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弓起身子。   “想死?”曲清商冷笑,“我才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你害我一无所有,我要叫你生不如死!”   盛宝华咳得说不出话来。   曲清商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将她拖下床,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倒进她嘴巴里,又强行灌了一杯水下去,然后看着盛宝华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不是中了毒也不会死吗?那你再试试啊!”说着,一脚踹开机关,揪着她的头发,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迷迷糊糊间,盛宝华被她拖出了密室,这才发现密室外面居然是地牢,墙上挂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放心,这些东西不会用在你身上。”曲清商冷笑,“我有更好的东西招待你。”她将盛宝华拖到一处泛着白气的池水里,然后揪紧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到没有?这叫蛊池,里头养了各种毒蛇毒虫,剧毒无比,而它们呢……最喜欢吃人肉了,尤其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毒蛇……   盛宝华一下子白了脸。   她最怕蛇。   见盛宝华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曲清商终于满意了,她冷冷地勾了勾唇,突然一使力,猛地一下将她推下了池。   “不要!不要!让我出去!”感觉到池水里冰凉滑腻的东西,盛宝华尖叫起来,“让我出去!”   阴冷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她在池水里沉沉浮浮,感觉各种东西咬上她的胳膊,她的脖子,她的腰,她的腿……   好疼……   “你在干什么!”梅傲寒一进来便看到这么一副景象,急忙掠身上前,要将盛宝华从蛊池里拎上来。   曲清商拦住了他。   “清商,不要任性。”梅傲寒看着那个在池水里浮浮沉沉的小小身影,皱起眉头。   “任性?”曲清商冷笑,“今天她一定要死。”   梅傲寒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跟我说,你只是需要解药,如今你的脸已经好了,何苦要至她于死地。”   曲清商拔出剑来,指向他,“休要骗我!我知道,连你也喜欢那个臭丫头是不是!连你也喜欢她!我告诉你,她今天一定得死!她在蛊池里待了那么久,你以为救她起来就没事了么?她还是会死!”   梅傲寒避开她的剑,知道她心智已乱,只得劝哄她,“即是如此,让我先将她捞起来再说好不好?”   “休想!”曲清商有些神经质地大吼,“这个臭丫头命大得很,上一次中了我的绿颜都没有死!我一定要看着她死才行!”   “是你对她下毒在先?”梅傲寒格开她的剑,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清商,你骗我。”   “是啊,我骗你又如何?反正,这臭丫头一定要死!”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梅傲寒痛惜地看着她,“当年你为何执意要离开紫玉阁投靠慕容府,你知不知道师父有多痛心。”   “哈哈哈,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整个紫玉阁有谁看得起我?说我资质差,说我不合群,个个都排挤我!我一直在好奇,明明那是我爹,却为何要将阁主之位传给你!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他亲生的!他不过是恨我娘替他戴了绿帽子!”曲清商仰天大笑,状若疯癫。   “师父临终前还挂念着你,他托我要好好照顾你。”梅傲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不然你以为,你闯荡江湖这么久,是谁在替你一路收拾烂摊子。”   曲清商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呆住。   “喂。”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梅傲寒和曲清商都是一愣,侧头看向声音的来处,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少女全身湿漉漉地从蛊池中缓缓爬了上来,池中各色蛊虫都肚皮朝天地翻在池面上,已经死了。   少女只剩一张脸还算完好,全身都被啃得鲜血淋漓,仿佛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   “你们聊得很愉快嘛。”她看向梅傲寒和曲清商,脸上竟是带着甜甜的笑意,“愉快到忘记我的存在了?”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死……”曲清商颤抖着指向她。   “因为我命大啊。”盛宝华笑眯眯地看着她。   甜甜的笑意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渗人。   曲清商被她的笑容刺激到,提了剑便刺过去,“咣”地一声响,梅傲寒的剑鞘挡住了她的攻击。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梅傲寒,盛宝华弯起唇冷冷一笑,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梅傲寒竟是被她看得全身一个激灵。   他从小被师父收养,在紫玉阁长大,阁主师父将他视如己出。   阁主师父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离家出走了好几年的小师妹曲清商。这些年,他都在暗中保护着她,直到他嗅出慕容府不同寻常的动静,只得亲自出马,来见见她。   然后,他见到了盛宝华。   初见她,是在凤仙镇悦来客栈,一个傻呼呼的小姑娘,嘴里嚷嚷着她的慕容大侠比龙吟剑主人季玉英还要俊俏,比紫玉阁阁主武功还要好。当时他就忍不住暗自腹诽,她还真是会比,怎么不反过来说慕容云天武功不如季玉英,相貌不如梅傲寒呢?   再见她,是在白湖山庄,冒冒失失地跟着季玉英冲进来,一头扑进慕容云天怀里,前一刻还委屈万分,后一刻便睡着了,全无心思的模样……   再然后,便是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左思右想着怎么诱拐慕容云天跟她跟飞天寨当压寨相公……   一开始接近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好玩,逗逗她,看她炸毛,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花斑小猫,惹极了还会给你挥上一爪子,却是挠得人不痛不痒的。   之后一段时间,她突然失了踪,而那时候传出慕容月瑶坠崖的消息,他要照看着曲清商,也没有多想。   只是之后,不知道她怎么就跟曲清商斗了起来……   到现在,他才明白,她失踪的那段时间,竟是被曲清商下了毒。   梅傲寒想了很多,然后感觉手臂一痛,抬头看时,曲清商竟是红着眼睛生生砍下他一条手臂来。   曲清商真的疯了……   再看时,盛宝华已经不见了。   出了地牢,盛宝华赤着脚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分辨不清方向。天气很热,阳光很猛烈,烤得她全身的皮肤滋滋作响,也许是幻觉……阿爹说,她是因为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生了病,才会失去六岁之前的记忆。   可是……她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东西,与人贩子无关,与飞天寨无关……   她只记得她被关一个很可怕的地方,毒蛇缠绕在她的身上,毒蝎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记忆里,还有一个美人,她有时候会亲昵地抱抱她亲亲她,而大部分时候,她都会用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   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   所有的一切,都与她一直知道的过去完全不同……   那些断断续续的,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与她一直以为的那个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   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全身都在痛,眼前终于漆黑一片。   她一头栽倒在路边的草丛里,不省人事。   盛宝华不知道的是,她之前被关的地方,就是苍颜阁的地牢。   慕容云天派出的探子没有在紫玉阁找到她的消息,孟九在知道盛宝华曾被曲清商下过毒之后,迁怒之下,便将她打入了害死盟主的阵营,一时之间,曾经的第一美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更有人传出曲清商这个第一美人其实早已经毁了容,于是她处境更为艰难,更因为她是苍颜阁的阁主而牵连苍颜阁一起受到重创。   曲清商为此去找过慕容云天,慕容云天却选择袖手旁观,而且这件事情显然是他所乐见的,苍颜阁算是慕容家的暗部,是慕容云天一直所不喜的。   慕容家虽然在江湖上一直扮演着正道的角色,但其实暗地里龌龊事也干过不少。苍颜阁便是暗部,是属于慕容家见不得光的那部分,慕容云天接任家主之位后,便打算除去暗部,彻底洗白慕容家。   所以此事其实正中下怀。   曲清商这时才看明白,自己其实只是一枚弃子,她以为慕容云天是因为信任才将苍颜阁交给她,却原来……他早就想除去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种种压力之下,她行为失控了。   风怜秋水   全身都火烧火燎地疼,仿佛再一次置身于那比炼狱还要可怕的地方,无数的蛇虫鼠蚁在啃噬着她的血肉,盛宝华无意识地皱起眉头。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走到她身边,那人低低地咳嗽着,声音十分熟悉。   微凉的触感抚上她的脸颊,似乎是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污,然后她便感觉被抱了起来,那人的胸膛也是凉凉的,而且极瘦,靠在他的怀里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嶙峋的骨头,还有他偶尔因为咳嗽而震动的胸膛。   虽是如此,在那个怀里,却没有摇摇欲坠的感觉,相反,那人一步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   “大公子。”一个温婉的女声在前方约十步的地方响起。   抱着她的人脚步未停,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抱着她踏上了一辆马车,将她妥贴地安置在他的怀中。   车里有淡淡的幽香,那人不知道拿了什么涂在她的手脚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连那种被火烧似的疼痛也减轻不少。   马车很平稳,又有他的身体垫着,这一路,几乎没什么颠簸。   不知不觉间,盛宝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   她似乎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有柔软喷香的被褥,动了动,柔滑的被面轻轻磨擦着她的皮肤,她愣住,莫非此时她的身上竟是□?   “醒了?”一个声音忽然在床边响起,十分耳熟,还夹着几声咳嗽。   盛宝华还处在□的惊愕中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张大嘴巴愣愣地看向声音的来处,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凭着声音猜测,“慕容月瑶?”微微一动,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嘶”地低叫了一声,疼得眼眶都红了。   “不要乱动,你伤得不轻。”慕容月瑶伸手替她将被子拉好,掩住快要外泄的春光。   盛宝华忿忿地瞪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我怎么了?”闻言,慕容月瑶一愣,扬起眉。   “你记恨我当初扒光了你!现在来报仇了是不是!”盛宝华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努力放射出杀气。   “扑哧”一下,旁边有人笑场了。   盛宝华这才注意到慕容月瑶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   “盛姑娘休要误会,是我替姑娘抹的药。”那是一个女人,声音十分的温婉,虽然声音透着温婉,却也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盛宝华几乎可以猜测出她现在的样子,能够跟在慕容月瑶身边的,八成是个美人。而这美人此时定会瞧一眼黑着脸站在一旁的慕容月瑶,然后明明一副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却辛苦忍住的表情,还要一本正经地替他解释。   “咳咳咳……”那边,慕容月瑶低头很辛苦地咳了一阵,咳得令人担心快要断气了,才直起身子,淡淡地看了那美人一眼,低低地唤了一声,“清歌。”   被唤作清歌的美人立刻老实了。   清歌?盛宝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唔,我在哪里见过你么?”盛宝华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没有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见一次我肯定会记得。”清歌笑嘻嘻地走上前,在盛宝华滑溜溜的脸上摸了一把,虽然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手感还是不错的。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被揩油。她似乎记起在哪里见过她了,是在归休城的彩衣楼里。那天夜里梅傲寒带她去逛夜市,然后设计她进了彩衣楼,见到慕容云天的时候,这个女人正坐在她对面。   事后她打听过,那个女人的名字便是叫清歌。   她在这里干什么?   摇了摇头,她懒得费神去想,只觉得身上又开始火烧一样的痛。   慕容云天见她惨白了一脸张,便知道她身上的毒又开始发作了,淡声吩咐道,“清歌,你替她再上一次药。”   “是。”清歌乖巧地应了一声,拿了放在一旁柜子上的药盒。   感觉慕容月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知道他十分自觉地走出房间,盛宝华才放下心来,任由清歌掀开了她的被子,替她抹药。   “趴着吧,你背上也有伤。”又笑了一声,清歌道。   盛宝华无异议地翻过身,拨开头发,露出伤痕累累的背来,药膏抹上去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清歌姐姐,你们很穷么?”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盛宝华问。   “怎么这样说。”那美人果真很爱笑,听她这样问,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连替她抹药的手指都在颤动。   “你们为什么不点灯啊,这样黑灯瞎火的,多不方便。”盛宝华努力睁大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抹药的手顿住,清歌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四周。   明明还是白天,这房间是朝阳的,光线很足。   她低头看了一眼趴要床上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你们真的很穷么连灯都点不起”的少女,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还是直愣愣地睁着眼睛。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盛宝华感觉到了她的手晃动带来的气流,她伸手一把捉住了清歌的手,捏了捏,笑嘻嘻地道,“清歌姐姐,你的手很滑啊。”   清歌没有抽回手,一阵沉默。   “清歌姐姐,现在不是晚上对不对?”盛宝华侧过头,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前方,问。   “嗯。”清歌应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瞎掉了?”盛宝华眨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又问。   清歌沉默。   盛宝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身体突然很冷,冷得可怕。   通体发寒,仿佛掉进了冰窖一样。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盛宝华暗道不妙,莫非这个时候竟是要发病了么?她咬了咬牙,翻过身来,拉高被子将自己裹住。   “不要这样。”见她这样,清歌以为她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在闹别扭,“药还没有上完呢,你伤很重,不及时去了毒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毒发身亡了,而且你身上被毒虫咬伤的地方不及时上药会留下很难看的疤痕。”   “如果死都死了,谁还在乎有没有疤痕啊。”闷在被子里,盛宝华咕嘀了一句。   清歌笑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女孩有趣得紧,她伸手拉开她的被子,劝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要上药的啊。”   “我没事,不疼了,我想睡一下。”盛宝华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是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都在说明她此时正受着极大的煎熬。   “你看起来很难受。”清歌指出事实。   “嗯,我想睡一下。”盛宝华感觉快撑不住了,喃喃说了一句,便缩回被子里,用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住。   她再一次堕入噩梦之中,这一次,噩梦中,她能看到,她看到一个美貌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将那婴儿丢进了一个装满了蛇虫鼠蚁的池子里,婴儿正啼哭不止……   清歌站在床边好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肯出来,只得伸手强行掀开她的被子。在看清蜷缩在床上的少女时,她惊了一下。   她全身的伤痕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本就白皙的身体更是如雪一般,近乎于透明。最诡异的是,她的身上竟然慢慢浮现出黑色的花纹,那些黑色的花纹一直蔓延到她的脸上,像某种奇怪而诡异的虫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那样的不真实。   清歌面色凝重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像冰块一样。替她把了一下脉,很奇怪的脉像,却又查探不出什么。   “大公子,盛姑娘出事了。”她赶紧叫道。   慕容月瑶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看了看蜷在床上的少女,面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居然是……人蛊。”   “人蛊?”清歌也是面色大变,在看向床上痛苦不已的少女时,面上带了几分同情。   关于人蛊的介绍,她在一本蛊毒大全中看过,一直以为只是传说,却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存在。因为制成人蛊的方法十分的残忍恶毒,几乎是违背天道伦常的。   据蛊毒大全中记载,人蛊一般都是未足月就催生下来的婴儿,泡在一种名为“玄雪”的毒草汁液中,再由母亲用自己的血喂养,这样的孩子会天生带有毒性,将这样的婴儿与各种毒虫养在一起,让婴儿吸收毒性,满十岁才会神智清明。虽然外表与寻常小孩无异,但却百毒不侵,且全身带有剧毒,可以操控一切蛊虫。   所以人蛊一般都是邪教用来控制蛊虫用的。   江湖上谁人不知盛宝华明明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女儿,且极受宠爱,怎么会是人蛊?!   是怎么样的母亲,又是有着怎么样强大的恨意,才会把自己腹中的骨肉摧生下来,再以自己的血将她亲手制成人蛊。   慕容月瑶看着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她看起来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如冰雪般消融不见,她死死抿着惨白的唇,竟是没有发生一点声音。   “她怎么会这样……就算是人蛊,也不会有这样的状况出现吧。”清歌又惊又疑地看向慕容月瑶。   “她应该是未成形的人蛊。”慕容月瑶轻轻蹙起眉头。   所谓未成形的人蛊,即未满十岁就有了神智的失败品。   慕容月瑶记得,他遇到她那年,她看上去才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大红袄,扎两个小圆髻,圆圆胖胖像个小阿福一般,那样的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着如此悲惨身世的人蛊……   “大公子!”清歌忽然惊呼出声,打断了慕容月瑶的思绪。   慕容月瑶有些不悦地皱起眉,看向清歌。   清歌却是不管不顾地拉住他,“大公子,你看她背上!”   慕容月瑶侧过头,看向蜷在床上的盛宝华,然后愣了一下,蔓延了她全身的诡异花纹正一点一点褪了下去,那些花纹都退至她的背部,密密麻麻的,竟显出一篇文章来。   在她小小的肩头,有一行清晰的字,慕容月瑶眼中止不住地透出狂热的光芒来,他轻声念出那三个字,“风怜集。”   “原来风怜集竟是在盛宝华身上。”清歌一脸不可思议地道,然后抚掌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连老天爷都帮着您呢,大公子。”   此时的情形其实是对慕容月瑶及为不利的,虽然他出府之前都计划得很好,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曲清商会背叛他,如果不是盛宝华,也许他早就死在冰凉的泉水中了。被救起之后,他按照原来的计划在走,杀了王景言是第一步,可是慕空云天轻易得到了代盟主的信任,而且朱令畏罪自杀,邱越失去作用,他的计划已经夭折了一大半,虽然得到了秋水集,却还是一本残缺不全的……   如今风怜集的出现,简直就真如清歌所说,连老天爷都在帮着他。   清歌上前将盛宝华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床上,然后拿了笔纸,飞快地将她背上显现的字迹抄录了下来。   至此,秋水集和风怜集都摆上了慕容月瑶的案头。   风怜秋水,终于被他收入囊中。   万般痛苦中,有一股暖流侵入她的四肢百骸,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盛宝华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慕容月瑶的声音轻轻响起。   盛宝华摇摇头,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唇,极自然地使唤他,“给我水。”   慕容月瑶也极自然地端了茶杯来,一手将她扶起,一手将茶杯递到她唇边。   盛宝华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茶,这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点。   将茶杯放回原位,慕容月瑶扶着她躺下,替她拉好被子。   “这是哪里?”盛宝华哑着嗓子问。   “苍颜阁。”慕容月瑶回答她。   “我睡了多久?”   “两个月。”慕容月瑶回答。   盛宝华闭了闭眼睛,她竟然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这中间……定然发生了很多事吧。   “你的眼睛是因为余毒未清,才会暂时失明,我会试着治好你的,不用担心。”见她不再说话,慕容月瑶又轻声道。   盛宝华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平淡,“谢谢你救了我,我要回家。”   “你的眼睛还要敷药。”   “我师父是鬼手神医孟九,没有人的医术会比他更好。”   慕容月瑶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平静的少女,有些不确定地道,“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盛宝华摇摇头,为了表示她没有生气,还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我是被梅傲寒从白湖山庄里掳出来的,现在阿爹他们应该很着急了,我要回去。”   “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是盛飞天的女儿么。”慕容月瑶看了她一眼,突然道。   盛宝华猛地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点不剩。   “我叫盛宝华,我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女儿。”盛宝华用一种很肯定很坚决的语气说。   可是大概因为太过肯定太过坚决,反而有了种气弱的感觉。   “你一点都不好奇你那奇怪的病么。”   “阿爹说,那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盛宝华十分平静地道。   “那不是病,是在人蛊的炼制过程中,毒草‘玄雪’留下的后遗症。”   盛宝华眉头一皱,猛地坐起身来,却因为身体虚弱又软软地倒了下去,慕容月瑶去扶她,被她一把挥开。   “我要回家。”盛宝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   “那不是你的家,我查过当年关于月洗楼的旧案,你是……”   “我不想知道!”盛宝华厉声打断他的话,声音尖锐得近乎于刺耳,“我是盛飞天的女儿!我要回家!”   “你明明是知道的,何苦自欺欺人。”慕容月瑶蹙眉。   “关你屁事!”盛宝华哼了一声,“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么?你现在是怎么样?想囚禁我么?你不是已经得到了风怜秋水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还是说你想要杀人灭口?”   慕容月瑶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从醒过来开始,态度就突然变了,原来她都知道了。   他早该明白的,她一向聪慧,什么都看得很透彻。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没有错,我在你背上得到了风怜秋水的风怜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风怜篇会在你的背上?”既是瞒不住,慕容月瑶便干脆摊开来讲。   “我不想知道。”   “一昧逃避有用么?风怜秋水的来龙去脉与你的身世相关,你是当年月洗楼主守月和王景言的女儿。”慕容月瑶有些残忍地打破她的自欺欺人,他必须这样,才能留下她。   让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绑在身边。   “小胡子叔叔说,用体温救回一条冻僵的蛇,最后却被反咬一口,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盛宝华嗤笑了一下,“瞧,我救了一条毒蛇。”   “若是再有一次,你还是会救。”慕容月瑶笃定地笑。   紧紧咬住下唇,盛宝华背着他侧身躺下,拉高被子盖住了头,“出去。”   “盛飞天的女儿早就死了,他也是知道的。”慕容月瑶没有离开,仍在床边,他轻轻咳嗽着,残忍地揭开当年的真相,“当年月洗楼主守月爱上自诩名门正派的王景言,王景言知道守月便是月洗楼主之后弃她而去,守月盛怒之下,将未足月的你摧生下来,制成人蛊,这也是你中了绿颜的毒没有死的原因。”   盛宝华紧紧捂着耳朵,不想听。   可是那讨厌的声音仍是不停地传入她的耳朵。   “如果我没有猜错,王景言带着那群所谓武林正道的侠客杀上月洗楼的时候,惊动了神智还未开明的你,你浑浑噩噩走出月洗楼,在大街上遇到……遇到慕容云天”,慕容月瑶咳嗽了一下,又接着道,“他看到你耳朵上的痣,以为你是盛飞天的女儿,便将你送回了飞天寨,盛飞天才会将错就错将你收下……”   “我不要听!出去!出去!出去!”盛宝华捂着耳朵尖叫。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在他的口中,都变成了阴谋!   为什么所有的美好,在他的口中,都变成了虚假!   慕容月瑶看了一眼床上那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眉头蹙得死紧。   “大公子,你将她逼得太紧了。”清歌看不下去,小小声提醒。   慕容月瑶定定地看了床上的少女一眼,拂袖走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盛宝华茫茫然坐在床上,她的生活就这样轻易被颠覆了,她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如果她不是盛宝华,那她应该是谁?   “盛姑娘,大公子没有恶意的,他只是想留下你。”清歌在她身旁坐下,轻声劝道。   “他撒谎。”盛宝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恨恨地道。   “他没有,你知道的。”清歌拿了帕子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你这样聪慧,稍稍一想就会明白,不是吗?”   盛宝华曲起双腿,紧紧抱住,将脸埋在膝盖上,没有理她。   她……是王景言的女儿?   是王景言和月洗楼主守月的女儿?   记忆里那个面目有些模糊的女人……就是守月么?   其实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白湖山庄厨房里那一罐子细心保存的蜜制鸡腿,还有那一间细心装扮的女子闺房?   可是从小到大,飞天寨里每一个人都待她很好,阿爹,小胡子叔叔,美人婶婶,他们都待她那样好,容忍她的娇纵,什么都依着她。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   她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爱屋及乌   转眼间,入了秋,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   邱唐踏进院子的时候,便见一袭鸦青色长衫的慕容云天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下棋。   “啪”地一声脆响,一枚黑子在他指间落下。   邱唐走上前,看了一眼棋盘,乱七八糟的一局棋十分眼熟,正是那日他与盛宝华下的最后一盘棋。   “盛姑娘……还是没有消息么?”邱唐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盛宝华从白湖山庄被掳走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多月,根据那串穗子找到梅傲寒的时候,他已经断了一臂,身边还跟着疯疯癫癫的曲清商,她一时哭一时笑,嘴巴里不停地嚷嚷着“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回来啦……”,要不就是是一脸害怕地说“盛宝华是怪物,不死的怪物”之类的疯话。   紫玉阁在慕容云天的压力下,已经差不多毁了,梅傲寒带着曲清商就住在凤仙镇,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曲清商疯了之后,苍颜阁便易了主,如今的阁主十分神秘,且行事歹毒,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已经吞并了不少小帮小派,在江湖上恶名渐显。   如今杀害盟主的凶手还没有逮到,江湖上又出了那么一号神秘人物,当真令人头疼得很,爱女心切的盛飞天如今是见谁都是不顺眼,搞得所有人都躲着他,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炮灰。而且盛宝华失踪的消息,至今还瞒着季玉英,真不知道他若知道他家未过门的小媳妇失了踪,会是怎么个光景。   慕容云天没有回答他,又落下一枚黑子。   “邱管家!邱管家!”门外突然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邱唐看向那个匆匆跑进来的弟子,不满他的毛躁,皱起眉,“怎么了,这样急?”   “青玉派掌门求见!”那人气喘吁吁地道。   “那也不用这样着急啊。”邱唐摇摇头。   “他受了很重的伤!”   慕容云天突然放下棋子,站起身来,“去看看。”   邱唐和慕容云天赶到大厅的时候,便见陈恒言一身是血的坐在厅中。   “……伤成这样怎么不先治伤?”邱唐看了一眼传信的弟子,不满道。   “不用治了。”孟九踏进厅来,淡淡道。   “怎么?”   “他已经死了。”   邱唐大惊,匆匆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已经……   孟九走到陈恒言的尸身旁,拉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得死紧,“风怜秋水。”   在他的心口,有一道细细的红印,像是一个指头印子,虽然他全身都是血,但却正是这一根指头要了他的命。   这样利落可怕的手法,正是出自风怜秋水。   十年前,月洗楼主守月正是凭借着这风怜秋水横行江湖,幸而有盛飞天和王景言联手,才算制住他,如今风怜秋水再现江湖……   在孟九说出“风怜秋水”这四个字的时候,慕容云天眉头一动。   潜伏隐忍了那么久,终于憋不住了么。   慕容月瑶。   “大小姐在他手里。”孟九替陈恒言拉上衣襟,面色凝重,“苍颜阁里那位如此明目张胆,怕是别有所图。”   慕容云天猛地抬头看了孟九一眼,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孟九看到风怜秋水,便断定盛宝华在那人手里,看来盛宝华的身世果然与这风怜秋水有关吧。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盛宝华微微仰起头,长长的头发被吹得飞舞起来,脸上痒痒的。   身后有人替她披了一件外套。   “盛姑娘,小心着凉啊。”清歌温温婉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已经是秋天了吧。”盛宝华拉了拉衣领,仍是微仰着脸,脸上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宝云山的秋天很漂亮,漫山遍野的枫树,火红火红的。”   “进去吧,外面凉,公子等你一起用膳呢。”清歌劝道。   “你不讨厌我么?”盛宝华侧过头,漆黑的眼睛“望”向清歌的方向。   那双眼睛很大很漂亮,却是一片幽黑的死寂,什么也看不见。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清歌不解。   “曲清商就很讨厌我,讨厌到恨不得我立刻去死,最好还要死无全尸。”盛宝华没有解释,只笑了一下,道。   清歌也笑,她说,“我很喜欢你。”   “为什么。”盛宝华问。   “因为公子喜欢你。”清歌这样回答。   盛宝华皱起眉,嘀咕了一句,“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清歌哈哈大笑起来,捏了盛宝华的小脸一把,“进去吧,多吃点,看你这张小脸苍白得,我看了都心疼。”说着,便扶了她走进门去。   盛宝华没有说什么,随她去了。   爱屋及乌么?这简直与曲清商是两个恐怖的极端。   “公子其实很疼你,只是他冷清惯了,不会表达。”耳边,清歌还在喋喋不休着他家公子的好,“公子听说你落在曲清商手里,便立刻赶了来救你,我知道你恼他利用你得了风怜秋水,可是那个时候他来救你的心是纯粹的啊,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你身上有风怜集啊。”   盛宝华随她去说,也不反驳,反正她的眼里只有她家公子,就算她家公子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会在乎。   “怎么不说话?”清歌一个说着觉得没趣,便逗她讲话。   “如果你家公子杀了人,你会怎么办?”盛宝华随口问。   “那我就帮他毁尸灭迹。”清歌想都没想,便笑着道。   “如果你家公子与整个武林为敌呢?”   “那我就陪在他身边与整个武林为敌。”她还是想也不想的回答。   “如果你家公子要杀你呢?”盛宝华又问。   “那就给他杀啊。”清歌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盛宝华叹气,“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清歌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公子其实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你和他相处久了,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盛宝华对此表示无语。   “小心门槛啊。”清歌也不介意,将她扶到屋子里坐下,拿了银筷放在她手里。   盛宝华便闷不吭气地开始吃。   反正自然有人替她布菜,不劳她操心。   “青玉派已灭,掌门陈恒言出逃。”席间,有人进来禀报。   “无妨,咳咳,他已被我伤了心脉,由他逃吧,走不远的。”慕容月瑶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盛宝华碗里,咳了几声,道。   陈小兔?   想起那个口口声声要替他家掌门报仇,清理门户的呆子,盛宝华愣了一下,手里的银筷掉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慕容月瑶谈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避着她,往常她都没什么感觉,可是当一个她曾经见过的人被……   慕容月瑶看了盛宝华一眼,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放在她手里,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   “你想做什么?”盛宝华侧头问他,“与整个武林为敌么?”   “那又如何。”慕容月瑶夹起一块鲫鱼,挑去了刺,放在盛宝华碗里。   “这便是你的报复?”盛宝华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曲清商如今怎样了?”   “疯了。”慕容月瑶答。   “你没有杀了她?”   “杀了她有什么好,要她生不如死才好呢。”一旁,清歌嘻嘻一笑,插嘴道。   言下之意,曲清商是被慕容月瑶活生生吓疯的。   盛宝华打了个寒噤。   用过晚膳,清歌送盛宝华回房,将她扶上床,替她盖好被子,她才吹了灯,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黑暗中,盛宝华睁开眼睛,下了床。   她不敢睡,因为睡着了会做噩梦。   白天黑夜对她来说都一样,她无数次试图逃出这里,却是无数次的失败,然后再灰溜溜地被送回这里,慕容月瑶像鬼魅一样无处不在地缠着她,她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一个人。   在桌子旁安安静静地坐着,她想起那一日见过的陈恒言。   那个人,也死了么。   窗子被风无声无息地吹开,凉凉的夜风灌了进来,盛宝华感觉有些冷,起身摸索着拿了挂在床头的斗蓬披在身上。   有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手,替她系好了斗蓬。   盛宝华愣了一下,手微微一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别怕,是我。”黑暗中,有人轻声道。   “慕容……云天?”盛宝华怔怔地吐出一个名字。   吐出这个名字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找了你很久。”他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盛宝华呆呆地被他裹入怀中,他……在找她?   被梅傲寒劫走,被曲清商折磨,被慕容月瑶困住,她不是不怕,她是已经怕得麻木了。所以风怜秋水也好,眼睛瞎了也好,身世之谜什么都好……她都用一种麻木的态度去面对,因为现实的情况不允许她软弱。   她甚至回不去飞天寨了。   慕容月瑶说她已经无处可去了,说她只能待在这里。   她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然后咬牙撑住……   她是真的很害怕……   如果她不是盛宝华,那她就不能厚着脸皮占着盛宝华的名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属于盛宝华的宠爱……   如果她不是阿爹的女儿,如果她真的是守月和王景言的女儿,那阿爹是不是就不会来找她,不会再疼着她宠着她……   她是十年前掀起江湖一场腥风血雨的大魔头守月的女儿,可是就算守月再怎么十恶不赦……那也是她的母亲啊,身为她父亲的王景言,却因为正邪不两立,而与母亲为敌……   娘一定十分厌恶她的存在,否则又怎么会将她制成人蛊……   她有多恨王景言,便就有多恨她吧……   只要一想起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一想起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那些可怕的蛇虫鼠蚁,她便怕得发抖。   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一个人惶恐不安地睁开眼睛,面对的却是新一轮的黑暗。   可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期望,期望会有人来救她……因为她已经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盛宝华,她只是一个不被亲生爹娘欢迎的存在,她是……人蛊。   被娘亲诅咒的人蛊……   黑暗中,她常常在想,她上辈子一定做错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老天爷才会这样的来惩罚她折磨她。   可是此时,被拥在一个那样温暖的怀中,盛宝华瞪着空洞的眼睛,感觉眼眶里一片温热,然后那些积蓄已久的液体便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她伸出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低低地颤抖呜咽。   所有的害怕,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都因为那一句如释重负的“我找了你很久”而被洗涮得一干二净。   慕容云天感觉怀里那个小小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胸前更是一片湿热,他收紧了手臂,轻声安慰,“不要紧,别怕。”   盛宝华埋首在他怀中,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来,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苍白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泪痕,一双大大的眼睛瘦得都凹了进去,更显得大,空洞洞得看得人心里发紧,慕容云天心头一涩,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陈恒言死前赶到白湖山庄示警,他死于风怜秋水的功夫,孟九说你在这里。”   陈小兔?   盛宝华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浮上心头。   这是一个陷阱,慕容月瑶故意放走陈恒言,让他去白湖山庄示警,阿爹和小胡子叔叔看到风怜秋水的功夫重现江湖,一定猜到她在慕容月瑶手里。   她是饵,是慕容月瑶用来引诱慕容云天上当的陷阱,曲清商已经疯了,那么他下一个人要报复的人,自然就是慕容云天。   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明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会来?   见她一脸的惊惧,惶惶然如惊弓之鸟,慕容云天心头一痛,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竟变成这副模样。   挣脱开他的怀抱,盛宝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望”向他,喃喃,“你明明知道……这是陷阱……”   “可是你在这里啊。”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连日来的紧张和焦虑因为看到她安然无恙而放松下来。   “不行,你快走。”盛宝华推了推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慕容月瑶有多可怕。   慕容云天没有动,他忽然觉察出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怪异,往日那双灵动的双眸竟仿佛死了一般,只剩沉沉的黑,“你的眼睛怎么了?”   盛宝华怔了一下,咬了咬唇,才道,“瞎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盛宝华感觉他的手抚上她的眼睛,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说是余毒未清……”盛宝华怔怔地回答。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感觉自己再一次被他紧紧裹入怀中。   “没事,不用怕。”慕容云天替她拉紧了斗蓬,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出去。”   盛宝华感觉被他抱了起来,明明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可是她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慕容月瑶说,我不是阿爹的女儿。”她忽然道。   “不要信他。”慕容云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他说,我娘是月洗楼主守月,我爹是……王景言。”   “不要信他。”   “他说,我是个人蛊。”盛宝华抱紧了慕容云天的脖子,憋在心里许久的茫然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倾泄的端口。   慕容云天脚步未停,还是那句话,“不要信他。”   “可是上次你见过我发病啊,那是人蛊留下的后遗症。”盛宝华轻声喃喃。   “那又如何,你还是盛宝华。”慕容云天紧紧抱着她,往外走,一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还是盛宝华吗……”   “嗯,你是。”慕容云天肯定。   得到那样肯定的回答,盛宝华忽然就安心了,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唇边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来。   “咳咳咳……”突然,一连串的轻咳声在走廊的角落里响起,盛宝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冻住,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感觉盛宝华微微颤抖了一下,慕容云天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这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清瘦男子,然后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他。   和气生财   感觉盛宝华微微颤抖了一下,慕容云天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这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清瘦男子,然后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他。   “放开她。”慕容月瑶清清冷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如鬼魅一般。   慕容云天笑了起来,“明明病得仿佛随时都会撒手归西的样子,可是大哥……你怎么就不肯轻易死去呢?”   “因为,我的命是盛宝华捡回来的。”慕容月瑶轻咳,微笑着道。   闻言,盛宝华僵住。   “宝宝,过来我这里。”慕容月瑶看向被慕容云天牢牢锁在怀里的盛宝华,“除了我,谁能接受你这样的存在呢?”   “不用担心,我会救你出去。”感觉到她的颤抖,慕容云天安慰她。   “把她还给我。”慕容月瑶的声音如鬼魅一般,突然就近在咫尺,他一掌击向慕容云天,另一手去拉盛宝华。   慕容云天硬生生受了他一掌,抱着盛宝华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松动。   紧紧抱住盛宝华,慕容云天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顺势从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   慕容月瑶眯了眯眼睛,纵身追了出去,他的身法极快,眼前间便已经走到了慕容云天的前头,挡住了他的路。   “你以为,你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么,我亲爱的弟弟。”月色下,慕容月瑶因为体弱而微青的脸庞让他看起来竟是鬼气森森,那张漂亮的脸庞美得近乎于凄厉。   口中一阵腥甜,慕空云天神色复杂地看着慕容月瑶,说他的功夫一日千里也不为过,这就是风怜秋水的威力么,难怪他宁可舍了归休城,也要得到这东西。   “宝宝,过来。”慕容月瑶伸出手,放轻了声音,似是诱哄一般。   盛宝华紧紧搂着慕容云天的脖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慕容云天抱紧了她,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不要怕,没事。”   盛宝华点点头,茫茫然抱紧了他。   她不想松手,她不敢松手,她害怕再一个人堕入无边的黑暗,她害怕一个人永远在孤单寂寞中徘徊……她害怕被最亲近的人憎恶……   所以,她只有相信他,牢牢地抱着他,不松手。   死也不松手。   慕容月瑶眯了眯眼睛,眼中杀气顿时凌厉起来。   “啊喂!要帮忙么?”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在屋顶上响起,和周围冷凝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阿命?”盛宝华听出了那个声音。   正是悦来客栈那个神出鬼没的大掌柜财如命。   “哟,盛姑娘又见面啦~”一身金光闪闪的财如命蹲在屋顶上,扬了扬手打招呼。   “这里也有悦来客栈的分店么?”听到那个声音,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了几分轻松的感觉。   “那倒是没有。”财如命拢着袖子,站在房子顶上笑,“主要是最近苍颜阁闹得人心惶惶,害我生意损失不少,着实可恼,所以趁着这月黑风高杀人夜,特来瞧瞧这苍颜阁主是何方神圣。”说着,看了一眼面色微白,明显受了重伤的慕容云天,“哎呀,慕容三公子,您可伤得不清呐。”   盛宝华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一慌,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别听他胡说八道。”慕容云天任由那只小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横了屋顶上那人一眼。   “她眼睛怎么了?”财如命声音一沉。   “看不见了。”慕容云天看向财如命,有几分诧异,这人究竟是谁,为何对盛宝华如此上心?   财如命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身法极其利索,“你带她走,这里交给我。”   “为什么帮我?”慕容云天看了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金光闪闪的背影一眼,疑惑。   “因为你是慕容云天呐。”财如命颇为潇洒地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眼中有不明的思绪一闪而过,回头看向慕容云天,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吧,多疑的慕容三公子,这样说吧,因为我知道苍颜阁是慕容府的暗部,并且知道你想要除去这个暗部,洗白慕容府。”   慕容云天的眼睛有些危险的眯起,“你知道得还真多。”   “我是个商人,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我替你解决慕容月瑶,助你铲除苍颜阁,还帮你救盛宝华,这桩买卖怎么看你都不吃亏啊?”   “那你要什么?”慕容云天看着他,问。   “我要慕容府从此再无暗部,我要盛宝华一生一世平平安安。”财如命微笑起来,“你能办到么?”   慕容云天沉沉地看了他一阵,才道,“成交。”   “你是谁?”慕容月瑶看了一眼突然杀出的程咬金,蹙起眉头,问。   “江湖连锁悦来客栈大掌柜是也。”财如命很拽地说了一句,拿起他的金算盘一抖,一粒粒的珠子便纷纷滚落下来,串成一串,直扑慕容月瑶的面门。   慕容月瑶接下那一招竟然极为吃力,不由得阴沉了脸,“你究竟是谁?!”   “你的风怜秋水还没有练到家吧。”财如命笑嘻嘻地道,“乖,听话,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咱不练了啊。”   慕容月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当下提了气,便攻向财如命。   两人缠斗在一处,斗得难解难分,隐隐竟是财如命占了上风。   财如命用的功夫,竟然与慕容月瑶是一样的。   他究竟是谁?   没有时间细想,慕容云天再次强行压下在喉间翻滚的血气,打算带盛宝华离开,谁料刚一转身,便是一剑刺来。   慕容云天抱着盛宝华闪身避过,看着那执剑的女子时,冷笑了一下,“清歌,原来你竟是躲到这里来了,真是好手段。”   清歌笑了一下,“清歌从来都是大公子的人,三公子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么?”   慕容云天没有再与她废话,一手抱着盛宝华,一手与她缠斗。   “慕容云天,你已被大公子伤了心脉,还能撑多久呢?”清歌笑盈盈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恶毒。   “放心,你一定比我先死。”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语气十分平稳。   眼睛看不见,听觉便会变得十分灵敏,盛宝华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一阵心慌意乱,虽然他的语气平稳,可是……   他似乎真的受了很重的伤。   清歌似乎也看了出来,咄咄相逼。   慕容云天身子微微一晃,浓浓的血腥味便在盛宝华鼻端蔓延开来……盛宝华惊恐地瞪大空洞的眼睛,咬紧苍白的唇,他……受伤了?   感觉到清歌再一次逼近,盛宝华毫不迟疑地挥袖,将袖中偷偷配制的毒粉撒了出去,清歌只感觉一阵雾气扑面而来,然后全身僵住,动弹不得。   慕容云天手中的剑便这样轻易送进了她的胸膛。   清歌尖叫一声,瞠大了眼睛,瞪向盛宝华,死不瞑目。   盛宝华自然是看不见的,因此她漆黑而无神的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苍白一片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看到清歌倒地不起,原就落了下风的慕容月瑶一个闪神,被财如命一掌劈在心口,吐出一大口血来,他死死瞪了盛宝华一眼,长啸一声,仓皇逃去。   财如命也伤得不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十分复杂,“这小子悟性真不错,假以时日,我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就这样让他离开,怕是后患无穷。”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慕容云天皱眉。   “他已经被我废了武功,这辈子都是废人了。”财如命笑了一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何必夺人性命呢。”   慕空云天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没什么表情的盛宝华,微微晃了一下,单膝着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盛宝华有些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   慕容云天张了张唇,想说句什么安慰的话来,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得出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盛宝华顺着他的惯性一起倒了下来,趴在他的胸口,惶惶然不知所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财如命上前拉开盛宝华,替他把了把脉,摇头,“没事,死不了,还好那小子的风怜秋水没有练到家,要不然十个慕容月天都受不住那当胸一掌。”   所有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尘埃落定,苍颜阁被灭,只是慕容月瑶还不知所踪。   苍越派掌门邱越也已经认罪,供出慕容月瑶是杀害王景言的凶手。   盛宝华也被慕容云天带回了白湖山庄,孟九亲自替她检查了一下,虽然她看起来十分的瘦弱,可是居然被照顾得极好,身上的伤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眼睛也有及时上药。   对于这些,盛宝华却都没有在意,她只是瞪着空洞洞的眼睛,紧紧拽着慕容云天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   “大小姐,吃药了。”孟九第N次叹气。   盛宝华悄悄往慕容云天身后躲了躲,似乎躲起来就没有人能看到她了。   “不吃药,你的眼睛怎么能好呢?”孟九继续哄。   盛宝华还是不吱声。   “我的大小姐,你该不是被人掳走灌了消除记忆的药,连你的小胡子叔叔都不认得了吧?”孟九抚额长叹。   本身也是伤患的慕容云天握住盛宝华的手,阻止她躲来躲去,然后从孟九手上接过药,舀了一勺吹凉,递到盛宝华唇边,“吃药了。”   盛宝华没有动。   “要不,我帮你推拿一下?”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轻声在她耳边道。   盛宝华眼睛眨了一下,居然微微红了脸,然后乖乖喝了药。   孟九看得叹为观止。   坐一旁的盛飞天气得吹胡子瞪眼。   慕容云天放下药碗,眼前一阵眩晕,他按了按额头,又躺了回去,盛宝华便圆瞪着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一副不敢吱声的委屈模样。   这些天她都这样,晚上也不睡觉,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每天都用人参给她吊着,也撑不了多久的吧。   心头一阵烦躁,“啪”地一声,孟飞天拍桌子站了起来,盛宝华被吓了一跳,惶恐地“看”了过来。   见她这样,盛飞天的气焰一下子全消了,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放柔了声音,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宝宝,怎么连阿爹都不认得了呢?”   盛宝华抖了一下。   盛飞天皱起眉,声音却是又放柔了些,“宝宝,还记得小时候阿爹给你唱摇篮曲么?”   盛宝华愣了愣,才点点头。   那时,初到飞天寨,因为是陌生的地方,一开始她不习惯,总是做噩梦,每次她因为噩梦而哭闹的时候,阿爹都会抱着她唱摇篮曲。   见她有了回应,孟飞天赶紧又道,“阿爹现在给你唱,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听闻盛飞天要唱摇篮曲,孟九的脸都绿了。   盛宝华也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宝宝睡呀,快快睡呀……梦里有只小白兔,小白兔……”盛飞天张大嘴巴,一脸认真地开始唱他的摇篮曲。   盛大寨主一亮嗓子,慕容云天立刻从昏睡中被吓醒了,孟九也是一脸的菜色,门外邱唐带了人匆匆赶了过来,以为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是盛大寨主依然一脸认真地唱他自己编的完全不着调的摇篮曲……   在所有人都被惊得要做噩梦的时候,连着几天都没有睡觉的盛宝华姑娘安安稳稳地蜷缩着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呼息渐渐平稳下来,睡得极是香甜。   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盛大寨主唱着那没有调子的摇篮曲,眼角有可疑的水光闪动。   待她睡熟,盛大寨主才合上嘴巴,走上前,替她拉好被子,抚了抚她的脑袋,“傻丫头。”   孟九摇摇头,觉得这一幕着实悲情了些。   盛宝华这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四下里摸索一番,然后又呆呆地坐下。   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想起阿爹的摇篮曲,盛宝华微微笑了起来。   有人推门进来,盛宝华下意识僵了一僵,没有动。   “你醒了?”是邱唐的声音,他走了进来,“刚好,我炖了汤,你尝尝看。”   盛宝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邱唐静默了一下,才道,“盟主死前才告诉我的。”他在床边坐下,拿调羹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唇边。   盛宝华张嘴喝了下去。   “你不要恨盟主,他这一辈子过得很苦。”   盛宝华慢慢吞咽着嘴巴里的汤,没有吱声。   “我没有见过你娘,盟主也很少提起她,可是我知道,盟主一生只喜欢过那么一个女人。”邱唐的声音还在耳边喋喋不休。   “喜欢到杀了她么?”   “守月姑娘是自杀的。”邱唐顿了顿,“直到她死前,才告诉了盟主你的存在,可是那时你已经失了踪,等盟主好不容易得了你的消息,你已经被盛飞天认作女儿,成了飞天寨的盛宝华。”   盛宝华又喝了一口汤。   “盟主曾经去过飞天寨想将你带回来,可是盛寨主不允,我记得那天回来之后,盟主喝了很多酒,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邱唐拿布替她擦了擦嘴,又道,“他拉着我的手说,盛飞天很疼你,能给你更好的环境,而他坐在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上,保不定哪天就遭人暗算死了……而且,守月姑娘将半部风怜秋水印在了你的背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说,只有在江湖之外的飞天寨,只有在盛飞天的保护下,我的女儿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你想弄哭我么?”   邱唐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事实。”   盛宝华却是咧了咧嘴,笑了起来,“我信。”   然后,眼泪便落了下来。   也许是解了心结,盛宝华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除了眼睛仍是没有复明,其他都没有大碍了,倒是慕容云天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   江湖似乎又平静了一些,盛宝华身体一好,便开始往悦来客栈跑。   悦来客栈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大掌柜财如命依然笑呵呵地迎来送往,大笔大笔地赚他的银子,乐此不疲。   算好账,财如命拨了拨算盘,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发呆的盛宝华,摇了摇头,走上前。   “盛姑娘啊,你眼睛还没好,怎么又来了?”   “阿命。”盛宝华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抬起头,“我有没有告诉你,你的名字其实很难听,像个路人甲。”   财如命抚了抚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小妮子死缠烂打的功夫早已经炉火纯青,端看慕容云天如今被她吃得死死就明白了。   看来有些事情,不告诉她的话,她是万万不肯罢休的,想了想,他一屁股在盛宝华面前坐下,笑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来的。”   “哦?”盛宝华感兴趣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有一个很有型的名字,让人一听就如雷贯耳的名字。”财如命十分臭屁地道。   “叫什么?”盛宝华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守月。”财如命一本正经地讲出一个名字。   然后盛宝华嘴里的水“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喷了他一脸。   财如命万分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   “……别告诉我,你是我娘?”盛宝华一脸的扭曲。   财如命一拳头敲上她的脑袋,“我是你舅舅。”   盛宝华愣住,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你母亲叫狩月,是我姐姐,我才是月洗楼主。”财如命看了一眼窗外的大街,“当年,我们为报家仇投入慕容家,月洗楼是慕容家的暗部,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因为声势太大,又不服管教,我们成为慕容家的弃子,为武林正道所灭。”财如命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他经历过的往事,更像在讲一个故事,“姐姐善毒,我善武,当年月洗楼被灭之战时,姐姐将我迷晕送走,否则……”他冷笑了一下,“月洗楼又岂会这样轻易被灭。”   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时笑眯眯总说着“和气生财”的大掌柜竟然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枭雄味道。   “她……很恨我吧。”盛宝华摸了摸手里的杯子,里面的水有些凉了。   财如命看了她一眼,替她加了热水,“没有。”   “你骗人。”盛宝华咬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如果不恨我,为什么要将我制成人蛊。”   “这也是慕容月瑶告诉你的?”财如命哼了一声,“那小子心思险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盛宝华抬头“看”他。   “当年王景言背弃姐姐,她的确很痛苦,为此,差点小产。”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财如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虽然保住了你,可你却是早产儿,所有大夫都说养不活,姐姐无奈,才会……”   “你是说,我不是被摧生下来的?是因为早产?”   “你傻的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不是万不得已,哪有娘亲会这样折腾自己的孩子。”财如命又敲了她一下。   盛宝华吃痛,捂住额头,然后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宝宝,回家了。”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响起。   盛宝华站了起来,“阿爹?”   “怎么又跑出来,天气这么冷,万一受了凉怎么办。”一件重重的斗蓬覆在她肩上,盛飞天拉起她的手搓了搓。   盛宝华忽然就释然了。   是啊,不管她曾经是谁,现在她就是盛宝华啊。   不管她是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这么些年来,这些疼爱,这些关切,这些保护,都不是假的。   傻孩子   再一次“见”到季玉英,是在准备回飞天寨的时候。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白湖山庄,看到盛宝华的时候,怔了一下。盛宝华却是无视了他,看都没有看他,径自和孟九说着什么,说一下还笑一下。   跃下马来,他恭恭敬敬地走到盛飞天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盛伯伯”。   盛飞天点点头,“这次辛苦你了。”   季玉英苦笑了一下,只怕一回到宝云镇,他爹又要押着他负荆请罪了。   “宝宝。”一旁,一个裹得圆滚滚像颗球一样的人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   季玉英一愣,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   “不要吵。”盛宝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又侧过头和孟九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依稀仿佛听到什么“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受寒,伤了心脉……”   “宝宝……”那颗球又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   “都叫你不要吵了啊!”盛宝华双手叉腰,两道眉毛一竖,怒斥。   “……”那颗球看起来很委屈。   “好啦,你乖,小胡子叔叔说要四十九天,你再忍忍,我也是为你好。”盛宝华一撇嘴,又放软了声音安慰他,“你看,你现在都可以下床了啊,四十九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那颗球乖乖地应,然后扭过头来。   在看到那张脸时,季玉英呆住,那个被一层又一层的棉被裹住的家伙……不正是慕容云天么?!   那个骄傲又好面子的家伙……怎么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裹成这副样子……   那边,盛宝华笑眯眯地抬起爪子,然后球状的慕容云天自动自发地侧过头放低身子,方便她去蹂躏他的脑袋。   “好乖好乖。”盛宝华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季玉英身边走过。   季玉英刹那间五味杂陈,忽然觉得……也许他已经没有负荆请罪的机会了。   “季公子回来啦。”孟九笑眯眯地打招呼。   “咦?小玉?”盛宝华忽然扭过头来,一脸的惊讶,“小玉回来啦?”   季玉英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应了一声。   “咕咕有没有去找你?”盛宝华又问。   “嗯,已经回来了。”季玉英闷闷地答,原来她收到信了,那为何还要对他视而不见。   “那就好,我们要回飞天寨了,你要回去?如果顺路一起啊。”盛宝华盛情相邀。   季玉英愣了一下,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眼睛……”   “瞎掉了。”盛宝华笑嘻嘻地道。   “怎么会……”   “嗯,一言难尽,不提了。”盛宝华揪揪慕容云天的衣袖,“那我们要回去啦,你要自觉,没人看着也要乖乖吃药裹被子,要四十九天才行。”   慕容云天看了季玉英一眼,笑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呀。”   “不行啦,小胡子叔叔说你现在不宜远行,等你好了再来找我吧。”   “那也好。”慕容云天表示同意。   站在一旁的盛飞天、孟九、邱唐同时叹了一口气,这是□裸的示威啊示威,单纯的季玉英怎么斗得过腹黑的慕容云天呐。   一个月后,慕容云天亲自带了聘礼上山,要迎娶盛宝华,被盛飞天劫了聘礼赶下山去。   二个月后,慕容云天再次带了聘礼上山,再次被劫了聘礼赶下山。   三个月后……   盛宝华坐在房间里拿豆子喂咕咕,眼睛看不见以后,她安分了许多,至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像漫山疯跑了。   倒是咕咕,常常来陪她。   “咕咕呀,你少吃点。”手指精准无误地戳戳咕咕的腹部,她嘟囔,“小玉最近在忙什么呀?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咕……”   “好啦好啦,吃你的。”盛宝华将手中的豆子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打算倒点水喝。   按着记忆里房间的布置,往左走三步,直走七步,转弯,摸到桌沿,倒了水,喝上。   盛宝华姑娘颇有成就感地点点头,赞许自己。   门被推开,盛宝华侧过头分辨了一下脚步声,果然听声辨位还是没有学到家,只得开口询问,“谁?”   “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么?”孟九粗哑的声音响起。   “小胡子叔叔啊……”盛宝华笑嘻嘻地喊了一声。   孟九一踏进房门,便对上了一双略显局促的眼睛,“季……”   拎着水壶的季玉英赶紧将水壶摆好,然后冲他摇手,脚尖上还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花瓶作金鸡独立状。   孟九看了一眼正捧着茶杯一脸惬意地饮着茶的盛宝华,再看看屋子里被挪得乱七八糟的摆设,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咳咳……”孟九咳了一下,打算含混过去。   “季?季什么?”盛宝华眨了眨幽黑的眼睛,疑惑地问。   “哦,我是说,这不是季玉英的鸽子么?”   “你说咕咕啊,它可比它主人有良心多了,它来看我的。”孟宝华笑着将手上的茶杯放在桌上。   孟九眼睁睁看着那只茶杯就那么悬空着落了下去,季玉英十分熟练地伸手出来,恰好接住茶杯,转身放在桌上。   盛宝华已经大步走向椅子的方向,孟九就看着一张板凳横在她面前,眼看着她就要撞了上去,季玉英一个旋身,步法极快地掠过她身边,堪堪移开那张危险的凳子,让盛宝华畅通无阻地走了过去。   盛宝华摸到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仰起头来,“小胡子叔叔你看,虽然听声辨位没有练到家,但是在我自己的房间,我还是可以畅通无阻的。”   盛宝华这么说的时候,季玉英正轻手轻脚地将挪得乱七八糟的摆设恢复了原样。   孟九摸了摸鼻子,摇头。   “对了,小胡子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孟九将一碟子糕点放在她面前,拿了一块放进她手里,“小柔做了糕点,叫我送些来。”   盛宝华低头啃了一口,听到咕咕在她肩上“咕咕咕”地直叫唤,便掰了一半放在掌心,然后感觉咕咕细嫩的尖嘴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掌心。   “慕容云天又被寨主赶下山了。”孟九在一旁坐下,看了一眼季玉英,摆出一副要谈心的架势。   盛宝华愣了一下。   “大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孟九问。   盛宝华低头闷闷地啃糕点。   房间的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被困在苍颜阁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盛宝华轻声开口,“慕容月瑶说我不是阿爹的女儿,不是盛宝华,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没有人要我,没有人来救我,那我……是不是要一辈子都被困在那里……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发抖,可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他仍是来救我了……”她垂下头,声音很低,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因为有他,她才不至于陷入绝望的泥沼,她才可以回到飞天寨,才可以做回盛宝华。   小胡子叔叔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信任他,也许……她还可以再信他一次?   “我明白了。”孟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玉英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县太爷便上门退了婚。   “盛大哥啊……我对不起你,那个孽子被我狠狠抽了十几鞭子也不松口,非说他不喜欢宝宝……呜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也不能杀了他绝了自己的后……”县太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宝宝是个有福气的,既然我那孽子对她没有心,我便也不敢耽搁她了……”   盛飞天叹了一口气,拉他去喝酒。   小玉……那个傻孩子。   两个月后,慕容云天再次带着聘礼上山,这一次,盛飞天终于松了口。   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女儿盛宝华要嫁给西北慕容家的家主慕容云天这个消息很快在江湖上传了开来。   不久之后,另一个悚动的消息更快地传了出来。   送亲的队伍被杀得一个不剩,新娘子被劫了!   此时,盛宝华被点了穴,放置在一辆马车里,马车吱吱哑哑的往前走。   “你是谁?”盛宝华问。   没有人回答她。   “慕容月瑶?”她又问。   “真难为你还记得我。”车前,传来一个带着讥诮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轻咳。   盛宝华的脸一下子白了。   过了很久,马车停了下来,然后有人踏上马车,替她解了穴,“下来。”   盛宝华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走。   “跪下。”   盛宝华感觉膝盖一疼,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知道这里葬着谁么?”慕容月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传来。   盛宝华没有吭声。   “清歌。”慕容月瑶淡淡吐出一个名字,“被你杀死的清歌。”   想起那个喜欢笑的女子,那个爱屋及乌的女子,盛宝华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连你都要被背叛我!”慕容月瑶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死命的咳了一阵,然后狠狠一脚踹在盛宝华的背上。   盛宝华像个破败的木偶娃娃一样摔了出去,被蹭了一身一脸的泥。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他怒极,又一脚踩了过来。   盛宝华脸上被磨破,嘴角溢出血来,可是她却突然瞪着无神的眼睛冷笑了起来,“我对你,怎么能说是背叛?”   慕容月瑶安静了下来。   “我从来就没有忠于过你,又怎能说背叛?”盛宝华扶着一旁的墓碑站起身,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死寂,“我救了一条毒蛇,你说,若是再有一次,我还是会救你,可是你错了。”   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到盛宝华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盛宝华捏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道,“若再有一次,我必不会再救你。”   话音刚落,她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把她的脸打得偏向一边,嘴角流出血来。   慕容月瑶没有再说什么,将她扯回马车里。   她不知道慕容月瑶将他带到了哪里,总之慕容月瑶的态度突然又变得奇怪起来,他没有再打她。   他替她洗干净脸,抹上药,喂她吃了东西。   盛宝华一直安静,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闭目躺在床上,任由慕容月瑶替她盖上被子,盛宝华仍是掩不住心底的恐惧感,她从未这样惧怕过一个人,从心里聚起的那种无力的恐惧感,这个男人,会窥伺到她心底最软弱的地方,然后将她打击得一蹶不振,从此任凭摆布。   “没事了,不要多想。”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慕容月瑶轻声说着,然后起身退出房间。   第二日一大早,慕容月瑶将盛宝华扶上饭桌的时候,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什么吗?”慕容月瑶拉起她的手,轻轻抚上木盒的边缘。   盛宝华瑟缩了一下,想收回手。   “是一颗头颅,这个人你见过的,就是当初在慕容府助你逃跑的人,我安插在慕容府的探子。”   那个……灰衣男子?   盛宝华抖了一下,挣扎着缩回手。   慕容月瑶没有勉强她,只是轻咳着笑道,“你以为慕容云天真的喜欢你?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说上一次我把你当饵,诱慕容云天上钩,可是这一回,他也把你当成饵,用来引我上勾了呢。”   盛宝华低垂着眼帘,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话。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月瑶名下的产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并不见急躁。   期间,盛宝华蛊毒又发作了一回,在床上歇了好几天。   半夜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她的床前,她睁开眼睛,“谁?”   来人沉默。   “慕容云天?”她愣了一下,爬起来,瞪大了无神的眼睛,有些期盼地唤。   “嗬嗬嗬……”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你很期待他来救你么?”   是慕容月瑶……   盛宝华脸色白了白,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他提亲要如此的大张旗鼓吗?”慕容月瑶在她床边坐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他是在引我出来而已,上次一战,两败俱伤,多疑如他,不斩草除根他是不会安心的……”他放轻了声音,又喃喃了一句,“我不死,他又怎么能够放心呢?他三番两次上宝云山提亲,只是为了激我出来罢了,偏你还傻傻地信他。”   盛宝华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他。   “我想盛飞天也是知道的,他也想除去我,不然送亲队伍为何竟是一队武林高手护送?”慕容月瑶摇摇头,“你只是一个饵。”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你一般卑鄙。”盛宝华淡淡地道。   慕容月瑶只是吃吃地笑,“那你就瞪大眼睛,看清楚好了。”   “我是瞎子。”盛宝华侧过身,背对着他,不再理会他。   青山独往   接下来,连着好几日,慕容月瑶一直没有出现,盛宝华猜想他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一时无暇顾及她。过了这么久,她早悄悄将周围的环境摸熟了,而且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慕容月瑶对她也不是很防备。   摸索着走出院子,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才发现竟然已是冬天。   刚下过一场雪,很冷。   她在想,她要尽可能走远一些,慕容云天和阿爹一定很着急,他们一定在找她,只要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可以找人帮忙了。   可是,走了很久很久,她渐渐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一踏踩进雪坑里,她摔倒在地。   坐在雪地里,茫然四顾,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听觉分外的灵敏。   可是四周是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迷路了……   又饿又冷,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冻死饿死在这里。   慕容云天,慕容云天,慕容云天……   她一遍一遍地低低地念着,仿佛念着那个名字,便会觉得安心,便不再害怕恐惧。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正低低地念着,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盛宝华猛然抬起头来,“慕容云天?”   漆黑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满盛着期待。   来人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她冰凉的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盛宝华猛然醒悟,的确不能惊动旁人,慕容月瑶那么可怕,不能大意。   这么一想,她忙抿紧了唇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人将她扶了起来,想将他背在背上,可是盛宝华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连抱住他的脖子都办不到,而他没有空余的手来拉着他,因为他的手要握剑。   盛宝华感觉他稍稍顿了一下,伸手托起她,让她趴在他背上,然后腰间一紧,他用衣带将她牢牢系在了背上。   他站起身,拉过因为冻僵而无力垂在自己身前的手,塞进自己的衣领里。   温暖的体温从她的指尖一点点蔓延,让她冻得麻木了的手有了知觉,盛宝华靠在他颈间,感觉无比的安心。   突然,“唰”地一声,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了她的脸颊,盛宝华大惊,是箭。   “小心!”   这也是一个陷阱吗?一个专门为了对付慕容云天刚设的陷阱!   盛宝华惊慌起来,她怕自己会害死他。   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乎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他跑了起来。   “杀!”有人嘶吼。   盛宝华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耳边刀剑相触的刺耳声响,不停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可是因为在慕容云天背上,她便真的什么都不怕了,只是无比安心地靠着他。   不知道他背着她跑了有多远,盛宝华感觉耳边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他的喘气声,他喘气的声音很奇怪,然后她又害怕起来,“云天,你受伤了?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那人停了下来,解开了腰间的带子,将她抱在身前,捂住了她的嘴。盛宝华瞪大眼睛,听到耳边有凌乱的脚步声走过,还有马蹄声。   “他往那边去了!”   “沿着血迹追!”   听着那些令人心慌的声音渐渐远去,捂在她唇上的手松了开来,盛宝华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焦急地抬头,“云天,你受伤了对不对?伤在哪里?”她伸手试探着往前摸,却又不敢乱碰,唯恐触到他的伤口。   然后,她触到满手的粘腻。   那人却再没有开口。   感觉他的身边无力地倒向一边,盛宝华吓坏了,她跪坐在雪地里,伸手摸索着,“云天,云天,云天,云……”   她正叫着,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落在了盛宝华的肩头,盛宝华一下子僵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怔在原地,开始发抖。   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底慢慢升起,她却不敢承认。   “咕咕……咕……”落在她肩上的小白鸽低低地叫了起来。   那声音,像在呜咽一般。   盛宝华瞪大眼睛,本就没有焦距的眼睛里一下子变得更加空洞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颤抖的手慢慢探索着,按在那仍有温度的胸前,她摸到一个血窟窿,有粘腻腥甜的液体从那里汩汩地冒出,她慌慌张张地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许久许久,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一点一点细细地抚过,那眉,那眼……是她记忆中那张,她曾经戏称为眼如点漆肤凝脂的脸……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小……玉。”她喃喃。   “小玉……”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她紧紧抱着已经微凉的身体,一叠连声的唤着他,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接近刺耳。   大约是盛宝华的声音太过凄厉,雪地里,满身是血的面瘫公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咳着吐出了喉间的血块,有些困难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的盛宝华,“我在。”   “小玉……”盛宝华颤抖着微微松了松手,“你没事对不对……”   “嗯。”季玉英应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自他胸前的伤口处挪开。   那里,暗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出,在白色的雪地上绽放开来。   “不要怕,慕容云天和盛伯伯马上就到了。”季玉英握着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我会保护你的。”   盛宝华点点头,乖乖应了一声。   他看着她,其实他的视线已经不再那么清晰,看着她的模样也是模模糊糊的,依稀仿佛,在他眼前的,仍是那个小小的女孩,怯生生的样子,可是一转眼就变得娇蛮又任性……那时,他为什么竟那么傻乎乎的由着她闹腾欺负呢?   答案也许早就在心里了。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能够第一眼便认出她。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会看到她被欺负便忍不住出手相帮。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会在看到她乞求的神情后便无法拒绝地带她去白湖山庄找慕容云天。   闭了闭眼睛,他想,如果丢下她一个人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旷野里,她或许会撑不下去,慕容月瑶的攻心术太过厉害,盛宝华心志又不够坚定,如果他死在这里,她大概会崩溃吧……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慕容云天找到这里。   注意到盛宝华脸上的惶恐,他放轻了声音逗她,“宝宝,其实我真的比你年纪大,对吧。”   力气已经所剩不多,要省着用。   盛宝华赶紧点头,这个时候,季玉英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叫声小玉哥哥来听听啊。”   “小玉哥哥……”她的声音仍带着哽咽。   季玉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宝宝……可从未这般乖巧听话过”,这一笑,又带动了伤口,他强忍着疼痛,哄她,“把眼泪擦擦,不要哭了,不然叫阿爹看到,又要说我欺负你……咳咳……我又要挨打了……”   盛宝华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感觉周围静得有点可怕,季玉英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不由得慌张起来,握紧了季玉英的手,“小玉哥哥?小玉哥哥?”   “嗯,我在……”季玉英努力地撑着快要合拢的眼帘。   “你不要死……”盛宝华低头抱紧了他,“如果你不死的话,我就跟你爹讲上次是我先逃的婚,上上次也是我先逃的婚……然后我背上荆条上你家去请罪……”   “嗯……”季玉英轻应。   “你不要死,宝宝很冷啊,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们回飞天寨……我娶你当压寨相公啊,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行,你爹都说了,季玉英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对吧……”   “嗯……”   听到他的回应,盛宝华便安心许多,然后继续找话题,“嗯,然后你给我生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要像我这么威武,女娃要像你这么漂亮……”   “生娃不是……咳咳……不是女人的事么……”季玉英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就要你生啊……”   “好不讲理……”   “好吧,如果你不死的话,就我生好了。”盛宝华很大度地承诺。   “嗯……”   “我还教他们念诗……嗯,就念眼如点漆肤凝脂……”   “嗯……”   “我还可以教他们医术,让他们行侠江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嗯……”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   “盛宝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慕容云天?   季玉英松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来了……   勉强撑着的意识几乎立刻涣散开来,在所有的神智消失的那一刻,他在想,如果那一回,去苍颜阁救回她的,是他。   那么,也许,她便真的……成了他的新娘了吧。   感觉到他的手无力地松开,盛宝华惊恐地瞪大了无神的眼睛,“……小玉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小玉哥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轻推他。   他不动。   不言。   抱着那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尸身,盛宝华呆呆地坐在雪地里,整个人都懵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拉了起来,揪进怀中。   “希望落空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耳边,是慕容月瑶满含着笑意的声音。   盛宝华如木偶一般,直愣着眼睛,半点眼泪也没有了。   “看,他来了呢。”慕容月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喃喃,带着蛊惑的味道,“慕容云天来了。”   盛宝华还是愣愣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看吧,他总是来迟,总是来迟,在他心里,家主的位置,永远比盛宝华重要……”仿佛很满意她的表情,慕容月瑶的声音柔和许多。   马蹄声停下,慕容云天跃下身背,见满身是血的盛宝华一脸呆滞地被慕容月瑶困在怀中,眼神一瞬间变得冷厉,“放开她!”   慕容月瑶嗤笑,“你在害怕什么?我如今半点武功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是你的对手,你若要她,还给你便是。”   盛宝华感觉那微凉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她茫茫然抬头,然后感觉有一道腥热的液体溅上她的脸颊,铁锈一般的味道。   慕容月瑶低头看了看贯胸的那一剑,勾了勾唇,仰面倒在雪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红的血,白的雪,触目惊心。   可是盛宝华看不到。   盛宝华看不到他的发上,挽着她送的木簪。   盛宝华看不到他的腰间,系着她送的荷包。   那一日,在凤仙镇悦来客栈,那个一袭双蝶红裙的少女,赠了他这样一个荷包,荷包里有些银两。   那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送钱给他花,还是个姑娘。   然后她抱了抱拳,说了一声“再见”。   从此,分道扬镳。   慕容月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低低地叹息着,然后咽了气。   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他才是她要找人……   “小玉哥哥,你没事啦?”盛宝华仰头,痴痴傻傻地笑。   慕容云天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满身是血的少女,再看看躺一旁的季玉英,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慕容月瑶故意设下的局……   那个疯子,他故意来送死的,却在死前,将盛宝华和慕容云天一起拉下了地狱。   “宝宝。”他低头,将她抱紧。   盛宝华茫茫然抬起脸,感觉有人将她抱住,明明是很温暖的怀抱,可是她却只觉得冷。   相忘江湖   飞天寨和慕容府联姻的事便这么吹了。   第二年春天,宝云山飞天寨终于有了喜事。这一回,飞天寨的大小姐盛宝华要招压寨相公了!   “小姐,该起身了,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盛宝华便迷迷糊糊地被她们拉着坐在妆镜前,一层一层地上妆。   宋柔的手很巧,盛宝华几乎快要认不出铜镜里那个人了。   “大小姐长大了,可真漂亮。”王妈妈拉着盛宝华站起身,连连感叹,然后又笑着对宋柔道,“这宝云山第一美人的位置你怕是要让出来了吧。”   宋柔笑眯眯地点头。   盛宝华抿抿唇,有些不习惯地看着镜中人,这个人……是她吗?   鲜红的嫁衣层层叠叠地套在她的身上,宋柔亲手替她理顺了嫁衣,又将凤冠替她戴上。   王妈妈看着盛宝华,一个劲地抹眼泪,“可算是好了,可算是好了……瞧瞧,这眼睛也治好了……”   一旁,有人劝她,“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我这不是替小姐高兴么。”王妈妈抽噎着,又笑了起来。   盛宝华的表情仍是恍恍惚惚的,等收拾妥当了,外头突然闹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盛宝华看了一眼门外,想起身去看。   “我的大小姐,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是新娘子啊,乖乖坐着,可不淘气。”王妈妈将她按着坐回板凳上,然后拉了宋温柔她们,努了努嘴,“我们去看看,八成是那些小鬼不安分,来要糖吃的。”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盛宝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怔怔地看着镜中盛装的少女。   一只小白鸽飞了进来,落在她的肩上,歪着脑袋,“咕咕”地叫了两声。   盛宝华扭过头看了它一眼,笑了起来,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咕咕,你怎么来了?小玉哥哥叫你来的吗?”   “咕咕……”小白鸽低低地叫。   “什么?你说他要见我?这可不行,小胡子叔叔说,婚前是不能和新郎见面的。”盛宝华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地道。   “咕……”   “好啦好啦,你乖,给你豆子吃。”盛宝华拉开抽屉,拿了豆子喂它。   王妈妈和宋柔她们很快回来了,拿了盖头替她盖上,“好了好了,吉时快到了,新郎官都等急了,可不能误了吉时……”   盛宝华有些害羞地被她们扶出门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孟九拉长了那破锣一般的声音,扬高了声音喊,大家都哄地一下笑了起来,连声道恭喜。   这里是山寨,没什么规矩,众人把新娘子和新郎官往洞房里一送,便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喝酒了。   盛宝华有些紧张地看着那双慢慢靠近的脚。   然后,盖头被小心翼翼地挑了起来。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看向站在面前那一身大红喜服的英俊男子,笑着唤,“小玉哥哥。”   那男子温温地笑着,点头答应。   “小玉哥哥,你终于来娶我了么?”   “嗯,我来娶你了。”他轻声回答。   我来娶你了。   从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慕容云天。   宝云山飞天寨里,多了一个压寨相公。   下过一场雨,天放了晴。   咕咕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它已经老得快要飞不动了,盛宝华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拿了碎花生米喂它,它却只歪头看了一眼,连叫都懒得叫了。   “小玉哥哥,咕咕不吃东西了……”盛宝华扁扁嘴嘟囔,有些伤心。   “它年纪大了嘛。”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慕容云天在她身旁坐下,“你看,我们成亲都五年了,作为一只鸽子来说,它已经算很长寿了。”   盛宝华靠在他怀里,不吱声。   “不要难过了,要不……我们来下棋?”慕容云天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盛宝华仰头看他一阵,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小玉哥哥不会下棋的呀。”   慕容云天笑容未变,“那,我帮你画画?”   “小玉哥哥也不会画画。”   慕容云天仍是笑,“那,我们出去走走?”   “小玉哥哥不喜欢笑的。”   慕容云天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声音却依然温和,“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出去走走?”   “嗯!”看到她心目中完全正常的小玉哥哥,盛宝华似乎终于是满意了,站起身,拉着慕容云天往外跑。   慕容云天被她拉着站起身,一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盛飞天。   盛飞天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们。   “阿爹,小玉哥哥说要带我出去玩。”盛宝华说了一声,便要拉着慕容云天的手走出门去。   盛飞天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盛宝华。   “阿爹?”   “小玉已经死了。”   “阿爹,你在说什么啊?!”盛宝华瞪大眼睛,声音尖利起来,她推了推慕容云天,“小玉哥哥不是一直都在么?”   “所有人都一直在等你醒,可是一晃五年过去,你还是这样,你当真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么?”盛飞天狠了狠心肠,指着慕容云天,“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离家出走,去找的就是他,慕容云天。”   盛飞天这些话,盛宝华一句都没有听到,因为慕容云天捂住了她的耳朵。   “云天。”盛飞天皱眉看向自己的女婿,“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五年都过去了,我不在乎再等五年。”慕容云天摇头,“不要逼她。”   “如果再过五年她还是不能清醒呢?”   “那就再等五年,我可以等她一辈子。”慕容云天看了一眼因为被捂着耳朵,正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的盛宝华,“反正我已经如愿陪在她身边了,她当我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放下捂着她耳朵的手,他拉起她,往外走。   盛飞天看着被盛宝华拉走的慕容云天,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傻孩子。   因为刚下过一场雨,山林间的空气很清新。   盛宝华任由慕容云天牵着她的手,在山林间慢慢地走。   “小玉哥哥,那是什么?”盛宝华摇了摇慕容云天拉着她的手,指向对面的一座小亭子。   慕容云天抬头一看,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道,“一处歇脚的亭子,不过太久没有人打扫了,我们去别处吧。”   “哦。”盛宝华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小亭子。   趁着慕容云天不注意的时候,她甩开他的手,跑了过去。   那是一座坟。   石碑上写着“龙吟剑主人季玉英之墓”。   盛宝华怔怔地看了半天,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然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讲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撑着手臂坐起身,她呆呆地坐了一阵,起身下床。   穿上鞋,站起身,她闭上双眼,慢慢摸索着在屋子里走。   往左走三步,一步,两步,“砰”地一下,她绊到了凳子,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静静地在地上趴了一阵,她仍是闭着眼睛,爬起来继续走,直走七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转弯,伸手……   空空如也,前面什么都没有。   睁开眼睛,她怔怔地看着那张离她起码还有三步的桌子,发呆。   然后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慕容云天听到响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宝宝,怎么了?”   泪眼朦胧间,盛宝华看到慕容云天走到自己面前,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歪着发髻,脸上还有只刮了一半的胡渣,看起来狼狈不堪。   “下棋么?”盛宝华仰头看着他,问。   “我不会下棋。”慕容云天愣了一下,谨慎着回答。   盛宝华脸上的泪更多了,她抽噎了一下,“……那帮我画画呀。”   “我不会画画。”慌手慌脚地替她抹去眼泪,慕容云天赶紧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哪里难受?”   隔着泪光,她看着他,然后缓缓摇头,“没事,只是有些饿了。”   慕容云天蹙眉看了她一阵,又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替她擦了眼泪,“厨房里炖着汤,我去拿,你再躺一下。”   盛宝华乖乖点头。   慕容云天拿了汤盅回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在了。   他端着汤盅在门口怔怔地站了许久,其实,她……已经醒过来了吧。   他在她最信任他的时候错过了她……   然后,他花了五年的时候来等她。   他以为总有一天,她的眼睛一定能够再看到他。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终于等到她醒过来。   可是……她的眼里,仍然没有他。   闭了闭眼睛,他转身欲走,一阵风吹过,将一张纸吹到他的脚边,他蹲下身捡起,看了一阵,然后原本死寂一片的眼中透出光亮来。   他的唇边渐渐漾起一抹笑意。   离开飞天寨的时候,慕容云天去祭拜季玉英,季玉英的坟前很干净,他知道她一定来过。   尾声   没有王景言的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新任武林盟主是白湖山庄的邱言,他师承王景言,又有兄长邱唐相助,盟主之位坐得极其稳当。   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在凤仙镇举行,江湖老字号连锁客栈悦来客栈的老板财如命如往年般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近年来,悦来客栈的分店范围又扩大了一圈,连宝云镇都有了分店。   “把这几笼汤包送到一号、三号、七号、九号、十号桌上。”财如命低声吩咐伙计。   旺财、来福心领神会,拿了汤包颠颠地送了过去,凭着这么些年来的耳濡目染,不用说也知道那几桌定是贵客。   吩咐了旺财、来福做事,财如命亲自端了一笼汤包,送到靠窗的位置。那里正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公子,他一手轻敲着桌沿,扭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等什么。   “叮当…… 叮当…… ”   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窗外,薄薄的晨光中,一头灰毛小驴踏着青石板的街道“笃笃”地走来,大约是它眼前钓着的那根新鲜又大只的胡萝卜让它觉得心情很舒畅,因此它走得十分欢快。   驴背上坐着一个红衣的女子,那根系着胡萝卜的钓竿正捏在她手里。要说那红,红得也当真十分喜庆,只是比衣服更喜庆的是那张脸,红红的两坨胭脂让那脸看起来分外的喜人。   在她的脚腕上,系着一个玉铃铛。   此时,那玉铃铛正随着小毛驴走动的节奏一晃一晃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噗嗤”一声,那公子笑了起来,随即用扇子挡住了唇边那过于灿烂的笑容。   她来了。   【全书完】   后记   大团圆结局了   终于大团圆结局了!撒花~   其实原本结局是停在“从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慕容云天,宝云山飞天寨里,多了一个压寨相公”这里的。   结果……虫子看了之后大赞,我喜欢!这个结局我喜欢!够缺德!某生囧脸,你在夸我么?你真的在夸我么?你确定在夸我不是在骂我?   再结果……阿编看了之后掀桌说太虐,挥舞着爱的小皮鞭强烈要求某生修结局……某生相当的困惑,明明盛宝宝和慕容大侠成亲了呀,为毛编编乃觉得那是个杯具捏?阿编怒目曰,娶个神志不清的还算好结局?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死都不安生,一个有了人没了心……   某生惊了……听起来似乎仿佛好像……嗯……真的有点虐……于是某生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虐人结果是不对的,于是盛宝宝醒了,于是大团圆了,捧脸,我果然是好人果然是好人果然是好人呐~自我陶醉ING~   抹把辛酸泪继续说,这篇文就是一个冲动的产物啊冲动的产物,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写个短篇的,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长篇的开头了,然后越写越长越写越长ORZ,差点直奔三十万……T __ T   没办法,第一次写江湖文嘛,虽然其本质还是一篇披着江湖外衣的言情文。   在网上连载的时候,慕容月瑶同学的男主呼声也很高,看着留言说让月瑶上位的娃们,某生实在不忍心把他黑化……于是最后某生在万般不忍心中将他黑化了=V=,表打我。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月瑶同学的,最后他死掉的时候,某生也鞠了一把同情泪来着。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吧,虐要虐得平均点,比如虐了小玉的肉,咱就虐云天的心,最后成亲那个场景,云天新郎官看着娇滴滴的新娘子望着自己喊小玉,心里一定在滴血……可是滴着血他还是得答应一声“嗯,我来娶你了”。   慕容云天来娶她了,可是已经被虐傻了的盛宝华一厢情愿地以为来娶她的是小玉……说到这里,我又哽咽了……(掀桌,这不是你写的东西吗,你哽咽个什么东西啊!)   嗯,那个啥,其实人家也写得很纠结来着嘛。   于是,某生其实还是善良的,比如说你喜欢慕容云天当男主,那慕容云天的身体是男主啊,又比如说你喜欢季玉英当男主,那季玉英同学是灵魂男主啊……好了,我不说了我闭嘴,我知道越说越欠,会被打的……遁。   盛宝华姑娘的故事完结了,某生背上小铲子,溜着小步子,继续挖坑去~ <-- -------------------------------------------------------------- 书籍名称:大侠,别怕(出书版) 作者:梦三生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1/26 21:18:2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